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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華工出國大潮與環太平洋地區的華工淘金熱

一 華工出國潮形成的國際國內背景

19世紀華工出國潮的出現,與國際環境、中國國內局勢變化以及中外關系的變局同步。其時,國際上廉價勞動力供給短缺,而西方列強以炮艦打開中國大門后,以華工滿足此一勞力需求成為可能,二者相互作用之結果促成了華工的出洋浪潮。從國際因素來看,1807年3月,英國通過《廢除奴隸貿易法案》(Abolition of the Slave Trade Act)。1814年12月,英美兩國簽訂《根特條約》(Treaty of Ghent),廢除奴隸貿易。1833年,英國通過《廢除奴隸制法案》(Slavery Abolition Act),在其全境(包括所有殖民地)廢除奴隸制。1842年8月,美英簽訂《韋伯斯特-阿什伯頓條約》(Webster-Ashburton Treaty),雙方同意在取締奴隸貿易中展開合作;條約規定美英建立聯合海軍,禁止非洲海岸的奴隸貿易。在這種情況下,此前持續幾個世紀的以黑奴作為廉價勞動力來源的奴隸貿易處于消亡之中。根據統計,1835—1840年,從非洲輸出的奴隸為每年13.5萬人,到1859年下降到二三萬人。[1]

為了填補此一勞動力缺口,華工成為西方列強在開發各殖民地時的覬覦對象。18世紀以后,西方殖民者在開發其南洋殖民地的過程中,見識到華工的巨大價值,而英屬圭亞那早在1811年就有過從中國引進自由勞工之設想。[2]五口通商以后,英國政府曾向其在華領事了解華工的品性,以考慮將華工輸往英國屬地的可能性,所得之反饋對華工評價極高。英國駐廣州領事埃爾姆斯利(A.W. Elmslie)報告稱:在中國人中,廣東人最強健、最聰慧、最精明、最勤勞節儉。他們工作勤奮,生活有規律,而且知道怎樣照顧自己,他們比其他地方的中國人更抱團,是最適宜在西印度做工勞動的人。[3]英國駐上海領事阿禮國(R. Alcock)在報告中說:“中國人很勤懇,能夠干好一天的工作。雖然在溫帶氣候下,他們一天的工作量或許趕不上歐洲工人,但在熱帶烈日之下,他們肯定能比歐洲工人干得更多更好?!?a id="w4">[4]英國駐廈門領事館的溫澈斯特稱:“廈門人很適合于在熱帶地方做工……以中國人和被送入西印度各地的印度苦力相比,對他們是很不公平的……中國人是靠得住會勤勤懇懇干工作的。這在他們的思想中已成為牢不可破的習性,凡是了解中國人性格的人,對于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a id="w5">[5]另外,英國殖民土地與移民委員會也在其信函中說:“我們也應當從商業利益方面來考慮中國移民問題。中國人在東方各地已經公認為是造成繁榮的因素。他們無論走到哪里,都以他們的不懈勞動促成那個地方的繁榮富足。在西印度,從每一方面傳來的報導,都證明中國移民對于西印度的主要支柱——種植園事業的良好作用。如果沒有來自東方各地的移民,那里的種植園早已無法維持了?!?a id="w6">[6]設法從中國輸出華工,遂成為第一次鴉片戰爭后西方列強在華的主要活動之一。

1856年7月26日,香港總督包令(John Bowring)在信中寫道:“我認為中國有大量過剩的勞動力。我們如果能夠得到適當保障,這種過剩的勞力,是盡夠把它移殖到英國的各殖民地,有利地加以利用?!?a id="w7">[7]1860年7月11日,英國外交大臣羅素(John Russell)在一封信中說:“那一個廣袤帝國目前的社會狀況,那里的文明而又特別充裕的人口,以及在那里可以施行正常法律把雇工出洋納入軌道等等,都為組織一種移民出洋的制度,提供特別有利的機會。有了這種制度,前此只能指望從非洲取得勞工的國家,即可充分地滿足他們的需要。”[8]

