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化創意產業:理論與實務
- 蘇文菁
- 5409字
- 2025-04-08 20:17:11
第一節 文化與文化產業
文化產業,從字面意義上即體現了其以“文化”為核心內容的特點;而作為產業,又確定了其以經濟效益的獲得為核心目標。自1947年“文化產業”一詞誕生以來,在不到100年的時間里,文化產業在世界范圍內成為拉動經濟增長的重要支柱性產業。在中國,自改革開放以來,文化產業與文化事業逐漸分離,文化產業成為國民經濟產業分類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并將進一步成為優化國民經濟結構、轉變經濟增長點的“頂層設計”的一部分。
一 文化
(一)文化的內涵
現代意義上的“文化”與初始用法相去甚遠。不同民族、不同學科、不同研究角度對“文化”的理解和界定存在差異,也有共同性,即文化是由人創造,并為人所擁有的東西。
中國古代,“文化”一直在“文治”與“教化”意義上使用。“文化”一詞與“武力”“武功”相對應,是統治階級“文治”與“教化”的施政方法的總稱。《周易·賁卦》中有“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4]的說法,文化即由其中的“人文化成”簡化而來。“文化”一詞最早出現在西漢劉向的《說苑·指武篇》中:“凡武之興,謂不服也,文化不改,然后加誅。”晉代束皙《補亡詩》中有“文化內輯,武功外悠”。南朝(齊)王融《三月三日曲水詩序》中有“設神理以景俗,敷文化以柔遠”[5]。
從1919年“五四運動”開始,中國的“文化”一詞開始具備現代意義上的概念[6],即文化轉變了傳統教化上的意義,不再只是君主世俗權力的工具,成了啟蒙意義上的與“神”化相對應的由人所創造的文化。
“文化”具有不同的釋義。如在《辭海》中,文化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上指人類在社會歷史實踐中創造的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的總和;狹義上指社會的意識形態以及與之相適應的制度和組織機構。作為意識形態的文化,是一定社會的政治和經濟的反映,又作用于一定社會的政治和經濟。隨著民族的產生和發展,文化具有了民族性。每一種社會形態都有與其相適應的文化,每一種文化都隨著社會物質生產的發展而發展。社會物質生產發展的連續性,決定文化的發展也具有連續性和歷史繼承性;同時,“文化”又泛指文字能力和一般知識:學習文化、文化水平。
中國不同時代對“文化”的理解不同,東西方對于文化內涵的理解更具有差異性。與中文“文化”一詞相對應的英文是“culture”。“culture”一詞來源于拉丁文“cultura”,原意為農耕以及對植物的培育。[7]古羅馬演說家西塞羅在他的著作中使用了術語“cultura animi”,意為“靈魂或心靈的培養”[8],用農業的耕作方式隱喻對心靈的開墾。在這之后“culture”被引申為“人類克服原來野蠻行徑的一切方式”。西方文化具有二元結構的特征,如認為大自然中的山川、河流等是神創造的,而水壩、建筑等是人創造的。在中世紀的歐洲,宗教對世俗生活的全面干預,激發了人們批判的動力。14~16世紀文藝復興的爆發,以對現實的人性、人權、個體自由的呼吁,打破了宗教的文化專制和思想禁錮,動搖了政教合一的社會體制,促進了民族國家的形成,而在這其中基督教終極關懷的核心價值沒有改變,宗教依然是一種精神信仰,一種超越世俗生活的心靈寄托,西方文化的二元結構得以保存和完善。不同學科、不同研究視角對“culture”的側重點不同,如《劍橋詞典》將“culture”釋義為“一種生活方式,特指某個特定群體在特定時間段的普遍的風俗和信仰”[9]。
根據上述諸多關于“文化”內涵的觀點,結合本書所研究的主題,本書將“文化”一詞的內涵總結為:文化是融合于生活方式的、人類在社會歷史實踐中所創造的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的總和。
(二)文化的特征
文化的本質是適應性,因此,具有普適性和特殊性雙重特征。文化的普適性是指文化由同一物種、人類(智人)創造出來的,其主體人類在某種層面上因具有相似的身體機制、生活環境和生存壓力,因而產生相通的審美、好惡觀念。我們從各民族的神話和童話中可以看到許多共同的主題。這些從遠古時代保留下來的普遍意象,是各民族共同擁有的普遍的精神機制,因而在不同國家的文學藝術作品中會產生相似的文學模式。這也是文化產業具有“普世”價值的內在保障。
文化的特殊性是指文化是人類社會的附屬物,它隨著人類社會的出現和發展而產生、拓延,因而不同地區、不同時代的文化具有不同的特征。文化的區域性和時代性決定了文化具有特殊性。文化的區域性和時代性也是文化具有識別性的保證。
