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維特根斯坦的語言游戲思想研究作者名: 李果本章字數: 2951字更新時間: 2025-04-08 21:06:15
二 學術與現實
(一)經驗命題與語言游戲作為獨立的論題
大致說來,學界對維特根斯坦“語言游戲”這一概念的研究有兩種路徑,一種是研究維氏在《哲學研究》中提出的各種語言游戲論題,比如對規則和私人語言的討論;另一種則以后期維特根斯坦對語言游戲的使用為藍本,這種討論大多將語言游戲作為文化的隱喻,并且結論往往傾向于相對主義。
本書的選題大致可分為三個方面:一是維特根斯坦論語言游戲這個概念的含義;二是維特根斯坦論語言游戲的演變,即從面相觀看(aspect-seeing)、經驗命題等角度理解語言游戲之間道理的傳遞;三是對維特根斯坦有關“語言游戲之間說服的思想實驗”做出擴展式解讀,以進一步闡明該思想實驗中透露出的情感、偏見等因素對語言游戲的意義。
關于第一個論題,我們將以維特根斯坦的基本哲學觀為出發點解讀語言游戲的基本含義,即從科學和生活(或者科學研究與哲學考察)的區分為視角對語言游戲進行說明。這種說明有利于我們避免貝克和哈克對語言游戲所做的著名區分所面臨的風險,同時也能避免克里普克對語言游戲的解讀可能面臨的困難。在這種基本的解讀框架內,無論是日常生活中的語言游戲,還是文化隱喻意義上的語言游戲,都能得到與以往研究不同的批判性解讀。
對于第二個論題,我們更多地從文化這種隱喻的角度進行討論。盡管日常生活中以目的性實踐活動為單位的語言游戲也會隨著時間發生改變,但這些語言游戲從屬于更為宏大的文化或宗教類型的語言游戲。本部分試圖從形而上的道理層面對語言游戲的演變進行探討。
關于第三個論題,我們會著重討論日常說理之為“偏見確證”(biasconfirmation)這一現象,即維特根斯坦哲學中的微觀層面的語言游戲之說理情況。心理學和認知科學的研究表明,持有不同道理或不同語言游戲中的人在相互說理的時候,往往會設法確證自己已有的偏見,而對反面的證據視而不見,這種情況與維特根斯坦的思想實驗展現的說理境況完好吻合。因此,如果我們能對眾人日常生活中的偏見、直覺等情感性因素做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或說明,則維氏語言游戲說理思想實驗中的困境也能得到相應地理解。此外,我們還試圖仔細辨明現代社會中的政治正確現象,從而為維氏思想實驗中的物理學知識和神諭之間的關系做出一個判斷。
以這種解讀為基礎,再結合《論確定性》的相關文本,我們可以看到,通過對經驗命題的強調,維特根斯坦的哲學思想已經暗含了宏觀意義上的語言游戲演變的大致方向。這種演變與語言游戲之間的說理息息相關。
應該說,從“說理”的角度解讀維特根斯坦后期《論確定性》中的一些論題并不是維特根斯坦哲學研究圈中的主流。一般認為,維特根斯坦在其《論確定性》中主要處理了傳統懷疑論中的一些經典問題,比如外部世界懷疑論,等等[5]。但是,后期維特根斯坦刻意回避了“語法命題”或者“哲學語法”這些概念的使用;相反,他更多用到了經驗命題和邏輯命題這樣的概念。并且,維特根斯坦十分強調經驗命題在日常生活中的重要作用,他甚至說經驗命題是一切思想的基礎。上述現象表明,經驗命題及其周邊問題是一個值得重視的研究主題。
人的思想大都結晶在各種不同的語言游戲之中;因而,當維特根斯坦將其哲學聚焦在語言游戲的合理性以及語言游戲互相之間的說理時,經驗命題在其中的重要作用就顯而易見了。
結合上面的討論,我們可以認為,經驗命題與語言游戲演變之間關聯這一主題是維特根斯坦后期哲學的一個合理展開;這個論題作為一個獨立的維特根斯坦研究問題本身帶有自洽性,將之作為一個獨立的研究主題能加深我們對后期維特根斯坦哲學面貌的整體認知。
(二)說理問題與文化研究