值此西方列強尋求新的廉價勞動力供給之際,中國社會蘊含著推動人口外遷的內生動力,尤其是在出洋移民的主要來源地廣東和福建。其一是長久累積的人口增長而耕地不足的壓力。人口統計顯示,1661年廣東人口為427.1萬,1812年為1890.1萬,1840年為2537.7萬。福建同期相應的人口數字分別為697.3萬、1479.9萬和1872.8萬。[9]由此可見,1661—1840年,廣東人口增加近5倍,福建人口增加近2倍,“地窄人稠”成為難以化解的困局。以著名僑鄉四邑地區[10]為例,清末時期對新會、臺山、開平的有關描述均認為每年所產之糧僅夠半年之食。[11]除此之外,土地兼并、捐稅繁苛以及鴉片戰爭后傳統經濟受到沖擊,均使當地社會經濟狀況趨于惡化,進一步加劇了過剩貧困人口的產生。

其二是連綿不絕的社會動蕩。1851—1864年的太平天國運動對中國南方影響巨大,廣東地區亦有民眾起而響應。1855—1867年新寧縣(今臺山縣)又爆發了持續12年之久的土客大械斗。這些事件的影響是多方面的,一則社會動蕩迫使當地人民外遷謀生避亂,二則清政府對起義民眾的殘酷鎮壓逼迫民眾外逃。械斗中亦有交戰雙方將戰俘充當“豬仔”轉賣之情形。這些因素均促成事實上的人口外流。

1854年,新會縣爆發10萬農民參加的紅巾軍起義,起義軍圍攻了新會縣城,失敗后不少參與者逃亡海外。[12]新西蘭華僑的另一主要來源地番禺亦在1854—1856年發生甘先領導的紅巾軍起義,他們聚集了一支據說有3萬人的隊伍包圍了廣州。甘先的隊伍被打敗后,許多人逃亡海外。據《龍歸鎮志》記載:1854年“鴉湖鄉人甘先及南村人周春參加洪兵起義,起義失敗后,清兵在鴉湖、沙亭崗大肆捕殺村民,禍及龍歸地區,曾參加過起義的人紛紛外逃出洋謀生”。[13]根據《廣東省志·華僑志》記載,1864年太平天國平南王黃德滋(新會縣人)率領所部乘帆船數十艘漂流海外,抵達澳洲達爾文港,后聚居于墨爾本,從事開礦和農牧業。新寧縣的土客械斗中,不堪禍亂而逃往國外,以及交戰雙方將戰俘轉賣美洲和南洋各地者,共達10余萬人。[14]

其三是廣東、福建地區特有的人口外遷傳統及遠航條件。粵閩人民久有下南洋謀生之傳統,即使在清朝的海禁時代也未曾斷絕。1859年英國駐華公使有這樣的觀察:“廣東省人丁稠密而貧困,居民又慣于出洋下海外出游食?!?a id="w15">[15]這些地區的人民與外部世界接觸較多,其行為方式顯然不同于中國傳統農業社會中的安土重遷之人。他們不懼海洋,敢于遠渡,勇于面對未知的世界,出洋者在遙遠異鄉成功謀生,對于家鄉的人們具有強烈的示范作用,這一點在因環太平洋淘金熱而引發的移民潮中表現得更為明顯。從出洋的交通條件看,廣州是閉關鎖國時代的單口通商口岸,廣州、廈門是五口通商后的重要開放口岸,再加上葡萄牙控制下的澳門以及英國控制下的香港,均為粵閩人民連綿不斷的跨海遠航提供了相對便捷的交通條件。另外需要特別指出的是,鴉片戰爭以后,西方列強亦依據粵閩地區的民風民情,招引華工出洋,使此一規??涨暗娜A工出洋潮沾染上血腥的色彩。

