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書釋講:文明全景中跨語境理解儒學
- 趙峰
- 1706字
- 2025-04-08 14:46:35
一 《大學》的地位與理學的主題
《大學》是“四書”之首,在儒家經典中地位顯赫。其實,儒家的經典很多,通常有“六經”“九經”“十三經”之說。《大學》只是“三禮”之一《禮記》中的第42篇。它文字簡潔,篇幅短小,在先秦時期無甚奇特。一直到宋以前,《禮記·大學篇》在“三禮”中并不引人注目,在“六經”中更不起眼。自北宋理學興起,《大學》與《論語》、《孟子》、《中庸》并稱“四書”,其地位才凸顯出來。因此,《大學》地位的變化,與理學的興起密切相關。
《大學》的地位很高,是因為“四書”的地位很高;而“四書”的地位很高,又是由理學的興起決定的。所以,理學的興起,是我們必須了解的歷史背景。那么理學究竟是一種什么學說呢?理學的主題是什么呢?簡單說,宋明理學的主題是“天道性命”問題。《論語·公冶長》載:“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顯然,孔子時代人們已經開始談論“性與天道”問題了,否則子貢就不會有此一嘆,只是孔子本人很少談論它罷了。以后的諸子百家中,除道家對這個話題談得比較多以外,其他各家,特別是儒家,雖時有涉及,但它終究還不是人們普遍談論的焦點話題。到了宋明時代情況就不同了,這個以往并不熱鬧的高深問題突然成了人們普遍而持久談論的對象,甚至成了宋明理學的主題。為什么會這樣?它究竟傳達了什么信息?我們應該如何來理解這個“天道性命”問題呢?
由宋(960—1279年)至明(1368—1644年),約700年;如果算上清朝,則有近千年。一個長達近千年之久的熱點、焦點話題,意味著什么?它一定是一個重大的時代課題。要準確理解宋明理學,必須準確理解這個時代課題。我們今天的持久的時代課題是什么?從五四以來,甚至從鴉片戰爭以來,我們一直在持續關注的熱點和焦點問題,是現代性問題。現代性才是我們整個時代的最重大的時代課題。所以,現代性問題對我們有多重要,天道性命問題對當時的人們就有多重要。這是我們可以做出的第一個判斷。
那么,我們今天應該如何理解當時的這個重大時代課題呢?學術界流行兩種理解辦法,一是“逆推”法,二是“抽象”法。“逆推”法是從我們的時代課題出發,簡單逆推當時的時代課題。我們的時代課題是現代性問題,簡單逆推則得出,當時的統治者必然普遍關注如何維持前現代性不變,即維持封建專制主義不變。這樣,天道性命的主題,就是在封建社會由盛轉衰的歷史趨勢下企圖把正在衰落的封建專制秩序永恒化、神秘化的努力。侯外廬即持這種觀點。“抽象”法就是把天道性命抽象為人類永恒的話題,像愛情、生死、戰爭與和平等問題一樣。它的切入點,就是道德。道德的核心問題,就是要解決道德自律問題。從道德而入,經過一個天道性命相貫通的過程,達到某種超道德的狀態,然后回過頭來實現真正自律的道德。這就是理學大講天道性命的原因。馮友蘭、牟宗三即持這種觀點。對這些現有的結論,我們有必要大膽懷疑,因為它們很可能是在現代常識的基礎上編織的現代偏見。要準確理解天道性命,必須首先破除偏見。這是我們可以做出的第二個判斷。
要破除現代偏見,就要對構成現代常識的當代語境加以清算;而要準確理解理學的主題,則要對古代語境有足夠的了解之同情。在完成這些工作之前,我們有權利保留自己的懷疑。為了謹慎推進對天道性命問題的準確理解,我們必須假設:首先,古人根本不知道什么現代性問題,根本不知道歷史會走向現代社會,但一定有什么東西占據他們的頭腦,就像現代性問題占據我們的頭腦一樣。其次,普遍占據他們頭腦的問題,絕不會是某種抽象的永恒的問題,就像這些抽象的、永恒的問題并沒有完全占據我們的頭腦一樣;抽象的、永恒的問題在我們的心目中,只是尋求解決重大時代課題的某種根據,同樣,在古人那里也應該和我們一樣。最后,能夠持久打動古人心靈的東西,也一定能夠打動我們,就是說,天道性命問題在今天依然對我們很重要,盡管我們未必能夠意識到這一點。因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這是我們思考這一問題的出發點,也是我們可以做出的第三個判斷。
如果以上判斷能夠成立,那么,我們要準確理解天道性命的真意,就要回到歷史中去,看看當時的那個時代究竟發生了什么重大事情,而人們在應對這些重大事情時又是怎么與天道性命扯上關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