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基督宗教史(635~1949):一種跨文化視野
- 陶飛亞 (美)魏克利主編
- 4281字
- 2025-04-08 18:16:42
第五節 啟蒙運動、現代傳教運動與世界基督宗教
啟蒙運動
啟蒙運動(1715~1789)是一場知識運動,它根本地改變了17世紀末至19世紀初的歐洲文化及思想形態。啟蒙運動的思想家挑戰了已被接受的大體上的宗教觀念,特別是基督教的觀念。[21]啟蒙運動以“理性時代”為人知曉,強調理性主義、人類進步、事務分類、科學及樂觀主義,強調自然律法高過天啟、人的能力高過原罪、科學方法高過教條聲明。因此,這一切挑戰了“君權神授”及威權教會的等級制度。雖然一開始這并不是一場民主運動,但民主的理念被美國所強調,更重要的是被法國革命所強調。大多數早期啟蒙運動思想家都來自貴族階層,一個例外是巴魯赫·斯賓諾莎(Benedict Spinoza,1632—1677),他是阿姆斯特丹的一位猶太哲學家,以泛神論的方法來處理宗教,發展歷史《圣經》批評。法國哲學家伏爾泰(Voltaire,原名Fran?ois-Marie Arouet,1694—1778)對天主教會有所苛評,并倡導宗教寬容。約翰·洛克(John Locke,1632—1704)是圣公會的,但基于經驗主義與基督教理性主義而敦促宗教寬容。啟蒙運動為社會的世俗化鋪平了道路。
啟蒙運動的思想家持有廣泛的宗教觀點,但在總體上,他們傾向于淡化教條主義及基督信仰中的超自然。牛頓(Sir Isaac Newton,1643—1727)的物理學強有力地影響了這些思想家們的宇宙觀。他們是反教權的,但未必反基督教。基督教以新的方式被詮釋:自然神論者相信上帝是一位“神圣的鐘表匠”,創造了世界但丟下不管了;有神論者認為上帝持續通過美和自然秩序參與世界,兩者對可被接受的基督教教義有著鮮明對比的態度。一些啟蒙運動的思想家開始對非基督教的宗教感興趣,從而淡化了基督徒的獨特性。譬如,伏爾泰是一位中國儒學的欣賞者,他從耶穌會士對中國文本的翻譯中獲得這些知識。其他宗教的文本也被譯成各種歐洲文字。
教會對啟蒙運動及后啟蒙運動的現代性有著廣泛且不同的觀點,所有教會的自由派基督徒都支持啟蒙運動的觀點。福音派的基督徒則因他們視《圣經》為權威而較為保守。圣公會在一個全面的教會秩序內吸收了啟蒙運動,并將《圣經》、傳統及理性列為教會權威的來源。長老會則采納了更為實際的蘇格蘭啟蒙運動的觀點,但保持對《圣經》權威的重視。羅馬天主教拒絕了大部分啟蒙運動及現代性的觀點,重申第一次梵蒂岡大公會議(1869~1870)中的傳統信仰。需要記住的是,天主教會在17世紀譴責伽利略·伽利萊(Galileo Galilei,1564—1642)的科學發現,將其視為異端。始于19世紀末的基要主義運動影響了許多新教教會,特別是長老會和浸信會,它們也拒絕啟蒙運動,以及所有形式的現代自由神學、歷史批評及進化論。東正教則根本沒有啟蒙運動的經驗。
現代傳教運動
從16世紀開始,基督宗教就從歐洲向更為廣闊的世界傳播。傳教運動緊隨著殖民主義。早在1494年,《托爾德西里亞斯條約》(the Treaty of Tordesillas)在教宗的授權下,已將歐洲以外的世界分開,一些歸西班牙,一些歸葡萄牙。天主教傳教士以帝國征服者的身份來到亞洲、非洲及拉丁美洲。在此基礎上,整個拉丁美洲至16世紀都皈依了羅馬天主教。方濟各會的修士幫助其在加利福尼亞州、佛羅里達州及新墨西哥州建立了西班牙的傳教地。巴西則成為拉丁美洲唯一說葡萄牙語的國家。
