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以大副的薪水負擔一套波隆要買的裝備，也會讓他感到一頓肉疼。

可這并不影響他瞧不起這些“垃圾”。

畢竟只有活在下水道里的傭兵才會勉強去買這些東西，而蘭尼斯特家的步兵再差都能撈到一件環甲，更別說那群高貴勇猛的騎士老爺了。

“我想，你應該對我們的財主用詞溫柔一些，”里卡多指了指自己的腦門，同樣用瓦雷利亞語回復，“誰說他不可愛呢？”

里卡多盡力憋笑，他的船上只有兩百套皮甲，可饒是如此他都擔心皮甲的銷量，皮甲雖說通常會搭配環甲、棉甲、鎖子甲等其他鎧甲使用。

可貴族軍隊的鎧甲通常都由自家工匠打造，哪怕產能不夠，他們也會選擇直接向其他貴族購買，極少從市場購入。

沒有人愿意將自己購置軍備的消息放在市場上跟錢一起四處流竄，除非他想出名，他想成為貴族口中的笑柄。

毋庸置疑，波隆著實幫了他一個大忙。

大副眼見里卡多對波隆的態度模棱兩可，氣不打一處來。

他想不通為什么波隆二十多歲的年紀便能拿著五百枚金龍讓船長陪笑，想不通一個年輕的傭兵為什么能比自己摸爬滾打三十多年爬得地位更高。

在“深海精靈號”上，不茍言笑的里卡多每天都會賞他一個笑臉，而他也可以名正言順的拿著這塊“令箭”，去教育那些新上船的水手，教育他們什么是為人處事，什么是人情世故。

可就在剛才，就是剛才！就在里卡多賞他微笑最多的甲板上！

一個剛上船的水手，連毛都沒長齊的小子，竟然敢問他“波隆大人是不是聽了您的教誨才拿到了五百枚金龍，他是不是聽了您的經驗才讓船長大人這樣對他笑？”

那群水手的哂笑在大副眼前不斷重演。

“這是什么世道？有錢的傻子供養一群破爛乞丐，嫌錢多送我呀！”大副的語氣“盛氣凌人”，呲牙咧嘴，他要用最惡毒的語言，好把這口惡氣撒出來。

可經里卡多一瞧，海風一吹，他好像又想起了在船上的感覺，便立馬換了副嘴臉，好像天生就愛笑。

“我拿錢，也是更好地孝敬您。這十年，也多虧您擔待和提攜！”

大副把腰彎了下去，和跪著一樣高。

落日余暉，

艾斯從人海中鉆出來，將他從里卡多身邊聽到的一切轉訴給波隆，雖然他并沒有聽清全部內容，但只言片語中也不難猜出大副的心思。

“你聽得懂瓦雷利亞語？”波隆感到詫異。

他原本只想派艾斯跟去碰碰運氣，因為艾斯竟然能從卡斯爾兄弟那里榨出幾滴油水填飽肚子。波隆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但這種機靈程度和精神面貌，肯定能給里卡多一個措手不及。

“小時候跟著戲班做過學徒，去的地方多了，懂得也自然多點?！卑拐劦綉虬嘀畷r，臉上流露出痛苦。

“你做的不錯?！辈≌Z重心長的說。

在波隆這里，夸贊是必不可少的馭人之術。窮人家的孩子少受夸獎，艾斯也一樣，他露出來幾顆牙，喜形于色，四肢來來回回動個不停。

隨后，波隆去想有關里卡多和大副的事。

從艾斯的轉述來看，里卡多對自己還算正常，大副也不過是背后陰暗地蛐蛐幾句，只要他們不再做實質性的利益侵犯，他打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畢竟安全到達御林才是重中之重，他已經向里卡多付給四艘大帆船的租金，以確保日落之前始發御林。