由于鴉片戰爭以后華工出洋大潮的形成以西方列強武力叩關為背景,清政府在此過程中始終處于被動狀態。華工開始成規模出國之時,《大清律例》的規定仍是“若將人口、軍器出境及下海者,絞(監候)”,[16]與此一名存實亡的律令并行不悖者是大批華工已經在毫無中國官方監管的情況下出洋而去。在從華工輸入國到粵閩鄉間的人口掮客的華工出洋漫長鏈條中,牽涉其中的各方在巨大利益的驅動下,往往以種種欺詐甚至暴力手段誘拐、販賣人口。1859年4月英國駐廣州領事在信中說:“現在在廣州沒有一個中國人能在離開自己家門之后不冒被拐的危險。甚至在大白天、通衢廣眾之間,也會有人被拐匪捏造誆言,或借端索債綁架而去,被拐的人就此成為拐匪中的俘虜,按每一個人頭值多少錢賣給豬仔頭或苦力販子,運出外洋,從此蹤跡杳然,永無下落。”[17]這種恐怖的情形導致粵閩人民群情激憤,清政府對此無法坐視不理,但也只能順從列強方面的要求,以應允列強在華招工合法化來解決問題。

第二次鴉片戰爭期間,英法聯軍占領廣州,借機迫使廣東地方當局許可外國招工合法化。當時英國人認為,“拐販豬仔這種買賣,已經激起中國人對外國人的強烈反感。中國人的憤激情緒現在雖然可以用英、法兩國的強大占領兵力加以鎮壓,將來一旦聯軍撤走,中國人積下的怨仇難免爆發出來,而使某些外國人遭到毀滅”。[18]有關各國駐廣州領事也認為,在英法駐防軍撤走之后,僑居本口岸的外國人的一般商務和安全,將立即暴露在嚴重危險之下,因而主張建立一種自由移民出洋的制度。[19]

在英法占領軍的震懾之下,廣東地方首先實現了招工合法化。1859年4月9日,署理廣東巡撫柏貴發布告示如下:“查廣東省商民雜處,丁口稠密,其中容或有人迫于生計外出游食,或暫離鄉井漂洋過海貿遷逐利,或受外洋之人雇用定期為之作工。此等之事設若實屬情甘自愿,自可毋庸禁阻,令其任便與外人立約出洋?!?a id="w20">[20]1860年2月4日,兩廣總督勞崇光亦發布告示:“凡有甘愿出洋作工之民人,得與設在廣州之外國招工公所立約,準其任便出洋。本部堂又照會各國領事官,請其各自飭令本國僑民不得在黃埔等處安設浮屯,收買拐來之豬仔苦力,以杜拐騙之弊。”[21]1860年1月27日,英國駐廣州領事巴夏禮(Harry Parkes)向英國駐華公使卜魯斯(F.W.A.Bruce)報告:從廣州自由移民出洋問題現已解決。裝運295名中國出洋勞工的英國船只“胡德”號(Red Riding Hood)于當天啟航前往英屬圭亞那。[22]第二次鴉片戰爭時率軍攻打廣州的英軍司令斯陶本斯(C.T.van Straubenzee)在其信中亦談及“胡德”號的啟航:“我確實認為,以如此寬厚條件和如此誠實公開的方式辦理的一種移民出洋,不僅對于出洋的中國人有好處,而且最終會使招雇他們前往作工的英國殖民地獲得巨大的收益。”[23]1860年10月24日和25日,清政府先后與英國、法國簽訂《北京條約》,允許英、法在華合法招工。中英《北京條約》第5款規定:“戊午年(1858)定約互換以后,大清大皇帝允于即日降諭各省督撫大吏,以凡有華民情甘出口,或在英國所屬各處,或在外洋別地承工,俱準與英民立約為憑,無論單身或愿攜帶家屬一并赴通商各口,下英國船只,毫無禁阻。該省大吏亦宜時與大英欽差大臣查照各口地方情形,會定章程,為保全前項華工之意?!?a id="w24">[24]1864年10月,清政府與西班牙簽訂《和好貿易條約》,允許西班牙商民在華招工。[25]從此以后,西方列強可以在中國自由招工,中國官方對此有形式上的監管,實則與華工出國潮相伴生的欺詐與暴力依然存在。

二 出國華工的勞工性質、主要流向及遠洋航線

從19世紀中葉持續到20世紀初的華工出國潮中,華人移民的足跡遍及世界各地,這些人中有極少數的自由移民,絕大多數為契約華工。契約華工依其去往地區的不同,主要可分為三種類型。一是奴隸制的契約華工,以古巴、秘魯等地為代表;二是債奴制的契約華工,以荷屬東印度地區和俄國地區為代表;三是雇傭制的契約華工,以北美、大洋洲地區為代表。[26]

