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內,四個人接過孩童遞來的草藥,敷在傷口上。
為首青年抱拳拱手:“多謝小道友相助。”
“今日清晨見你們不在,還以為已經走了。”身著寬松道袍的孩童毫不在意的揮揮手,問道:“你們是怎么受傷的?”
為首青年面露苦澀,似難以啟齒。
支支吾吾半天,這才嘆口氣道:
“小道友有所不知,我等本是明州人士,受家師所囑,前往幽州送信,怎料途中遭歹人襲擊,不得已躲入枯骨山中。”
“今日寅時,我們師兄弟幾人本想借著月色逃走,誰知那些歹人竟還在蹲伏,我們拼盡全力,這才保全性命。”
“原來是這樣,那你們接下來準備怎么辦?”
“我們……”
青年回身看了眼幾位師弟,見他們眼珠流轉,仿佛期盼自己能說些“求助”之類的話語。
不過思慮良久后,他最終深吸口氣,仗義道:“小道友,我打算今日夜半時分,往枯骨山南面進發。”
“南邊?那不是枯骨山的深處嗎?”
聽到這話,孩童不由得驚訝。
就連青年的幾位師弟都忍不住驚呼,紛紛勸慰道:
“師兄,枯骨山多災多險,其深處更是罕有人還,萬不可去啊!”
“是啊,大師兄,如今這方圓百里內,唯一下山的路就只有西北方向的纏怨花海,若是再往南行,定是十死無生!”
“正因如此,我等才會被歹人堵截。”
面對同伴的勸阻,青年并未動搖,只淡淡解釋道:
“纏怨花海那邊的路早已被他們占住,事到如今,想要脫陷唯有向南這一條路。所以即便是再兇險,也好過死于歹人手中。”
“可是……”
“不必勸我了,既然你們尊稱我一聲師兄,那就按照我說的辦法吧。”
他一副心意已決的壯志愁容。
說罷,他還滿臉歉意的朝面前這位身著道袍的孩童拱手致謝:“實在對不住,我等怕是還要再多叨嘮半日。”
“無妨,既是夜半上路,那我去給幾位哥哥們熬碗粥吧,想來你們還沒吃飯吧。”
“多謝。”
青年再鞠一禮,滿是謙卑恭敬的看向身前這位友善乖巧的孩童,禮貌詢問:“在下趙渝懷,還未請教小道友姓名。”
已是走出幾步的孩童聽見此話,扭回頭,笑容滿面:
“我叫古熙。”
……
“所以他們做這一切的目的就是為了深入枯骨山。”
長留山頂峰,蔣恒和樊云二人并排而坐,之前被帶上來的獨眼少女則坐在他們對面。
此時,已經聽完了少女口中所謂“真相”的長老和副門主兩人,眉宇間皆是愁緒,不發一言,誰都沒有開口。
沉默良久,終是蔣恒忍不住質問道:“你有什么證據嗎?”
獨眼少女不語,伸手淡淡指了指樊云胸口。
樊云皺著眉頭掏出那塊玄鬼令牌,其含義不言而喻。
原本應該老老實實埋在長留山底的趙家玄鬼令,如今卻出現在此——這就是最好的證據。
“所以……他們真的打算放出那些邪祟?”
蔣恒雖然在問,可他卻并非看向獨眼少女,而是一直盯著樊云。
他也清楚,那群家伙并非是“打算”,而是已經行動了。
因此他這句話,無非是想從這位長留山副門主口中得到一個解決方案。
可惜的是,事發突然,樊云也想不到什么好辦法。
他思慮許久,看了少女一眼,又喊來幾名弟子,吩咐道:“你們先帶她去迎客峰吧,另外通知其他長老,讓他們到紫云峰匯合,就說有要事相商。”
“是,門主。”
獨眼少女被帶走了,亭子里只剩下兩人。
蔣恒也不再顧忌,直言道:“七鬼令丟失,此乃數十年未有的要緊事,咱們請門主出關吧。”
樊云低頭看著手中的玄鬼令,眸光深邃,沒有回答,反而問道:“蔣恒長老,你還記得七鬼家族的由來么?”