文化的區域性是指在地球這個空間中不同區域內所生存的人,因生存環境的差異而產生文化的差異性。由于人類在不同的地域出現、生存和發展,其語言、風俗、習慣、思維方式自然存在差異,這造就了文化的區域性特征。正是這種差異,使得不同區域的人民在文化產業上展現出獨特的魅力。
文化存在發展的內因與外因的相互作用促成了文化的時代性。自然條件、生產方式和社會制度給文化的發展提供外在的推動力。文化內部諸要素之間的矛盾運動,作為直接的動因推動著文化的發展。因此,文化的發展經歷傳承、創新、吸收、揚棄的過程,從而使自身具有鮮明的時代性。
文化是在一定的區域和時代,隨著共同語言的形成、共同風俗習慣的流行、共同心理素質的同化而逐漸發展起來的,即文化的區域性和時代性決定了文化的識別性。文化的識別性構成族群的符號,成為一個國家和地區區別于另外一個國家和地區的標志。文化的識別性反過來成為聯系相同文化的人們的牢固紐帶,使具有相同或相近文化的人類群體具有共同的認同感和歸屬感。
二 文化產業
(一)文化產業的雙重屬性
“文化產業”是一個富有包容性的、多層次的綜合概念。一般認為文化產業可以從兩個層面來理解。
文化產業的第一個層面是哲學理論與意識形態觀念上的“意識形態文化工業”。值得注意的是“文化產業”一詞最早就是從哲學理論與意識形態觀念上提出的,而且,提出該理論的學者對“文化工業”“文化產業”持的是否定的態度,這些學者就是著名的“法蘭克福學派”。由此,我們才能理解一直到近年,中國的理論界還是將“文化產業”視為一個不是貶義就是曖昧的概念的現象;這些觀念其實是“法蘭克福學派”在中國不合時宜的“翻版”。20世紀20年代,法蘭克福學派的代表人物W.本雅明注意到當時工業社會的一個以機械復制為特征的文化現象。他指出,伴隨著收音機、留聲機、電影的出現,復制技術使文學藝術作品出現質的變化,藝術作品不再是一次性存在,而是可以進行批量生產;“機械復制”成為文化作為產業的標志性的理論。1947年,同屬法蘭克福學派的霍克海姆和阿多爾諾合著的《啟蒙辯證法》,正式用“文化產業”一詞指代這種新的文化現象,并在書中明確把“由傳播媒介的技術化和商品化推動的主要面向大眾消費的文化生產”稱為“文化產業”(Culture Industry,也譯為“文化工業”)。
法蘭克福學派提出“文化產業”概念,主要是為了表達對這一文化現象的否定,在此,我們有必要理解這一學派當時在歐洲出現的現實背景。20世紀以來,尼采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一書中,宣告“上帝死了”之后,法蘭克福學派將文化、藝術神圣化,視之為獨立于經濟、社會的批判力量。因此,當藝術日漸成為商業化、技術化的文化產業時,就失去了批評力量而成為資本主義操縱大眾意識形態的工具。他們認為文化產業中包含了商業操縱,容易與政治達成共謀。W.本雅明對文化產業的觀點相對樂觀,認為世界歷史上的第一次,機械復制把藝術作品從其對(宗教式的)儀規的寄生蟲般的依附中解放出來了。[10]新技術的產生,引發了傳播方式的改變;文化通過與新技術的結合,被從少數精英階層的手中解放出來,成為大眾欣賞和批判的對象。
文化產業的第二個層面則是作為經濟制度、發展模式的可操作的應用性的文化產業。從歐洲文化產業發展的歷史看,應用性文化產業的理論與研究是直接從其文化產業的實踐中總結與生發出來的,更多地探討文化產業在應有過程中的生產、流通、傳播過程等。
20世紀70年代后,文化產業迎來了進一步的發展。與法蘭克福學派的mass culture相對,英國伯明翰學派的代表性人物雷蒙·威廉斯以popular culture來指代大眾文化。[11]伯明翰學派的主要觀點認為,隨著媒體傳播、商業流通等文化產業手段的不斷作用,私人的日常生活逐漸與整個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緊密聯系在一起;文化產業化激發了大眾在文化上的解放和交流,商業文化、通俗文化構成了人們日常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在美國傳播學者威爾遜看來,大眾文化是指民主化、工業化、市場化社會中為普通民眾生產,并為普通民眾所參與和消費的一切物質、符號、觀念和活動。簡單地說,大眾文化就是現代社會中普通民眾的生活方式。[12]由此,文化產業逐漸成為描述現實社會中文化生產、傳播和消費,以及經濟、社會、文化相互關系的理論分析工具,并在今天最終成為世界范疇的國民經濟統計中的產業分類概念。
當前,世界各國對“文化產業”的定義各不相同。因此,我們參考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修訂的《文化統計框架(2009)》中對“文化產業”的定義:“文化產業包括了文化創造、生產和傳播等不同的階段,是將想法轉變為文化產品和服務,并在此過程中將所需的實踐、活動和必要資源進行整合,而這些產品和服務反過來又會對消費者、參與者和使用者產生影響的一種產業。”[13]1982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就用英文復數形式的culture industries,來區分此前具有批判意義的文化產業culture industry。