本書的選題應該說與當下各人文學科(比如歷史學、人類學等)對各種語言游戲(即文化的隱喻)之間關系的深入思考形成相互對照。當下學術界對此問題的一般看法是,各種語言游戲(文化)內部的道理各不相同,我們應該對這種不同存有包容心態;各語言游戲應該和睦相處、美美與共。
本書認為:這種思維方式根植于現代社會的一個特殊政治原則——政治正確。政治正確即意味著對他人或者別的群體的尊重;這多少類似于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中關于言論自由的表述。然而,尊重他者是一回事;語言游戲之間的道理傳遞又是另一回事[6]。因而,盡管現代社會從一開始便受到政治正確的深刻影響,但多數原始部族的人們選擇了擁抱現代文明;相反,選擇古老生活方式的人在世界范圍內則是少數(比如北美的阿米什人等堅持前現代生活的群體)。
抑或這種看法源自現代社會對各種少數部族文化的審美需要。很多傳統文化因為與現代社會存在著時間上和空間上的“距離”,因而它們并不能在現代社會發生實際作用。而當某種文化失去了其發揮作用的社會建制或環境之后,人們更有可能從審美的角度看待這種文化。
無論是美美與共還是文化審美,它們都刻意回避了文化之間互相接受或說理的可能。而現實中文化之間的爭端或者隔閡仍是一個持續的現代性問題(比如查理周刊事件等),如果秉持文化相對主義視角,則我們在面對國際上的人權災難時,很可能會喪失基本的道德和正義標準,很顯然,ISIS會說自己與現代文明對抗是基于文化和教義;而本書試圖理解文化之間互相影響的內在道理,我們的分析試圖表明,地方文化與現代文明之間可能存在某種線性關系,這一點在我們分析斯賓格勒的歷史觀(他的觀點對維特根斯坦產生了重要影響)時也有所體現。
簡單講,本書通過對維特根斯坦后期哲學中有關語言游戲、確定性以及經驗命題等相關概念的研究,以期獲得對于當代主流文化價值觀的一個反思性視角。現代民族國家的建立過程就是一個族群認同逐漸形成或復興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很自然地,人們會對自身的文化抱有優越感,這種自然的情感在一定意義上可能遮蔽我們對文化(或者語言游戲)內在道理演變邏輯的認知。
換句話說,各族群中那些古老的傳統是否都值得在實際生活中被完好無疑地保存呢?什么能被保存什么不能被保存仍是懸而未決的問題。畢竟現代社會有現代社會的一套治理原則,我們接受了現代社會就意味著我們接受了現代社會的一系列基本觀念,這可能是我們對于傳統觀念進行取舍的內在標準;并非無論什么古代觀念都能被解釋得與現代政治原則兼容。
但遺憾的是,現代社會的“政治正確現象”恰好拒絕了對他者和傳統進行道理上認真審視的可能。也就是說,只要不反人類,現代社會幾乎允許任何一種文化觀念存在。這種現象表明,現代社會雖然演化出了一套基本的政治原則和治理觀念,但政治正確與這些觀念幾乎背道而馳。政治正確意味著捍衛弱勢群體的權利[7],這又往往被解釋為捍衛弱勢群體及其思想或價值觀。但人的權利和思想的道理是兩回事,并不是每個人生下來就必然持有某種立場或價值觀,混淆了人權和思想內容的現代社會注定會面臨諸種考驗[8]。
或許有人會說,政治正確是現代國家治理中迫不得已的手段或工具。也許這種觀點是對的,但這也僅是權宜之計,畢竟政治上的正確無論如何都無法取代思想上或邏輯上的有道理。理論的討論總是理想的,實際的情況往往需要政治正確和道理正確相互平衡。
而在現實生活中,人們在面對各種兼容或者對立的文化觀念的時候又容易被觀念之外的因素迷惑,選項很多,但缺乏執行自由選擇的基本標準。因而,本書試圖通過對維氏的《論確定性》中相關問題的研究,從理論的角度為我們面對他者文化或者歷史文化提供一些新的視角;而從實踐上說,這一研究也會對當代世界范圍內的文化沖突提供一些不同的理解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