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的身體在那怪物的抓握下不由自主地擺動。

他感到自己的胃隨著每一次顛簸而翻江倒海，但能吐的東西之前就已經吐完了，現在只剩下干嘔的痙攣和喉嚨里火辣辣的刺痛。

那孽物行動起來卻帶著一種與其龐大體型不符的輕盈與迅捷。

它的六條節肢在燃燒崩塌的梁柱間、在散落滾燙的瓦礫上靈活移動，仿佛滑行于冰面，悄無聲息，卻又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穩定感。

很快，李昂發現自己已經被帶到了城堡的最頂端——一片相對平坦的、暴露在夜空下的屋頂平臺。

平臺上，一個簡陋的石臺不知何時已經搭建完成，粗糙的石塊堆砌，帶著原始祭祀的意味。

石臺之上，赫然擺放著一面橢圓形銀質大鏡子，正是那失竊的所謂“傳家寶”。

鏡面光滑如水，反射著頭頂詭異的藍光，紋飾華麗的邊框在火光下閃爍不定，而鏡子上下兩端，清晰可見被某種利器切割過的嶄新痕跡。

原來在這里啊。

李昂覺得之前找不到異常太正常了。

藏在房頂上了，這誰找得到？

這么高的地方，就算他們的思路再開闊，就算真的猜到了，又如何能上得來？

怪物將他放在石臺上，那冰冷的觸感讓他打了個寒顫。

他躺在那里，成為一件等待宰割的祭品，動彈不得。

束縛著他的力量并非來自繩索或鐐銬，而是一種無形的壓力，沉重地壓迫著他的四肢百骸，讓他連稍微挪動一下身體都做不到。

他只能轉動眼珠，艱難地呼吸著混合著煙塵與腥氣的空氣，注視著怪物接下來的一舉一動。

那生物并未立刻對他做什么，而是開始在石臺周圍忙碌起來。

它用那剃刀般鋒利的附肢，在地面上刻畫著繁復的紋路。

那些線條扭曲而怪異，既不屬于李昂所知的任何一種文字，也不像是任何已知的幾何圖案，卻隱隱透著令人不安的規律和力量。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壓力，比下方燃燒的烈焰更加令人窒息。

李昂甚至能感覺到，周圍的光線似乎都在隨著怪物的動作而微微波動，那詭異的藍色天幕仿佛活了過來，低垂得更近了。

他靜靜地躺著，在這種時候他反而冷靜下來了。

憤怒、恐懼、不甘……這些激烈的情緒如同被投入深海的石子，迅速消失，只留下一片冰冷的、近乎麻木的清明。

事已至此，還能做什么呢？還能怎么辦呢？

無非是等待終結的降臨。

那生物終于完成了它繁瑣的準備工作。

它刻完了最后一筆，整個法陣似乎輕輕震動了一下，那些幽藍的線條仿佛吸入了周圍的光芒，變得更加明亮、更加清晰。

它轉過身來面對李昂。

它的三只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詭異的光芒，低下頭，似乎在禱告。

那三只眼睛在他的注視下閃爍著。

在那幽藍的光芒中，李昂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次，兩次，三次。

李昂想起托蘭特將軍的傳奇——有人說他被俘時曾對著敵人的刺刀禱告——曾經李昂完全不理解，刺刀又不是偶像，并不滿足要求啊。

現在他明白了。

嘻。

李昂幾乎想笑出聲來。

一種荒誕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氣，或者說瘋狂，在他心底升騰。

總之我已置身絕望處。

毋須再躊躇。

主啊，在嗎？

怪物低下頭，那姿態仿佛是在進行某種祈禱或拜請，雖然沒有任何聲音發出，但李昂能感覺到一股無形的意志正在匯聚，溝通著某個更加遙遠、更加恐怖的存在。

在它幽藍的眼中，李昂注視著自己的倒影。

三重并列的人像。

完美的圣像。

李昂輕聲念誦起禱詞，聲音輕得連他自己都幾乎聽不見。

“那撕裂開了我的肚腸，于是她便來，將她的溫柔灑下，我溺于其中，失了我的心神。”

那正在進行儀式的生物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異樣。

它那低垂的頭顱猛地抬起，三只幽藍的眼睛中閃過一絲困惑，然后是驚愕，最后是難以言喻的暴怒！

它龐大的身軀開始焦躁不安地扭動起來，像是被投入沸水。

它試圖蜷縮起身體，想要減少那些光滑甲片的反光面積，甚至揮舞起節肢，想要遮擋住自己的眼睛，阻止李昂繼續利用它的身體作為敬拜的“圣像”。

但太遲了。

李昂的目光早已不再局限于那三只眼睛。

他的視線靈活，如同畫筆，在那怪物龐大的、覆蓋著幽藍色甲殼的身軀上游走。

每一片打磨得如同鏡面般光滑的甲殼，每一處關節連接處的金屬光澤，甚至是被藍色天光照亮的濕滑粘液，都像是一面面天然的小鏡子，都能清晰地倒映出他躺在祭壇上的影像。

一個倒影消失了，他立刻就能找到另一個。

兩個反射點被遮擋了，他總能在下一個瞬間，于那怪物笨拙的躲避動作中，捕捉到新的三個并列的反光。

他總能找到新的三重并列。

李昂能感覺到，有東西正在他腹中形成。

撫平了他痙攣扭動的肌肉，讓他飽受折磨的內臟得以安寧。

圣灰。

安寧的撫慰從肚腹中上升，上升，及至到達大腦。

他的思維開始變得遲鈍，那些聰明的想法，那些敏銳的觀察，都在漸漸消失。

他不再能理解那些復雜的謎題，不再能看穿那些隱藏的真相。

詞語變得簡單，思維變得遲緩，世界在他眼中開始模糊。

但這正是他想要的。

我的智慧，你不是想要嗎？

扔了也不給你。

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揚，露出了一個傻呵呵的笑容。

“欸嘿嘿嘿……”

他笑了，笑得像個孩子。

他轉動著變得有些茫然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巨大的、藍色的、亮晶晶的“東西”。

它看起來那么奇特，那么……漂亮。

“你們看啊……”他抬起還能稍微活動的手指，指向那只顯得有些茫然和憤怒的怪物，開心地對空氣說道，聲音含混不清，帶著孩童般的稚氣。

“它好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