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葉和晶晶是很多年的朋友了,但卻很少聊天。我不明白,我經(jīng)常嘲笑他們:你倆還算好朋友呢,啥也不說,算個屁,假朋友。
三葉總是淡淡的回答:真正的好朋友是不需要聊天來維持的。
我和三葉也認(rèn)識很久了,但沒有晶晶認(rèn)識的久,在三葉的世界里,晶晶總是很重要,所以我很好奇晶晶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我是我,三葉也是我,而晶晶就是六斤。
最近一次的聊天,我說“在不,生日快樂啊”。
“大哥,還沒到呢,我去了!”,不知道六斤是以何種心情發(fā)過來的消息。
“哦哦哦,是周五,記錯了哈哈哈”,我專門翻了一遍日歷,發(fā)現(xiàn)自己是真的記錯了。
(不就差兩天嘛,無傷大雅)
六斤,我的發(fā)小。
我媽每次提起六斤,總要翻出這段舊賬:“這孩子小時候太壞了,差點用小鋤頭把你頭給鋤了,幸虧我看見得早?!?
六斤就在旁邊撓頭,耳朵尖紅得能滴出血來:“不可能吧......”
“太壞了吧你!”我撲過去掐他脖子,“居然想謀害我!”
他邊躲邊笑:“這其中必然有誤會......”
誤會?什么誤會呢?
我也不知道。
外公外婆家住在一座山上,傍山而依,依水而息,窗口便是望不盡的綠蔭溪水。小時候一放寒暑假我就要去外公外婆家,而那座大山也承載了我太多太多的回憶。
小學(xué)我和六斤一起看《萌學(xué)園》,我倆都被里面的情節(jié)深深吸引了。
“藍(lán)寶變成吸血鬼了,我不敢看了”,我把眼睛捂住。
“太膽小了吧,這有啥的”,他拍了拍我,“你再不看一會這集就沒了”。
“這么快就要完了”,我把眼睛睜開,生怕錯過一點情節(jié)。
過了一會,電視上出現(xiàn)了“大風(fēng)車和休息一下,馬上回來”,這樣的字眼。
“為啥烏拉拉不復(fù)活了,她咋又變成木蘭花花了”,我疑惑的說。
“我也不知道,應(yīng)該后面會講吧”,他拿著遙控器換到浙江衛(wèi)視。
“好無聊,今天的萌學(xué)園應(yīng)該沒了,咱出去玩吧,別的也沒啥看的了”,我搶過他手上的遙控器。
“行吧行吧”,他又把遙控器拿過來按下了電源鍵。
“咱倆挖個陷阱吧”,我拿著石塊在地上鑿來鑿去。
“那咱去大路上鑿走”,他在地上撿了很多尖石頭。
我和六斤我們兩個拿著尖石頭在地上一直挖,一直挖。然后我們分別又把自己的腳放進去看看這個坑的大小怎么樣,又撿了好多細(xì)樹枝架在坑口,再鋪上樹葉,蓋上土。
就這樣,一個完美的陷阱,大功告成了。
“好了,完成了,誰會是這個倒霉蛋呢?”,六斤說。
“不知道,但我害怕我爺罵我”,我又往上面撒了一把土。
“先回家吧”,他拉著我就走。
后來這個陷阱呢,被我外婆踩中了,但因為坑口太小,所以并沒有人受傷,不過我被我媽用言語警告了一頓。
五年級的時候我和六斤都迷上了旋風(fēng)少女,我們經(jīng)常笑方廷皓的大背頭,學(xué)戚百草的旋風(fēng)三連踢。
夏天到處都是蟬鳴聲,樹葉也被風(fēng)吹得刷刷響。
六斤家院子有一面石塊墻,我經(jīng)常想從那面墻爬到他家去,但從來都沒成功過。
“喂,你干嘛呢”,六斤站在我后面。
“我想從這兒翻過去,以后就不用走你家大門了”,我趴在墻上說。
“你要當(dāng)賊啊”,他加重了語氣,“讓我也試試”。
六斤也趴在墻上往上爬,但最終也以失敗告終。
“哈哈哈你也翻不過去”,我坐在地上撕著葉子。
六斤無語。
后來呢,我們用了一整個暑假才翻過那面墻,而從那以后我再也沒走過他家的大門。
墻是翻上去了,但能從墻上跳下去才是真本事。
“咱倆現(xiàn)在是能翻過去了”,我坐在墻沿說。
“對啊”,六斤坐在我旁邊。
“你敢從這兒跳下去不”,我向遠(yuǎn)處扔了一塊石頭。
“我不敢,你敢?”,他也扔了一塊石頭。
“我當(dāng)然不敢了,但是你肯定敢,你想象一下下面有你最重要的朋友和親人在等你,他們都在說快跳啊,快跳啊”,我講了一個故事,試圖給六斤洗腦。
“你神經(jīng)病啊你,還想誘導(dǎo)我跳下去,我又不傻”,六斤假裝推了我一把。
“跳下去再給我摔骨折了著”,他又說。
“不會的不會的,你想想你都能爬上來,那肯定就能跳下去,這說明了啥?跳下去肯定沒事,這又沒多高”,我一本正經(jīng)的忽悠他。
