就算是“立儲”這樣敏感的大事。

西晉的朝臣們，也常常是當著晉武帝的面，直言議論。

立儲那陣子，臣子輪番上諫“皇子衷不慧，請立齊王”的名場面。

在這西晉的朝會上，已經上演了不少次。

當然，司馬衷“不慧”只是一個借口。本質上，群臣們爭吵的還是：

究竟是應該還政于司馬師一脈？

還是要順著司馬昭、司馬炎這一脈，繼續傳下去……

想到這，司馬衷不免有些期待。

畢竟，自己一直立下的人設便是：

自年幼起，自己便想還政于齊王，因此才故意裝傻。

所以，《扶晉詔》中的一番話，才會收獲了張華、和嶠那么多的好感。

在不久的將來。

等司馬衷將此事公開于天下。

真不敢想，這一舉會收獲朝臣和子民們的多少尊敬和贊譽？

朝會之上。

群臣和賈南風，商議了一陣子國事。

司馬衷基本上，也沒有可以插嘴的地方。

司馬衷便坐著等待，不時，還以眼神注視御階之下的東安郡王、楚王。

楚王也注意到了天子的注視，自然是心領神會，便偶爾以眨眼回應。

司馬衷也便安了安心。

今天之事，對他來說，顯然是至關重要。

雖然一向冷靜。

但事到臨頭，他的手心，也滲出了細密的汗液。

他只好將雙手在腿上抹了一抹，掩蓋自己的情緒。

等到眾臣都上奏完畢。

賈南風看向朝堂，突然問曰：

“傅中丞可在？”

一中年男子，聞聲出列。

手持笏板，小步快走，朝著御前行來。

賈南風嘴里小聲嘀咕：

“楊駿三族雖然被連根拔起，但是他的異姓黨羽，依然還有不少盤踞在這朝堂之上。”

“這些人若不除去，我賈氏又如何接管朝堂？”

由于這傅咸上任沒多久，便幫她拔除了多個楊氏黨羽。

罪名，還都是實打實的。

而不會讓其他朝臣認為，賈南風是在打壓政敵。

因此，讓賈南風的心情甚是舒暢。

便決定嘉賞傅咸一番。

“傅中丞，這些日子，你日夜操勞，整肅朝堂，幸苦有加。”

“本宮……心甚悅。”

傅咸踱著小步，恭敬來到御前。

然后，朝著賈后前方的司馬衷，深深一拜。

聲如洪鐘，說道：

“臣！”

“履職為公，為大晉，為陛下。”

“不幸苦！”

傅咸在“陛下”這兩個字上，加重了音量。

說罷，沖著陛下，意味深長地一笑。

司馬衷見狀，心中暗道：

“沒想到這傅咸，還挺機靈。”

“還知道這個時候，來朕跟前匯報邀功，刷下存在感……”

“傅卿估計，生怕朕以為，他倒向賈南風那邊了罷……”

于是，司馬衷便淡淡一笑，算是回應了。

而賈南風，哪里知道傅咸的心思。

還當傅咸是沖著自己微笑，而且還懂得，以陛下作為幌子……

一時間心情大好，便是說道：

“嗯……傅中丞夙興夜寐，勤于公事，又合乎禮節。”

“便賜帛二百匹罷，以示嘉獎……”

不曾想，傅咸一聽，卻如臨大敵。

他當即下跪，嚴詞拒絕道：

“不可！”

“萬萬不可！”

“臣！”

“堅決不受！”

賈南風聞言一愣。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獲得賞賜而不接受的。

便疑惑地開口說道：

“賜帛二百匹，并不算多。”

“傅中丞履職有功。這是你應得的，為何推辭不受呢？”

傅咸低頭，以袖撫額。

額上，是點點冷汗。

心中暗道：

“我傅咸，要是就這樣受了封賞，滿朝文武豈不是都要認為，我是賈南風的人了？”

“陛下又當作何感想？”

“恐怕真會以為，傅某這幾日所作所為，都是為了賈南風罷？”

今天這賞賜……

他絕不能領受！

于是傅咸站起身來，朝著天子拱手道：

“若皇后娘娘今日執意賞賜臣，臣便當場辭去這御史中丞之職！”

賈南風傻眼了。

這干得不是挺好的嗎？

怎么動輒要辭官？

傅咸這時候，已經為自己的舉動，想了個由頭。

便抬頭說：

“臣受命于國家，奉天子之命履職，不為獎賞。”

“若是臣今天領了賞賜，他日再履行彈劾之職，其他臣子定會認為我辦事不公，皆為嘉獎。”

“到時，臣又該如何服眾？”

賈南風一愣，嘴巴啞了一啞。

“傅中丞說的……倒是有理。”

“是本宮考慮不周了。”

“那便罷了吧。”

賈南風撇撇嘴。

用群臣聽不到的聲音嘀咕道：

“老迂腐，給你獎賞還不要。”

“不要便拉倒。”

“本宮，可要回宮去瀟灑快活了。”

隨后，便象征性地問道：

“諸位愛卿，可還有事要奏？”

說這話時，賈南風的眼神已經開始游離，在屏風后四處瞟著，似是在尋找某人。

見群眾皆無言。

賈南風便向屏風之后伸出手。

“太醫令程據何在？”

“喚他來扶本宮回殿。”

“本宮處理了一早上的政事，竟又是有些頭痛。”

“快喚他來，本宮要回殿好好歇息……”

楚王聞言。

眼中登時起了殺意。

心中怒道：

“這廝，竟然還敢再提她那情人？”

“真是欺天子太甚了！”

“陛下可就坐在賈南風的跟前，她尚且敢如此！”

“要是在顯陽殿里，還不是要上天了？”

朝臣里也零星飄出幾句嘆息。

不過并沒有人為天子發聲。

朝會已經結束，他們也該下班了。

這時。

只見有一人，聲如奔牛，冷冷說道：

“不必找了。”

“那小兒，在這兒呢。”

這便是東安郡王司馬繇。

他一身戎裝。

今天的打扮更是顯得威風颯颯。

胸前的美髯隨著他的動作，如墨瀑一般飛揚。

只見，兩個武官從殿外，一左一右地，架著一人的胳膊，將他拖進殿里。

等拖到大殿中間之后，其中一個武官，還將腰間系著的，用白布包裹的一粒球狀物體，就這么丟在了大殿上。

眾人一看。

被拖行之人，身形瘦弱，肌膚涂滿了鉛粉，粉白異常。

雖然身著華服，卻沒有了多少貴氣。

因為一直被拖行，身上也顯得臟兮兮的。

更駭人的是，此人的項上之物，竟是不翼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