根據陳澤憲的估計,1801—1850年,出國華工總數為32萬人,1851—1875年為128萬人,1876—1900年為75萬人。[27]19世紀中葉大規模移民潮興起之時,出洋華工的主要流向如下:

第一,古巴和秘魯。1847年,從廈門運出的第一批契約華工到達西班牙殖民統治下的古巴。1849年,西班牙開始從廣東招募契約華工。譚乾初的《古巴雜記》載稱,1847—1874年,去往古巴的華工共計143040人,除去船上死亡者外,實際抵達者126008人。[28]吳鳳斌認為,經過校訂某些數字及考慮華工奇高的死亡率,古巴華工總數近16萬人。[29]契約華工大規模進入秘魯,系在1849年該國議會通過《中國人法令》之后。根據瓦特·斯圖凡特的估計,1849—1874年,到達秘魯的華工在8萬至10萬人。[30]1874年親赴秘魯調查華工慘狀的容閎認為:“自咸豐初年拐販起,至今計存華工約十二萬有奇。此二十年中受虐及病亡,難以數計。”[31]吳鳳斌的估計是20多萬人。[32]古巴、秘魯華工的出洋過程以及到達后的處境,均最為慘烈。華工的招攬,或通過坑蒙拐騙,或通過強行擄掠,而入境后則淪為奴隸,在種植園做工,秘魯尚有從事開挖鳥糞者。清政府于1874年和1877年分別與秘魯和西班牙訂立條約,解決兩地的苦力販賣問題。

第二,北美地區。華工系以參與淘金熱為契機成規模地進入北美的。1848年加利福尼亞淘金熱興起,大批華工受到吸引而去,后因華工在美從事鐵路建筑,引致華工入美絡繹不絕。根據美國華僑人口統計,在美華僑數量1860年為34933人,1870年為63199人,1880年為105465人。1882年美國限制華工入境以后,在美華僑數量開始由穩定轉為下降,1890年為107488人,1900年為89863人。[33]1858年加拿大英屬哥倫比亞[34]出現淘金熱,首批參與此地淘金熱的華工來自美國舊金山,其后則有廣東珠三角地區的華工直接前來,1879年該地華人數量為5700人。[35]

第三,澳洲和新西蘭。澳洲最早的契約華工是1848年從廈門輸送到悉尼的120名中國人,他們成為當地的牧羊工。1851年以后隨著淘金熱的出現,主要來自廣東珠三角地區的華工數量快速增長,1861年澳洲華人數量為38258人,1871年為28351人,1881年為38533人。[36]新西蘭南島淘金熱興起于1861年,華工從1866年開始進入南島各礦區,19世紀下半期新西蘭華人數量的峰值為1881年的5004人。[37]

第四,東南亞地區。東南亞地區是中國東南沿海人民傳統的出洋目的地,鴉片戰爭以后前往此一地區的中國移民中增添了大批契約華工。根據陳澤憲的估計,1801—1850年,前往東南亞地區的中國人有20萬,所到之地包括英屬的庇能、新加坡、馬來半島各土邦,暹羅,蘇門答臘,爪哇,菲律賓。1851—1875年,去往馬來半島者為35萬人,去往東印度群島者為25萬人。[38]

第五,其他地區。出洋人數較多的其他目的地有西印度地區、夏威夷群島和巴拿馬地區。1801—1850年,前往西印度地區者為15000人,具體地點包括英屬特立尼達島、牙買加島、溫德華群島,法屬馬丁尼克島、爪德羅普島。1851—1875年為50000人,其中英屬圭亞那為20000人。華工在西印度地區主要是在種植園勞作。1851—1875年,前往夏威夷群島的華工為25000人。[39]根據夏威夷的華僑人口統計,1853年為364人,1884年為17937人,1900年為21746人。[40]1851—1875年,前往巴拿馬地區的華工為25000人,主要在當地修筑鐵路和開鑿運河。[41]