“這還沒多高,那你跳,你先跳,然后我就跳”,他做出一個“請”的動作,示意我快跳。
“我不敢”,我說。
“你不敢你讓我跳?你瘋了”,六斤說,“不過我以后長大了肯定敢”。
“那就以后再說吧”,我站起來從他家大門走出去。
“拜拜”,他朝我揮手。
“拜拜”,我朝他扔了一把葉子立馬就跑。
距離那個夏天已經(jīng)過去九年了,現(xiàn)在六斤已經(jīng)敢從那個墻沿跳下去了,但我還是不敢。
我們之間有一個暗號,布谷。
我每次去找他玩的時候,我就會在他家的院子后面大聲喊布谷,布谷,他聽到就會出來。
其實最開始我們的暗號是“天天有喜,人間有愛”,但是呢字太多了,每次要喊很多遍,而且大人也總會笑我們。
(天天有喜,人間有愛。這個暗號的來源是我當(dāng)時喜歡的看的一部電視劇,就是穆婷婷演的九妹那個)
冬天里,我和六斤最大的樂趣就是捕鳥和堆雪人。
“布谷,布谷”六斤在我家院墻外學(xué)鳥叫。
我趕緊扔下作業(yè)跑出去:“布谷布谷,怎么了?”
“你爺爺要去我家捕鳥了,快點!”他急得直跺腳,一把拽住我的袖子就往外跑。
院子里積雪還沒掃,我們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沖。突然,六斤腳下一滑,連帶我也摔了個四仰八叉,我躺在雪地里笑得直打滾,棉褲都濕透了。
“別笑了!”他紅著臉拽我,“再晚鳥都飛了!”
到了他家后院,六斤從柴房搬出準(zhǔn)備好的工具:一個破竹篩,一根長繩,還有一把秕谷。我們學(xué)著閏土的法子,在雪地上掃出一塊空地,支起竹篩,撒上谷子。
“輕點”,六斤壓低聲音,“鳥精著呢”。
我們趴在木板后面,攥著繩子的一頭。雪花落在鼻尖上,涼絲絲的。等了快一個鐘頭,終于有只麻雀蹦蹦跳跳地靠近。
“拉!”六斤猛地一拽。
竹篩扣下的瞬間,麻雀撲棱著翅膀飛走了,只留下幾片羽毛在空中打轉(zhuǎn)。
“都怪你,”六斤撇嘴,“笑太大聲了”。
我抓起雪團砸他:“明明是你手慢!”
后來我們堆了個歪歪扭扭的雪人,用石頭當(dāng)眼睛,樹枝做鼻子,要多丑有多丑。
“我以前在書上看過,說在雪地表面撒一層白糖,然后滾成一個雪球,就可以吃”,六斤在地上抓起一把雪。
“那我問我外婆要袋白糖,你等下我”,我撒腿就往回跑。
“外婆,白糖在哪放著呢,我想喝糖水”,我氣喘吁吁的說。
“在這呢,怎么突然要喝糖水?”,外婆從柜子里拿出白糖遞給我。
“哎呀就想喝了”,我拿著白糖轉(zhuǎn)頭就走。
“不倒水怎么喝,你干啥去啊”,外婆的聲音在后面越來越遠(yuǎn)。
我聽到了,但我沒有回答,只顧著往前跑。
“我來了”,我連帶白糖一起躺在雪地上。
“跑的還挺快的”,六斤拿過我手上的白糖往雪地上撒。
我看著他把表面那層夾雜著白糖的雪慢慢聚在一起,形成雪球。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好了,糖雪球好了”,他拿著手上的雪球朝我炫耀。
“你嘗嘗怎么樣?”,我看著他臟不唧唧的手說。
“還行,甜甜的,冰冰的”,他咬了一口那個糖雪球。
“你吃嗎?我給你也再做一個”,他拿著白糖說。
“我不吃我不吃,我太冷了,吃不了”,我連忙朝他擺擺手。
“好吧”,他聽到我這么說也只好就此作罷。
糖雪球這件事突然讓我想到了夏天的“冰淇淋”。
小學(xué)的我常常懷揣著當(dāng)大廚的夢想,有人送了我一本菜譜,我便天天照著菜譜上做飯。
我做了亂七八糟的飯,但都不咋地好吃,我總是忽悠我外婆讓她嘗嘗。我外婆總是嘗完以后說:“做的還不錯,給家里的豬也嘗嘗吧”。
后來我總是執(zhí)著于給豬做飯,一頓又一頓。
我曾經(jīng)做過一個冰淇淋,就是用一個紙杯,底下放西瓜塊和西瓜汁,然后放進冰箱凍一晚上。
第二天,把凍好的西瓜冰棒取出來,然后在上面倒上核桃奶,繼續(xù)放進冰箱凍一個晚上。
第三天,雙拼冰棒就大功告成了!一半是西瓜味,一半是核桃味。
我迫不及待的把我做好的雙拼冰棒拿給六斤嘗,“布谷布谷”。
“布谷布谷,怎么了”,六斤跑過來說。
“你看我做的雙拼冰棒,你快嘗嘗,送給你”,我把紙杯放在他手上。
“該不會很難吃吧”,他看著紙杯里的冰淇淋皺眉。
“怎么可能,我給你介紹下,上面的是核桃味,下面是西瓜味”,我邊說邊示意他嘗嘗。
“感覺還不錯”,他咬了一口說。
“看吧,我就說我是大廚吧”,我得意洋洋的拍了拍他。
(就在這兒,發(fā)生了極其尷尬的一幕?。?