當然，他雇傭里卡多最大的原因，是要談談二人未來的生意，御林之行僅靠提利昂給予的傭金，絕不是長久之計。

波隆在這邊思考未來的出路，艾斯卻在一旁弄出不少聲響。

艾斯正是藏不住事的年紀，兩只胳膊一會抱胸一會叉腰，腳步猶豫不決，好像要在碼頭上鏟出一塊坑來。

“有話就說。”波隆主動開口。

艾斯好似久旱逢甘霖，眼神暴露了他想長篇大論的欲望，可到頭來只是紅著臉，憋出幾個字來：

“老爺，我想您沒必要為我們破費。”

“那就證明你們的價值。”波隆裝出一副深沉的樣子。

“可是……可，您看看我們的樣子……，您就看看我的弟弟，他連架都沒打過幾次，態度也只敢對女人硬起來，更別說讓他殺人了。

您再瞧瞧紅粉城來的那幾對兄弟，光聽聽蘭尼斯特的姓氏就能嚇得他們尿褲子！”

艾斯的聲響和他的腦袋一樣，越說越低。

“初升的朝陽也需抗過黑夜的桎梏?！辈」膭畹?。

“記住，人唯有恐懼的時候方能勇敢?！?

“唯有恐懼的時候方能勇敢?！卑棺齑轿?，不斷重復。

其實，波隆對難民能否成事也沒有把握，貴族長期以來的壓迫讓難民的奴性不斷滋生、蔓延。長此以往，他擔心這種恐懼會蓋過因家庭支離破碎而產生的怒火。

而波隆能想到既簡單又有效的解決方法只有一個。

血戰而已。

可他的士兵并沒有系統的訓練過，是浴火重生，還是被血腥淹沒？

極大的矛盾在波隆心里撕扯、膨脹，他的喉嚨好像被異物堵住，根本說不出話來。

“盡人事，知天命”這些話，他可以拿來安慰別人，可就是安慰不了自己。

他保持沉默。

終于，碼頭上爆發幾聲悶響才將他徹底釋放，里卡多在日落之前歸來。

“我想兵器落地的聲響，絕對比美人床上的婉轉更讓人感到自信?！辈w來的里卡多說道。

“那我寧愿把這些兵器丟進海里，也要讓你好好體驗一番美人的滋味?！贝蟾毕壤锟ǘ嘁徊桨咽址旁诓「觳采?，那群水手還在甲板上觀望，他想從波隆這找點面子回來，雖然他并不清楚自己該怎么找。

“相信我，沒什么事比見血之后大干一場更讓人振奮了。”大副笑起來陰慘慘的。

“一言為定?！辈〗舆^話茬。

“什么一言為定?！贝蟾庇行┌l懵。

“您剛才把美人吹得天花亂墜，還說要讓我體驗一番美人的滋味，我以為您會送我一個美人呢?！?

“看來布拉佛斯并沒有多么高的山。”

波隆的話讓在場的所有人哄笑起來，甲板上的笑聲最大，看人出糗是水手娛樂的好方式。

“嘲笑！這一定是嘲笑。”大副心頭一沉，他在心里咆哮，嘴卻笨得不知道說什么好。

他就呆呆地站在那，哪怕糧食、裝備不斷從他身旁擦過，任人叫喊、要求幫忙也紋絲不動。

漸漸地，周圍寂靜下來，大副終于挪動腳步，準備爬上甲板，水手們早就察覺到他的異樣，不愿同他攀談，生怕招惹到他。

“看到沒，他們都怕我生氣，他們不敢惹我。”

大副低頭看著踏板，每走一步就想到自己從水手爬到大副的經歷，多少人被他踩著上位？

“一個二十多歲的傭兵，才吃過幾口鹽就想在別人面前當老爺？我……”

大副心中的痛罵還未完全，便發覺自己撞到一塊硬物，更準確地說，是那硬物主動撞自己。

他剛要破口大罵，便瞧見來人穿著堅硬的皮甲，手持一柄長矛，滿頭黑發在海風中飛舞。

“你是誰？”見他來勢洶洶，大副的怒火滅了一截。

“波隆大人最忠誠的獵狗。”

“艾斯?！?

天際線處，落日正將最后一抹深紅注入深海，時光在船底與海浪的私語中悄然流逝，咸澀的海風掠過波隆耳畔，他將艾斯的舉動盡收眼底。

深海精靈號載著波隆駛向御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