鴉片戰爭以后,為了輸運華工出洋,形成了以廈門、香港、澳門為主要出口港以達相應目的地的遠洋航線,輸運華工的船只來自英、法、美、西班牙、秘魯等國的輪船公司,以英國船只占主導地位。與此同時,亦有中國帆船輸運華工去往東南亞地區。主要出口港輸出華工的具體情況如下。

第一,廈門和汕頭。西方國家從中國沿??诎吨苯勇迂溨袊嗔κ加趶B門。法國早有從英屬海峽殖民地招用華工的習慣,為了獲得更廉價的華工,法國于1845年、1846年從廈門裝運契約華工前往其殖民地布爾邦島(Boulbon),其后廈門華工輸出連綿不絕。1853年3月,美國駐廈門領事報告稱:最近三四年以來,從廈門出國的中國人向外移民甚為活躍,移民們被運往古巴、悉尼、(圭亞那的)德麥拉拉(Demerara)、(秘魯的)卡亞俄(Callao)以及檀香山。[42]根據統計,1847年至1853年3月,廈門和南澳[43]共有40條船載運12081名華工出洋,其中前往古巴5205人,悉尼3685人,英屬西印度1577人,秘魯904人,加利福尼亞410人,檀香山300人。40條船中有31條自廈門出港,1852年以后有9條船自南澳出港,所載移民亦有部分來自廣東省東北部。[44]1860年汕頭開埠后成為華工出洋的又一重要口岸,自此出港的移民以去往東南亞地區為主。

第二,香港和廣州。1850年代,香港成為華工出洋,尤其是前往北美、澳洲地區的重要出口港。根據香港總督包令的報告,1855年9月以前的11個月,共有13616人乘帆船從香港出國,具體流向是:澳洲10467人,加利福尼亞3042人,東南亞等地107人。與此同時,中國帆船載運華工前往印度支那、暹羅、海峽殖民地和荷屬東印度各口岸,此部分移民并無報表統計。[45]1861—1872年,香港出洋中國人數量有連續的統計,總計有成年男性119846人,[46]其流向如下:(1)北美地區75119人,其中舊金山69009人,美國西北部地區3851人,新奧爾良408人,溫哥華1851人;(2)澳洲和新西蘭14019人,其中澳洲11324人,新西蘭2695人;(3)東南亞地區20561人,目的地包括新加坡、曼谷、馬尼拉、三寶壟、婆羅洲;(4)西印度地區5336人,目的地包括蘇里南、德麥拉拉、西印度群島、荷屬圭亞那;(5)其他地區4811人,目的地包括孟買、南太平洋大溪地(Tahiti)、檀香山、秘魯卡亞俄。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前往北美、西印度和東南亞的華工中,尚有一定數量的成年女性,另有少量兒童。比如,與69009名赴舊金山的成年男性相對應的成年女性人數為3754人,而去往澳洲、新西蘭的則為清一色的男性華工。[47]

第三,澳門。鴉片戰爭以前,澳門是中國人出洋的主要出發港,有據可考的首位新西蘭華僑黃鶴廷(Appo Hocton)即從廣東家鄉到澳門,再從澳門遠行。鴉片戰爭以后,澳門作為臭名昭著的苦力貿易中心,主要是將華工輸往古巴和秘魯。根據葡萄牙官方公布的統計數字,1856—1873年,除1861年、1865—1867年以外的年份中,澳門出洋的契約華工總數為144052人,其中前往古巴者73611人,前往秘魯者67094人。根據其他資料來源,1865年澳門出洋華工總數13784人,其中前往古巴者5267人,秘魯8417人;1866年澳門出洋華工總數24343人,其中前往古巴者15767人,秘魯7681人。[48]據此,在缺少1861年、1867年數據的情況下,澳門出洋華工總數已經達到182179人,其中去往古巴94645人,去往秘魯83192人,兩地合計177837人,占澳門出洋華工總數的97.6%。

三 環太平洋地區華工淘金熱的興起

1848—1866年,加利福尼亞、澳洲、英屬哥倫比亞、新西蘭先后發現黃金,形成連綿不斷的環太平洋地區淘金熱潮。在急速涌入上述各地區的淘金者洪流中,有一定數量的華工。參與淘金熱的華工,主要來自廣東珠三角地區,尤其是三邑和四邑。吸引最多淘金華工的地區是“舊金山”(加利福尼亞)和“新金山”(澳洲)。