六斤又咬了一口西瓜味的,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里面有條已經(jīng)凍死的蛆。
我也看到了,此時場面有點尷尬,“那啥,我先回去了,我家飯可能好了”,我說完就跑了。
(有點尷尬哈,sorry六斤)
我們之間發(fā)生過最大的一次矛盾是在六年級的冬天。
我可能忘了年少的樣子,但我始終記得那個冬天,我和他跪在雪地里,只為祈求雪可以下的大一點,再大一點。
“待會我們跟著他們?nèi)ツ亲缴习伞?,我推了推他的胳膊?
“行,但是田家那個人說不讓我們跟著去,說里面有狼”,他露出擔(dān)憂的表情。
“沒事,說不定我們還能撿到小狼崽呢”,我開心的跳起來。
“狼媽媽發(fā)現(xiàn)孩子不見了,會循著氣味來找你的”,他拉著我的胳膊。
“不會的,我把它帶回我家那邊不就好了嗎,它又不會找過來”,我得意的說。
“你有點自私了”,他說。
(后來我才知道,是他以為我倆撿到了一只小狼后我要占為已有,但我想的是一人一只,不是我要占為已有?。?
我覺得六斤說這句話莫名其妙的,我不解。
“我不去了,我要回家”,我轉(zhuǎn)頭就跑。
跑回家后,我越想越氣,六斤憑什么說我自私!于是我拿著我外公的手機給他發(fā)了條短信“你才是自私鬼!”
整個下午我倆一句話也沒說。
等我再次看到我外公手機時,我看到上面有一條來自六斤的短信“對不起,出來玩吧”。
我立馬跑去他家找他,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下街了,不知道為什么,我直接就哭了,哭的特別崩潰,眼淚和鼻涕一起流出來。
我哭是因為這個寒假我和六斤就不能再玩了,他下街去親戚家玩,要一直到開學(xué)才回來,但那個時候我就已經(jīng)要回家上學(xué)了。
前幾天六斤和我說:“我三爺讓我下街去他家玩幾天”。
我不想讓六斤走,但我卻不知道說些什么。
“但我不想去,我想著我要是去了,就沒人陪你玩了”,他又說。
我依舊沒說話,只是想哭。
直到今天,我也覺得我不該賭氣跑回家,不該賭氣發(fā)那條消息,原來我才是自私鬼。
我常常害怕遺忘,于是總愛反復(fù)重溫那些舊時光,仿佛這樣就能讓記憶褪色得慢一些。
我和六斤的故事,都藏在老家的山野間:
我們曾一起在山上撿松果,也曾坐在陡峭的樹上聊天,結(jié)果被找來的大人罵得狗血淋頭;曾坐在樹杈上啃西瓜;也曾嘗遍二十幾種樹葉的滋味,最后發(fā)現(xiàn)只有桑葉勉強能入口;曾在冬天玩打水仗,也曾用泥巴壘房子,還沒干透就被一場雨澆成了沼澤。
那些畫面至今鮮活:
鋪滿枯葉的滑坡被我們溜得發(fā)亮,枯樹枝上掛滿用麻線串起的松果;風(fēng)一吹就像古怪的風(fēng)鈴;通往田家的雪路上,兩排小腳印總是歪歪扭扭地并行;玩飛花令時,我每次都會輸給六斤。
(我不服,所以我后來背了好多能玩飛花令的詩句,背了一晚上,終于贏了)
記不清一起看過多少屆春晚,只記得每當(dāng)零點鐘聲響起,漫山遍野的煙花就會照亮我們凍得通紅的臉。
今天是2025年,是蛇年。
我總會想到熊出沒里熊二說的“熊大,這都走到蛇年了”,是的,這次是真的走到蛇年了。
我總會感慨時間過得真的太快了。
在除夕那天我發(fā)了好多消息給六斤,六斤并沒有回我,我想著大概在忙吧。
11:59
我在聊天框里編輯好新年快樂這四個字,等待著零點鐘聲的到來。
12:00
時間剛到,我準(zhǔn)備按下發(fā)送鍵,卻看到聊天框里彈出一大段話:
“今天又是一個特別的日子,記得我們以前每一年的這一天都是寄于了咱倆滿滿的期待,我們會看春晚,玩撲克牌,一起聊天。就像你常說的時間過得太快了,這下真的走到蛇年了,后來的我們也會因為很多因素不能經(jīng)常在一起過年,但是神河會一直是你的避風(fēng)港。不要忘了旬陽,不要忘了神河,不要忘了我,那就祝王豆月在新的一年里越來越美,越來越瘦,頭發(fā)越來越多(真心的),也祝我們能一直當(dāng)好朋友!”
