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覆蓋著幽藍甲殼的怪物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懼與狂怒之中。

它發出意義不明的嘶鳴，鋒銳的節肢瘋狂地揮舞，切割著空氣，切割著火光，切割著自身在石臺上投下的扭曲暗影。

但無論它如何掙扎，那些反射著祭壇上那道身影的鏡面，無論是眼球、甲殼還是關節，都如同跗骨之蛆，脫不開，毀不掉。

怪物吼叫著試圖阻止，卻又無能為力。

它嘶吼著，它龐大的身軀劇烈地顫抖、抽搐，甚至不顧一切地猛烈撞擊著身下的石制祭壇，試圖以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中止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每一次撞擊都發出沉悶的巨響，讓整個屋頂平臺都為之震顫，碎石從祭壇邊緣剝落，滾入下方熊熊燃燒的火海。

它那附肢鋒利，卻顯然不足以切斷一場真神的密儀——無論是哪一位真神，哪一場密儀。

嘶鳴聲不再是威脅，而是瀕死般的哀嚎，充滿了對這突如其來的褻瀆和自我毀滅的驚恐。

它不明白——明明一切都已經齊備，封鎖了一切路徑，斷絕了他們的援助，卻還是再三地失手。

那個也是，這個也是，這些奇異的智慧者就如此難抓嗎？

我求而不得的東西，你就這樣輕易拋棄？

它深知自己的智慧不如獵物，所以迅速準備動手，但還是被察覺，甚至被反制了。

令人憎惡……令人憤怒……令人……嫉妒。

當昨天它打開門，看到的不是一個而是兩個目標的時候，它本以為這場獻祭會是前所未有的豐盛，足以取悅它的主人。

但此刻，所有的暢想都化為泡影，所有的計劃都付諸東流。

然而這一切的掙扎與狂怒，對于祭壇上那個逐漸失去一切的年輕人來說，已經變得毫無意義。

他口中無意識的呢喃漸漸停止，他眼中的光芒也黯淡下去，最后一絲智慧的火花，也終于深埋在那圣潔的灰中，徹底熄滅。

他不再思考，不再感受。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

就在李昂徹底“熄滅”的那一剎那，就在怪物的嘶鳴抵達絕望頂點的瞬間——

它來了。

它不是實體，也不是虛像；不是光，也不是影。

它最先從石臺上的那面銀鏡邊緣浮現，如同墨滴在水中悄然化開，無聲無息。

緊接著，是地面上那些剛剛刻畫完成的、閃爍著幽藍光芒的法陣線條，那些線條開始扭曲、蠕動，活了過來。

然后，是城堡屋頂磚石的縫隙，是燃燒的梁柱間投下的陰影邊緣，是怪物的甲殼接合處，甚至是李昂的眼角。

它無處不在，從每一個邊緣，每一個縫隙，每一個介質的交界處“生長”出來。

它蜿蜒展開，覆蓋著視野所及的一切平面，如同某種無限蔓延、自我復制的病態掛毯圖案，連天幕也被它完全覆蓋。

它沒有聲音，但它出現時，周圍的一切喧囂——火焰的爆裂聲、怪物的哀嚎聲、風的呼嘯聲——都小心地消失不見。

它是應召而來，赴一場智慧的饗宴。

它期待著品嘗一份新鮮、活躍、充滿了狡黠與靈光的心智。

但它來時只看到空盤。

祭壇上的那個空殼已經不再是屬于它的食糧，就算是無智慧的野獸也會嫌棄那殘存的軀殼缺乏油脂。

它沒有憤怒，也沒有失望，只是平靜地將那不可名狀的“注意”轉向了那個仍在徒勞掙扎的、召喚它前來的藍色生物。

客人來了，如果什么都不吃的話，對主人也不太禮貌吧。

雖非珍饈，卻也聊勝于無。

那力量與它同源，它不記得是什么時候降下這份力量的，不過也無所謂，權當反芻。

那怪物驟然停止了扭動，被無形的力量瞬間扼住。

它龐大的身軀僵硬地矗立著，三只眼睛中的幽藍色光芒如同風中殘燭般急速黯淡、熄滅，只留下三個空洞的窟窿。

構成它身軀的奇異物質失去了內在的支撐，如同被抽走骨架的粘土，迅速塌陷、溶解，最終化為一灘難以名狀的、閃爍著黯淡藍色余燼的粘稠物，癱軟在地面上，再無聲息。

只有那副空洞的甲殼輪廓，勉強維持著幾秒鐘，便也碎裂、消散了。

隨著那召喚者的徹底消亡，那覆蓋天地的奇異色彩，也開始緩緩褪去。

如同潮水退卻，最先從天空邊緣開始，那詭異的藍色光芒如同被稀釋般逐漸變淡、消失，露出了其后深邃的、點綴著星辰與一彎殘月的真實夜空。

冰冷的清輝重新灑下，照亮了這片劫后的廢墟，卻無法驅散空氣中彌漫的血腥、焦臭以及某種更加難以名狀的、屬于“它”殘留下的淡淡氣息。

城堡的大火沉默了太久，它如同掙脫束縛的兇獸，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

火焰以更加狂暴、更加肆無忌憚的姿態，貪婪地舔舐著早已不堪重負、處處開裂的石墻，兇猛地吞噬著最后殘存的木質梁柱和屋頂結構。

木材在烈焰中發出沉悶而連續的爆裂聲，火星如同絕望的螢火蟲四散飛濺。

磚石塌落，平臺崩毀，砸在下方的廢墟中，發出陣陣驚心動魄的巨響。

火焰的邊緣越來越近，將石臺映照得一片通紅。空氣因高溫而劇烈扭曲，視線所及的一切都開始模糊、搖晃。

李昂，依然靜靜地躺在冰冷的祭壇上，對周圍焚毀一切的烈焰、對即將到來的毀滅毫無反應，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他的身體微微起伏，證明他還活著，但也僅此而已。

火焰越來越近，空氣因高溫而扭曲，視線開始模糊。

終于，一抹跳躍的、仿佛帶著某種醉人暖意的橙紅色火舌，越過最后的障礙，輕輕地吻上了他的唇。

那一觸即逝的瞬間，帶來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如同陳年蜂蜜酒與燃燒香料混合的奇異香甜。

然后，那片橙紅徹底將他包裹、吞沒，它不再是狂暴的毀滅，而像是一種奇特的凈化與熔煉，仿佛要將這最后的、蒙塵的殘骸也一并燃盡。

又或者，僅僅是將他安全地從這沖天的火光與沉沉的夜色中帶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