1848年開始的加利福尼亞淘金熱,聲勢浩大。[49]1849年、1850年自陸路進入該境的移民為97000人,由海路從舊金山港進入者為127887人,1852年加州首次統計顯示人口總數為264000人,其中尚有土著印第安人33000人。[50]可見絕大多數是被淘金熱吸引而來的人。關于淘金熱的消息如何傳回廣東,《美國華人》載:陳明是廣東三邑地區的年輕商人,他于1847年到達舊金山并參與其后的淘金熱,收獲頗豐。陳明給同村的張云捎信,告知此事,張云即刻踏上了前往舊金山的旅程,這個激動人心的消息也就此傳揚開來。[51]關于最早的華人參與淘金熱,《美國華人大事記》中尚有如下記載:1848年某美國傳教士自香港返回加利福尼亞,隨行帶回3名中國人,其中的兩名男性華工去了礦區。[52]1852年8月英國駐廣州領事埃爾姆斯利在給包令的信中描繪了廣州附近地區華工奔赴加利福尼亞的浪潮,報告稱:這些來自廣州及附近地區的中國人,最終從黃埔、金星(門)、澳門和香港上船出洋。去往加利福尼亞的人數,1848年為10人,1849年為900人,1850年為3118人,1851年為3508人。[53]根據最為準確的香港港務處長的記錄,1851年自香港前往舊金山的中國移民為7785人,而1852年1月1日至3月25日期間已有6343人。[54]

淘金潮在短時間內吸引了眾多華工,一是由于先行者的成功示范效應,二是由于招工代理的誘導。1852年1月27日,美國駐廣州領事伯駕(Peter Parker)在給國務卿的信中說:“那些在金山發了點財、回到中國的人所作的引人入勝的報告,似乎給了移民浪潮一個新的推動。”[55]1852年3月25日,美國駐香港副領事在其信中說:“我毫不懷疑今年出國的中國人數目一定很大,因為舊金山傳來關于金礦獲利的消息以及回國華人的報告都非常有利。”[56]1852年5月17日,香港總督包令向英國外交大臣報告說:“現在已經有少數幾個中國人從加利福尼亞帶著小小一份錢財回鄉。他們的發財致富和他們所夸耀的‘金山’(加利福尼亞)方面的無限財富,差不多已使他們本鄉的人們如癡如狂,人人想要出洋?!?a id="w57">[57]1853年12月26日,駐香港的西印度招工專員懷特(J.T.White)在其報告中說:“自本月10日以來,約有800個中國人從加利福尼亞返國。據一個曾與300多中國人同船的客人告訴我說,這些中國人都隨身帶回相當數量的財物。他們當中有些人聲稱打算在與親友團聚度過中國新年之后返回美國。有這許多人從美國掙錢回家自然會刺激大批中國人跟蹤前往。而且從香港去加利福尼亞的海上交通現在已經非常便利而頻繁。這一股移民必將發展成為規模相當大的人流。”[58]

