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化身萬千:開放的思想史
- 復旦大學文史研究院編
- 1715字
- 2025-04-08 19:34:25
當思想史“化身萬千”
——思想史高端論壇之緣起
葛兆光[1]
在2007年之前,我的主要興趣是中國思想史,在2007年文史研究院建立之后,我才把重心逐漸轉向“從周邊看中國”,于是,東亞和中國,疆域、族群、信仰、國家與認同問題,成為我的主要研究領域。十二年之后,我放下文史研究院的工作,所以,還是想回到思想史研究領域。剛好之前在“雙一流”建設會議上,許寧生校長曾提及,要重視思想史研究的意義,在上海市高峰計劃中,歷史系設置了一個課題,就是思想史高端論壇。
思想史在中國很重要。傳統中國,常常會討論究竟什么是末,什么是本,什么是器,什么是道,什么是用,什么是體。在中國傳統思想世界里面,總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如果不搞清楚本、道、體,只抓住末、器、用就不成。所以,即使在傳統向現代的轉型時代,中國知識人也不太愿意采取實用方式,把知識技術簡單抄來抄去,把時裝穿上一件脫去一件,好像總要追問個“什么道理”。所以,宋初宰相趙普的一句名言就是“道理最大”,而現代學者林毓生先生也說,中國習慣于“通過思想文化來解決問題”。
所以,思想史很重要。思想史就是研究道理在歷史上是怎么變化的,它為什么會變化。歷史學家何炳棣在晚年就引用馮友蘭的話說,思想史在歷史研究里面是“畫龍點睛”,只有點了眼睛,歷史這條龍才活了起來。所以,連研究社會經濟史的何炳棣,晚年也要在思想史上插一腳。
不過,思想史研究在西方曾經很沒落。這次沒能來的老朋友黃進興就引用美國老帥麥克阿瑟的名言說,思想史研究就像“老兵不死,只是逐漸凋零”。
可思想史在21世紀的中國卻很興盛。很多學者都說過這個學術界的反?,F象。并不是我研究思想史,就說思想史繁榮和重要,其實大家數數,在中國這幾十年影響最大的人文學者——李澤厚先生、余英時先生,都可以說是思想史學者,而在座的好些學者,也都是思想史研究者。所以,我2010年擔任普林斯頓訪問學人,在普大做的第一次公開演講,題目就是《思想史為什么在中國很重要》。原因就在于前面講的,中國面對復雜變化的世界,習慣于“從思想文化解決問題”。說實在話,我從來沒看到過世界上哪一個國家的知識界,像中國知識界那么喜歡討論體用、道器、本末這些大道理。
但是,近來思想史研究遇到一些曲折——我不用“困境”、“挫折”或者“衰落”這樣喪氣的詞眼——只是曲折,“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大家可以注意到,現在思想史似乎被“五馬分尸”,除了傳統的政治思想史、學術思想史、文學思想史等,什么領域都說自己在討論思想史,研究邊疆的人說有“邊疆思想史”,研究地理的人說有“地理思想史”,研究制度的人說有“制度思想史”。這就好像以前謎語里面講大蒜,兄弟七八個,圍著柱子坐,一旦站起來,衣服就扯破,思想史好像被“五馬分尸”了。用“五馬分尸”這個詞不好,我覺得還是“化身萬千”這個詞好一點兒,所以這次論壇的題目就用了“化身萬千”。其實,我們也贊成化身萬千,畢竟各個領域都討論思想史是好事,所以,我們又加了個副標題叫“開放的思想史”。
問題是,開放了的思想史,它還能守住自己的領地,寫出明確的脈絡,劃出清晰的邊界嗎?
國內如此,國外也有沖擊。現在,國際學界的思想史又有一點兒“復蘇”,但這個復蘇,好像特別表現在所謂“國際思想史”領域,就像入江昭提倡的國際史一樣,重點是研究超越國境的、跨區域的思想觀念,所以,傳播、變形,日語里面說的“受容”和“變容”成了相當引人矚目的話題??墒牵袊枷胧纺??我曾經回應哈佛大學大衛·阿米蒂奇(David Amitage)教授,就是那個寫了轟動一時的《歷史學宣言》的教授所提出的“國際思想史”說法,希望他們也考慮歷史上的“王朝”、“帝國”和“國家”對思想史的影響,不要忽略那些不那么跨越國家和區域的思想觀念,畢竟在中國傳統里,國家對思想、王朝對文化的政治影響還是比較大的。
那么,現在思想史研究里面,什么是中國的思想史,什么是中國思想史的關注重心,什么是中國思想史的特別脈絡,就成了需要討論的問題。過去,大家知道,思想史在很大程度上是依傍哲學史來建立自己的主軸和脈絡的,那么,在化身萬千之后,開放的思想史,怎樣提出問題、站穩腳跟、呈現立場和劃清邊界?
這就是我們辦第一屆思想史高端論壇的緣故。
[1] 葛兆光,復旦大學文史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