我看著六斤發(fā)過來的消息,特別想哭。
(我是個很矯情的人,謝謝)
我刪掉了聊天框里的新年快樂,也編輯了一段話:
“新年快樂!時間真的過得太快了,我明明有很多話想對你說,可為什么見到面卻總是什么也說不出來,一切都恍恍惚惚的,而今年也是真的走到蛇年了。就像你說的,過年一直都是我們所期待的,一直都是,我不會忘了旬陽,忘了神河的,那個地方有我們共同的回憶,很多很多~記憶最深刻最有感觸的地方和人怎么能忘記,新的一年也祝你羽毛球越打越好,一定會進入校隊的!我們一直都會是好朋友的,明年的今天我們會坐在一起彼此道一聲新年快樂~
最后我想喊你劉晶,祝你新年快樂??!”
(其實六斤就是劉晶的諧音)
我們會一直都是好朋友的,永遠(yuǎn)。
最后是一些我以前寫的故事和一些想說的話:
每次一想到老家的那座山,總是會想到一起度過的時光。還記得小時候我們一起翻墻,打架,捕鳥,吃雪…仿佛這輩子的傻事都被我們干光了。我們像兩個野孩子,在山上嘗遍各種樹葉的滋味,從土坡上滑下來摔破褲子,用泥巴蓋房子,拿松果當(dāng)寶貝?,F(xiàn)在想來,那些被大人追著罵的午后,竟是生命里最明亮的時光。
說到底還是很幸運,有一個很好很好的發(fā)小,他愿意陪我看小時候看過的電視??;愿意和我一起玩泥巴;愿意和我去學(xué)戚百草的踢腿;愿意和我一起養(yǎng)一只名叫“勝意”的烏龜,愿意和我一起去救助受傷的小貓,愿意在深冬陪我打水仗,澆得渾身濕透還哈哈大笑。
疫情那年回不了老家,他在手機里說:“我最怕你不回來”,這句話讓我對著屏幕掉了好久眼淚。我們之間總有種默契,就像黑夜里散步時,他會不動聲色地讓我走在內(nèi)側(cè),自己擋著來往的車燈。哦,對了,他替我背了好多次黑鍋了,我深感慚愧。
(我不是搗蛋鬼,我是無意的!還有就是!他真的是一個很溫暖的人,和他做好朋友是我的榮幸!)
最近打算把這些故事寫成書,他總抱怨我寫信太少,那這次干脆就寫個夠吧。十八年太長了,長到有些細(xì)節(jié)開始模糊,但有些瞬間永遠(yuǎn)新鮮——比如他翻墻時蹭破的膝蓋,比如我們一起看《旋風(fēng)少女》時瘋狂的大笑,比如那個雪夜里,兩個傻子并排躺在山坡上,說要做一輩子好朋友。
其實我已經(jīng)忘記是第幾次一起過年,一起看春晚了,只記得每次都很開心。一起去過竹林,還去過一個很像“熊出沒”中的山林,走過黑漆漆的雪路,給樹上掛滿“未知名”的東西,暫且先認(rèn)為是松果吧,還見過一只超~大號的蝸牛,總之一起玩過見過很多很多奇怪的東西,一起去過好多地方,放過好多次煙花。就像少年魯迅和閏土般的友誼,但慶幸的是我們之間并沒有那層厚厚的障壁。
小時候總覺得小縣城的生活枯燥又乏味,但現(xiàn)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燈火可親,家人閑坐,朋友久伴,卻成了我心中最向往的生活。
最后,不管你在何處,我們一直都會是很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