(二)中國文化產業的概念及發展
我國的文化產業是由原有的文化事業按照市場規則運作演變而來的。確切地說,我國的“文化產業”是由經營性文化產業和公益性文化事業(也就是“受資助的文化產業”)兩部分共同構成。經營性文化產業與市場相結合、以營利為目的的特點是區別于公益性文化事業的主要特征;公益性文化事業是公益性文化單位的集合,著眼于社會效益,主要包括公共文化生產體系、公共文化傳播體系、公共文化消費體系以及公共文化管理體系。2018年5月,國家統計局頒發了最新的《文化及相關產業分類(2018)》,將文化及相關產業定義為“為社會公眾提供文化產品和文化相關產品的生產活動的集合”。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對“文化產業”認識的演變過程大致如下。
1985年,國務院辦公廳轉發統計局《關于建立第三產業統計的報告》,把文化藝術作為第三產業的一個組成部分列入統計項目,首次確認了文化藝術的“產業”性質。
1991年,國務院批轉文化部《關于文化事業若干經濟政策意見的報告》,其中正式提出“文化經濟”的概念。
1992年,在國務院辦公廳綜合司編著的《重大戰略決策——加快發展第三產業》一書中,明確提出“文化產業”概念。
1998年,文化部設立文化產業司后,我國文化產業被迅速納入國民經濟發展的管理體系。
1999年,國家發展計劃委員會時任主任曾培炎在《關于1998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計劃執行情況與1999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計劃草案的報告》中明確提出“推進文化、體育、非義務教育和非基本醫療保障的產業化”,文化產業正式納入國家發展計劃。
2000年10月,中共十五屆五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個五年計劃的建議》中,首次正式使用了文化產業這一概念,并提出了完善文化產業政策、加強文化市場建設和管理,推進文化產業發展的任務和要求。
2003年,文化部下發的《關于支持和促進文化產業發展的若干意見》中,將演出業、影視業、音像業、文化娛樂業、文化旅游業、網絡文化業、圖書報刊業、文物和藝術品業以及藝術培訓業等九大行業門類納入文化產業的管理范圍。
2009年9月,國務院常務會議原則通過《文化產業振興規劃》,這是政府首次對非實體經濟行業提出振興規劃,標志著文化產業上升到“國家戰略性產業”的高度。
2011年,中共十七屆六中全會進一步提出“推動文化產業成為國民經濟支柱性產業”,表明最高決策層對于“文化”認知的觀念意識發生了重大轉變。
2013年《政府工作報告》中指出要“提高文化產業規模化、集約化、專業化水平”,明確了推動文化產業成為國民經濟支柱性產業的時間為2020年,并將其作為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目標的一項內容,反映出政府對文化產業發展狀態和發展模式有了更清晰的認識,并對文化產業自身的發展模式提出了具體要求。
2014年,國務院印發《關于推進文化創意和設計服務與相關產業融合發展的若干意見》,標志著文化產業開始超越單純的產業層面和“文化建設”層面,進入整個國民經濟結構優化升級的“頂層設計”中。其中特別提到“著力推進文化軟件服務、建筑設計服務、專業設計服務、廣告服務等文化創意和設計服務與裝備制造業、消費品工業、建筑業、信息業、旅游業、農業和體育產業等重點領域融合發展”,表明文化創意與實體經濟的深度融合將作為培育國民經濟的增長點。這一意見的發布是我國提升國家文化軟實力和產業競爭力的重大舉措。
從上述歷程中我們可以看出,我國的文化產業隨著經濟改革的不斷深入,在國民經濟中所占的比重越來越大。國家對文化創意產業的發展越來越重視,文化創意與實體經濟的深度融合也將成為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的重要舉措。
我國文化產業的分類和范圍隨著國家管理體制的改革和經濟社會的發展而發生變化。在國家統計局于2012年下發的《文化及相關產業分類(2012)》中,我國將文化及相關產業劃分為以文化為核心內容的文化產品的生產,以及作為補充的文化產品生產的輔助生產、文化用品的生產和文化專用設備的生產四個方面。最新的《文化及相關產業分類(2018)》針對我國文化體制改革的新發展、文化業態融合、文化新業態涌現的市場情形,再次調整了分類結構。“創意設計服務”(見表1-1)這個大類的出現,反映了創意在文化產業中的重要性日益凸顯。互聯網文化娛樂平臺、可穿戴文化設備和其他智能文化消費設備制造等新業態的納入,表明以“互聯網+”為依托的文化新業態不斷涌現并發展迅猛,日益成為文化產業新的增長點。
表1-1 文化及相關產業分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