“當然。”
蔣恒點點頭,回憶道:“數百年前,枯骨山禍亂叢生,邪祟四溢。為保九州太平,以京州燧明仙山為首率其他仙門封鎖了枯骨山周圍千里以內的深處區域。”
“不過后有傳言稱枯骨山深處埋藏著成仙的秘辛,九州之所以封鎖正是因為不希望此事泄露。于是那段時期,經常有人冒死潛入。如今的七鬼家族,正是其中一伙人。”
“他們在枯骨山中盜取了一處墓穴,又找到一座泥塑神像與七塊令牌,而他們的邪祟能力便也是從中得來。”
“直到后來……咱們長留山鎮壓了七鬼家族,再次封禁了一些深入枯骨山的路段,這才得以平息。”
這是一段眾所周知的往事,但卻不常被人提及。
時隔數年,再次聽到這段故事,樊云發出一聲感慨:“是啊,他們的能力源于枯骨山,所以他們才會想方設法偷走七鬼令,探尋入山之法,妄圖得到所謂的成仙秘辛。”
“可是……”
樊云話鋒一轉:“如果他們真的偷走了七塊令牌,為何還要用這種打草驚蛇的方式,從我們長留山探索入山之法呢?”
蔣恒一怔,也察覺到一絲異常:“你的意思是……那個孫家丫頭在說謊?其實真正被偷走的只有這一塊玄鬼令牌?”
“這只是一種猜測,具體的還要在咱們檢查過后才能知曉。”
“也是,不過如今的長留山沒有守門人,七鬼令一直存放青陽峰由門主親自監守,若是想要檢查,就只有請門主出關了。”
樊云點點頭:“守門人……自從三十年前古熙師伯仙逝后,這個稱呼就就再也沒有聽人提起過了。”
蔣恒同樣感嘆:“是啊,當初古熙長老尸解登仙,只留有一封毫無內容的信箋,誰也不知他臨死前究竟在想些什么……”
……
“我想熬一鍋粥。”古熙站在爐灶前,矮小的幼年身姿堪堪夠得到臺面,他笑意盈盈的自語:“足夠一個人喝的分量就好。”
話音落下,一簇白色的米粒從角落的米袋子里升起,如水流般涌入鍋中。
緊接著,灶膛內升起了火。
一刻鐘后。
他端著四碗米粥來到客房,擺上桌案。
“多謝古熙小友。”
趙渝懷道一聲謝,端起粥碗喝了起來。
或許真是多日未曾進食,師兄弟四人都喝的很香。
很快,四碗粥都見了底。
趙渝懷再次道謝:“有勞了。”
古熙邊收拾碗筷,邊笑瞇瞇道:“都是小事,畢竟哥哥們要去的是枯骨山深處,我一個小孩子幫不上什么忙,只能供給些吃食。”
“哪里的話,小道友肯收留我等已是莫大恩德,再說,小道友也未嘗幫不得其他……”
趙渝懷語氣誠懇,仿若無意的說道:“古熙小友住在這枯骨山中,哪怕未曾深入,想來也知曉一些路徑吧,若是小友肯為我們師兄弟繪制一份草圖,定能增加我等生還幾率。”
“這樣啊……”
古熙抬頭看他,稚嫩的臉上掛著真誠的笑意。
“那你們在這里等一會兒,我去取紙筆來。”
“好。”
趙渝懷望著他消瘦的背影,目送其離去。
待到男孩徹底消失在視線中,他這才收起笑容,瞇著眼睛,轉回身看向自己的三位師弟。
“一切順利。”
他勾起嘴角,收斂的笑容再度浮現,可此時看上去已不再是那種友善的神情,反倒略顯陰翳。
“等他把地圖繪制出來,咱們就可以出發了。”
“師兄,不是要等晚上嗎?”其中一個同伴問道。
“你是蠢貨嗎,還是真以為單憑咱們幾個可以在枯骨山過夜?”