澳門在1557年成為葡萄牙的居留地,以及東亞葡萄牙天主教差會的基地。西班牙的方濟各會修士將天主教傳給菲律賓,1521年第一批菲律賓人受洗。菲律賓是亞洲唯一基督徒人口占比例較多的國家。第一個到亞洲去的耶穌會士是圣方濟各·沙勿略(Francis Xavier,1506—1552),他在印度、斯里蘭卡、東南亞及日本傳揚基督的福音。他本想去中國大陸,卻在澳門南部的上川島離世,功虧一簣。其他清朝的耶穌會士的敘事,以及多明我會、方濟各會的故事留待以后書寫。耶穌會士在全世界大范圍地存在,直到1773年受到教宗克萊孟十四世(Pope Clement XIV,1769~1774年在位)的鎮壓。這是由于其他修會對耶穌會的反對,以及其與梵蒂岡之間的神學分歧,包括在中國及印度所發生的禮儀之爭等。后于1814年被教宗恢復。
新教傳教士的工作始于17世紀的荷蘭加爾文主義者。建于1602年的荷蘭東印度公司向亞洲派遣商人及傳教士。他們殖民了印度尼西亞及錫蘭(今斯里蘭卡),并嘗試于1624年在中國臺南開拓一個教會,但荷蘭人被鄭成功于1661年驅逐,其工作付諸東流。丹麥的路德宗教會則在17世紀向印度派遣傳教士,為印度開啟了新教。[22]
大不列顛是迄今最大的新教及圣公會殖民大國。詹姆斯敦殖民地(弗吉尼亞州)建于1607年,成為美國南部殖民地的圣公會中心。英格蘭逃離宗教迫害的清教徒于1620年在馬薩諸塞州的普利茅斯建立了一個聚居地。介于新英格蘭及弗吉尼亞的殖民地則更為多樣化。荷蘭人是第一批在紐約定居下來的人,他們在那里建立了歸正會。長老會、斯堪的納維亞的路德宗、貴格派、羅馬天主教占據了殖民地的中部。東海岸的13個殖民地教會在17世紀末及18世紀進行擴張。隨著美國于1776年獨立,圣公會、長老會、公理會成為美國的主要新教組成部分。[23]美國憲法宣布政教分離,這是第一個這樣做的國家憲法。隨著美國于19世紀在整個大陸占領及購買領土,教會及學校成為他們建造的第一批建筑物。
大不列顛也在加拿大、印度、非洲、澳大利亞、新西蘭及許多南太平洋和加勒比的小國中建立殖民地,有道是“日不落帝國”,即太陽也永遠不在教會帝國上落下。[24]這些國家講英文,又或如印度,以英語為官方語言,保持著從歐洲教會傳承下來的教會傳統。而法國也在世界的許多地方建立了殖民地,天主教受到法國政府保護。德國、丹麥及其他歐洲國家亦建立了自己的殖民地,并派遣傳教士去海外服侍。
我們已然得知羅馬天主教會早在2世紀就于南非建立,埃塞俄比亞東正教始于4世紀,基督宗教直到西方殖民主義時代才進入非洲的其他地方。[25]葡萄牙、西班牙、荷蘭、英國、比利時、法國、德國相繼在非洲建立了殖民地,來自這些國家的教會或差會向非洲派遣傳教士,并在非洲建立教會。來自其他西方國家的傳教士也去往非洲及世界其他地方,特別是美國和斯堪的納維亞(主要是瑞典、挪威及丹麥)。從19世紀末起,非洲獨立教會也開始扎根。1906年始于美國(或也同時在其他國家興起)的五旬節主義亦在20世紀初傳播至非洲。20世紀晚期,非洲基督教成為世界上增長最為快速的教會。南非的主教圖圖(Desmond Tutu)喜歡說:“當傳教士來到非洲,他們有《圣經》,我們有土地。其后,他們有土地,而我們有《圣經》。我們得到了更好的交易。”他指的是一種非洲大陸上的混合的基督教遺產。
在非洲及所有新教派遣過傳教士的國家中,當務之急便是將《圣經》譯成當地語言,因為《圣經》對大多數教會而言是最終權威。幾個世紀以來,東正教也在《圣經》翻譯上起到先驅作用,他們認為民眾應使用自己的語言來進行崇拜。東正教及其后的新教協助發展了與他們同工的民眾的書面語言。翻譯是一項重要的傳教行為,這意味著教會不得不使自己適應當地文化。[26]在中國,17世紀及18世紀的耶穌會士雖然沒有翻譯整本《圣經》,但也做了大量譯經工作。在印度的契根巴(Bartholomew Ziegenbalg,1683—1719)及在中國的馬禮遜(Robert Morrison,1782—1834)是兩位著名的傳教士翻譯家。他們與身為其學生及語言老師的印度及中國翻譯者們一起工作。《圣經》翻譯幫助許多國家發展了方言文學及現代寫作,是文化交流的重要面向。
