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陽光像融化的蜂蜜,稠稠地淌在南方小城小學的操場上。林晚蹲在銀杏樹下,用一根小樹枝撥弄著地上的螞蟻隊伍。她今天又提前半小時到校了——媽媽是學校的語文老師,總是早早地就把她帶過來。
十月的風裹挾著銀杏葉特有的清苦香氣,林晚抬起頭,金黃的扇形葉片在枝頭簌簌顫動。忽然一陣大風吹來,樹冠嘩啦作響,幾片葉子打著旋兒飄落。與此同時,一張雪白的紙片像受驚的白鴿,從不遠處飛撲過來,輕輕擦過她的膝蓋,落在沾著晨露的草地上。
“我的畫!“一個帶著哭腔的男孩聲音傳來。
林晚轉頭看去,操場邊緣的石凳旁站著個陌生男孩。他穿著深藍色背帶褲,白襯衫的領子被風吹得翻起來,像兩片害羞的小翅膀。男孩正手忙腳亂地按著石凳上其他紙張,眼睛卻死死盯著飄走的那張。
她撿起那張紙。紙上用彩色鉛筆畫著一棵銀杏樹,但不是平常人仰視的角度,而是從樹頂往下看的模樣——金黃的樹冠像撐開的傘蓋,樹下幾個火柴人般的小學生正在跳皮筋。畫紙右下角工整地寫著“二年級一班許朝陽“。
“給你。“林晚走到男孩面前,雙手捧著畫紙。她注意到紙角有點皺了,便用指尖輕輕撫平,“畫得真好,像小鳥看見的樣子。“
許朝陽愣愣地接過畫,耳尖慢慢變紅。他沒想到這個扎著羊角辮的女孩會這樣認真地對待他的畫。“謝、謝謝。“他結結巴巴地說,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補充道:“我是新轉學來的。“
林晚笑了,露出兩個小酒窩:“我知道,上周升旗儀式校長介紹過你。“她指了指畫上的署名,“我叫林晚,二年級三班的。“
陽光穿過銀杏葉的間隙,在兩個孩子之間投下斑駁的光影。許朝陽發現這個女孩的眼睛在光線下呈現出琥珀般的顏色,和她手里捏著的那片銀杏葉一模一樣。
“你每天都來這么早嗎?“許朝陽終于把剩下的畫紙收進文件夾,鼓起勇氣問道。
“嗯,媽媽要帶早讀。“林晚晃了晃羊角辮,忽然從口袋里掏出什么,“你看,我收集的。“她攤開手掌,幾片形狀各異的銀杏葉躺在掌心,有的邊緣已經微微卷曲,像害羞的睫毛。
許朝陽湊近看,聞到一股混合著陽光和青草的氣息從女孩發間飄來。他鬼使神差地從文件夾抽出一張空白紙:“我幫你畫下來好不好?“
沒等回答,他已經蹲在石凳旁畫了起來。林晚也跟著蹲下,看著他先用鉛筆勾出葉脈,再用黃色水彩筆輕輕暈染。他的眉頭微微皺著,鼻尖沁出細小的汗珠,畫到葉柄時突然停住了。
“這里...“他指著葉片基部的小凹缺,“是蟲子咬的嗎?“
林晚驚訝地睜大眼睛:“你怎么知道?這片是我昨天在樹下撿到的,當時還想著為什么這么漂亮的葉子會有缺口。“
許朝陽的嘴角翹起來:“因為我在原來學校的美術課學過,銀杏葉的病害特征。“他邊說邊在畫紙上添了只小小的七星瓢蟲,“讓它來治好葉子的病。“
林晚咯咯笑起來,笑聲清脆得像掛在教學樓檐角的風鈴。她從書包里掏出一個鐵皮糖果盒,打開后里面是疊得整整齊齊的彩色便簽紙。“我們來交換秘密吧!“她撕下一張粉色的遞給許朝陽,“你寫一個秘密給我,我也寫一個給你。“
許朝陽接過便簽,手指有些發抖。他在新學校還沒交到朋友,這個突然出現的熱情女孩讓他既緊張又歡喜。思考片刻,他工整地寫下:“其實我不喜歡踢足球,但爸爸說男孩子都要會。“
林晚接過便簽看完,眼睛彎成了月牙。她在淡綠色的便簽上寫道:“我最害怕打雷,每次都會躲在被子里數媽媽繡在枕套上的小花。“寫完后卻突然把便簽對折兩次,神秘地說:“現在不能看,等放學。“
許朝陽乖乖把折好的便簽放進胸前的口袋,聽見林晚又說:“我們做個約定好不好?每年秋天,都在這棵樹下埋一封寫給未來的信。“她指著身后最粗壯的那棵銀杏樹,“等我們長大了一起挖出來。“
操場上的廣播突然響起預備鈴,驚飛了樹上棲息的麻雀。許朝陽看著陽光穿過林晚透明的耳廓,照出細小的絨毛,心跳突然加快了幾拍。“好。“他聽見自己說,“拉鉤。“
兩只小手的小指勾在一起,林晚的指尖微涼,許朝陽的手心卻出了汗。他們一起把今天的便簽埋在了銀杏樹凸起的樹根旁,蓋上一層金黃的落葉。
“明天還在這里見面嗎?“收拾書包時許朝陽忍不住問。林晚正把剩下的便簽紙按顏色分類,聞言抬頭沖他一笑:“當然啦,我還要聽你講七星瓢蟲的故事呢!“
走向教學樓的路上,許朝陽頻頻回頭。林晚的背影在晨光中越來越小,最后消失在二年級三班的門框里。他摸了摸胸前的便簽,第一次覺得轉學也許不是件壞事。
教室的玻璃窗映出他不由自主揚起的嘴角,窗外,那棵銀杏樹在風中輕輕搖曳,一片葉子打著旋兒落在剛才埋信的地方,像蓋上了一枚金色的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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