趙渝懷怒罵一句,起身走到客房中間,抬起頭盯著靠西側擺放的一座神像,忽然想起什么。
他背對眾人問道:“你們有沒有覺得那孩子的名字有點耳熟?”
“……”
沒有人回答,而他也不在意,繼續自言自語道:“還有這神像……我怎么感覺昨天這里是空的呢?”
泥塑雕刻的神像,安靜的躺在供桌上,一顆金黃的佛首突兀的置于上方。
趙渝懷慢慢靠近,眉頭緊鎖:“道觀里怎么會供尊佛首?”
他試探著伸手觸碰,本想小心翼翼檢查一番,哪知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只聽“砰”的一聲,佛首竟直接炸了。
金黃色碎片飛濺,趙渝懷抬手去擋。
可下一秒,他就看到一堆蒼蠅從那座無頭雕塑中飛出來,密密麻麻的,如蝗蟲過境般,一團又一團,令人作嘔。
黑潮噴涌而出,來不及遮蓋,無數蠅蟲爬上面皮。
“媽的,這什么東西?!”
大叫一聲,趙渝懷雙手捂面,掌心傳來凹凸有致的觸感,好像覆蓋在一層肉疙瘩上面,又仿佛真的在撫摸一顆佛頭。
“快來幫忙!”
一邊喊著,他一邊驅動法力,雙掌迸發出玄黑色光暈。
很快,臉上便傳來噼里啪啦的聲響,總算是暫時清理干凈。
趙渝懷松口氣,剛要咒罵,結果一抬頭,就看到這樣一幕:
無數的蒼蠅在空中聚合成模糊的佛面,腫脹的蟲腹拼湊出悲憫的表情。
它們裹著尸油般的光澤朝著口鼻處撲來,翅膀上的霉斑在夕陽下泛著銅綠。
“草!”
他瞪大雙眼,表情僵直。
“不對勁,趕緊走,這廟觀有古怪!”
來不及多想,他大喊一聲,準備叫上同伴逃出這里。
可剛扭回身,卻只見三尊頂著金箔佛首腦袋的泥塑雕像,直挺挺的立在炕邊,哪還有同伴的影子。
這一瞬,趙渝懷汗毛豎立。
“該死,被那孩子騙了!”
到這一刻,哪怕他再怎么遲鈍也反應過來了。
什么米粥、地圖,以及那個名叫古熙的孩童……都是假的。
這間開在枯骨山的鬼廟觀,真是會吃人的。
“還好,只是些蟲子。”
趙渝懷如此安慰自己。
他躍起身,一腳踹翻面前還在不停有蠅豸翻涌而出的無頭泥像,然后雙手掐決,一道道黯黑術法祭出,頃刻間融化大片黑潮。
趁這個間隙,他奪門而出,大步跑出客房,一路沖出廟觀。
一直跑到附近的山林里,趙渝懷這才回頭查看情況。
見四周已沒有了黑色斑點,他的心終于安定下來。
這時,他感覺到有人拍了拍自己肩膀。
緊張的轉過身,只見一個和自己穿著相同的青年正滿意困惑的盯著自己。
“師兄,你剛剛去哪了?”那人問道。
“師弟?”趙渝懷一驚,警惕的盯著這位突然出現的同伴,說道:“我們不是一起進的廟觀嗎,你怎么會在這出現?其他人呢?”
“什么廟觀?我們一直在纏怨花海那邊等你呢。”青年一臉疑惑。
“就是這……”趙渝懷指著山林外面,眸光順勢移動。
可話剛出口,他就愣住了。
放眼望去,四周林蔭密布,根本沒有廟觀的影子。
“居然……都是假的……”
一股涼氣鉆入頭頂,趙渝懷咽了口唾沫,只覺得口干舌燥。
“我們好像遇到麻煩了……算了,一會再說,你先帶我去找他們吧。”
“行。”
青年緊張的看著他,貼心的遞過來一些食物:“先吃點東西吧,這里離纏怨花海不遠,很快就能到。”
“嗯。”
趙渝懷接過木碗,看了看碗里鮮甜的米粥,大口喝下:“咱們走吧,古熙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