基督宗教為18~19世紀的奴隸貿易擴張提供了便利,這幾乎是與殖民主義并駕齊驅。由荷蘭歸正會推動的南非種族隔離制度是一個相關議題。現代奴隸制的支持者可在《舊約》及《新約》中為此找到正當理由。這是1世紀希臘和羅馬社會體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現代奴隸制及跨大西洋的非洲奴隸為經濟及政治因素驅使,但被大多數基督徒接受。西班牙、葡萄牙、法國及英國的土地所有者擁有非洲及印第安(美國原住民)奴隸。天主教修會在拉丁美洲也有一些奴隸殖民地。英國的貴格會及福音派社會改革者聲言反對奴隸制,許多基督徒個人亦是。英國于1808年廢除奴隸制,但奴隸制直到美國內戰(1861~1865)結束后才在美國終結。作為奴隸制的后遺癥,對于黑人的種族歧視依然存在——雖然許多美國教會一直以來都在嘗試糾正這種不公。
19世紀標志著由英國、法國及德國所引領的西方殖民主義的高潮。這也是現代傳教運動的高點。通過政治干預進行鞏固,以及通過外觀的基督教信息來進行驅動,傳教運動因西方殖民主義而變得有所可能。19世紀差傳的口號是“所以,你們要去,使萬民作我的門徒……”(《馬太福音》28:19),新教及天主教傳教士使民眾皈依基督教,并建立教會。他們通常否認其他宗教的價值,如佛教、印度教及伊斯蘭教等。傳教士也為他們所服侍的國家帶來了現代教育、醫療科學及對社會議題的新視角。《圣經》及基督教教導曾被用作文化帝國主義的工具,但《圣經》的教導及基督教學校也教授民主思想并對不公義的行為予以抵制。傳教士留下的遺產是混合的:一方面,傳教運動為殖民主義驅使,招致了剝削及大眾的反對;另一方面,在傳教士主導下的社會福音事工也出人意料地給當地帶來“現代化”的因素。
五旬節派是基督教的新枝,強調“圣靈的禮物”并提倡說方言。[27]這一派也是反對啟蒙思想的。五旬節派始于1906年在洛杉磯舉辦的一次復興會議,人們開始說方言并講述進入狂喜后的宗教經驗,后快速地在美國及全球傳播。信徒形成了自己的派別,如神召會等,而后也在新教及羅馬天主教的其他教會中引發出“靈恩運動”。五旬節派一直以來都是發展最快的基督教運動,在亞洲、非洲及拉丁美洲發展,特別是在窮人中發展,吸引了眾多不同背景的基督徒。該派與其他教會一樣有著曲折的歷史,但它們也逐漸被主流宗派接受。
19~20世紀,除新教主流教會,新的本土教會于亞洲、非洲及北美興起。這些教會的特殊教義塑造了其信徒在快速適應變遷社會時的身份。更重要的是,他們是基督教復興的運動,跨越宗派,并在從傳統到現代社會的過渡中回應新的挑戰。傳教運動僅僅是這樣的運動之一。18世紀及19世紀美國福音派的“大覺醒”是一場復興運動,旨在新的國度中產生宗教狂熱,這也促使了美利堅民族的形成。大不列顛及其他西歐國家的基督教社會主義運動在19世紀興起,以回應快速工業化引起的社會混亂,這也是為應對歐洲工人階層面對持續加大的馬克思主義挑戰設計的。

圖1-3 梵蒂岡城中的圣彼得大教堂
圖片來源:香港圣公會檔案館。
20世紀的普世運動被組織起來,以尋求不同基督教宗派間的合一,以及為處理社會議題而聯合作工。這有許多種形式,有國內的,也有國際的。1948年,第一屆普世教會協會會議在日內瓦召開,成為一種可見的基督教合一表述,也持續成為一個供每個國家的主要東正教、新教及五旬節派教會討論、合作及推動基督教合一的重要論壇。就羅馬天主教而言,梵二會議幫助教會更有效地回應了多方面的挑戰,也將教會帶入現代。天主教開始與其他教會及宗教發展出更為親近的關系。雖然不是普世運動的成員,但天主教與普世教會協會在許多領域中均有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