由于對外輸送華工利潤頗豐,大量的招工代理人活躍其中。1876年,曾經擔任過美國駐華公使的鏤斐迪(Frederick F.Low)向美國國會參眾兩院調查中國人入境問題聯合特別委員會作證時說:“我曾經去過廣東的一些地方。那是苦力出洋人數最多的地區。我在那里看見許多由此地的人們印刷分發的小冊子,里面極力渲染宣揚在加利福尼亞淘金發財的美夢。從此地去中國招工的人把這類小冊子向不識字的苦力分發,引誘他們出洋?!?a id="w59">[59]另一位參與作證、曾在華經商多年的美國商人說,就我所知,我相信來到此地的中國人絕大多數都是經過別人的勸說和招引才來的。人們把來到加利福尼亞做工的好處,和有機會發財致富的美好前景向中國人宣揚炫耀,同時又把中國人留在國內所可能遭到的困苦,和來到加利福尼亞以后的發財希望做了鮮明的對比。[60]一則曾經在廣州街頭張貼散發的招工廣告內容如下:“美國人都很富,他們希望并且歡迎中國人到那兒去。那里工資高,房子又寬敞。至于吃和穿,更是任你挑任你揀。你可以隨時給親友寫信寄錢,我們保證信和錢都能安全郵到……現在那兒已經有許多中國人了,你不會感到陌生的,那里也有中國財神,還有招工局代辦處,別害怕,你會走運的。請到香港來,或者到廣州掛有‘招工局’招牌的地方來,我們會告訴你怎么辦手續。美國的錢多得很,隨你花。想辦理工資或勞動擔保的人可來本招工局申請,我們負責擔保?!?a id="w61">[61]美國方面的資料顯示,加利福尼亞的華人數量變動如下:1849年54人,1850年底4000人,1851年底25000人。1852年以后到達舊金山的華人數量有連續的完整統計,1852年為20026人;1853年為4270人,1853年的下降應該是受到澳洲淘金熱興起以及加州對外國礦工開征特別稅的影響;1854年又激增至16084人。其后,隨著加州淘金熱出現退潮趨勢,中國人入境規模轉趨下降。從1855—1867年中國人到達舊金山港的統計看,一般為每年數千人,其中最高年份為1861年的8430人,最低為1866年的2242人。[62]

1850年代以后,華工赴澳洲淘金熱漸起。澳洲淘金熱的出現與加利福尼亞頗有連帶關系。加利福尼亞淘金熱的參與者中有數千名澳洲殖民地的居民,其中來自新南威爾士的哈格雷夫斯(E.H. Hargraves)在加利福尼亞耗費近兩年時間,無功而返。1851年他回到澳洲勘探黃金并取得重大發現,由此開啟了新南威爾士和維多利亞的淘金熱。[63]澳洲淘金潮的消息很快傳到廣東?!端囊靥越鸸ぴ诎闹蕖芬粫J為,消息的最初傳遞應歸功于劉易斯·阿莫(Louis Ah Mouy),此人是居住于墨爾本的中國移民,并在維多利亞最初的淘金熱中發了大財,他寫信將此消息告知自己在廣東的兄弟,囑其馬上出洋。[64]1853年12月10日,西印度招工專員懷特在其報告中說:“最近已有幾個前幾年從中國出洋去到澳大利亞的人,帶著黃金回來,料想這股出洋移民不久也會像去加利福尼亞的移民一樣發展起來?!?a id="w65">[65]1854年4月,港督包令注意到:“最近一向,從中國自動出洋的人數大見增加。一般趨勢是苦力們大批涌向加利福尼亞和澳大利亞?!?a id="w66">[66]1854年5月香港《中國郵報》(China Mail)報道稱:自本年1月以來,已經動身去往加利福尼亞的人估計至少有5500人,過去3個月內動身去往墨爾本的人也在2000人以上,可見澳洲對于中國人有多么大的吸引力。[67]1850年代中期,澳洲吸引淘金華工的風頭蓋過加州。從香港出洋的華工此前以往澳洲者為最多,能夠查閱到的1855年、1857年、1858年的數字均是如此。[68]1860年代以后形勢則再度轉變,去往美國的華工遠遠超過去往澳洲者。

根據歷史學家薩瑟蘭(A.Sutherland)的記載,1852年以后的5年間,到達維多利亞金礦區的淘金者主要構成如下:來自英格蘭100000人,愛爾蘭60000人,蘇格蘭50000人,中國25000人,德國8000人,威爾士4000人,其他歐洲國家5000人,美國3000人,法國1500人。[69]維多利亞金礦區人口的峰值出現在1861年,為228000人。[70]根據官方統計,1854年維多利亞金礦區有華工2341人,1857年維多利亞金礦區華工超過25000人,1859年底估計此一數字至少達到42000人。[71]由此可見,華工是最早到達維多利亞金礦區的淘金群體之一,且頗具規模。淘金華工的另一個目的地是新南威爾士,1856年華工數量為1806人,1861年達到12988人,1871年為7220人。[72]1860—1870年代,華工參與了昆士蘭的淘金熱。1862—1866年,昆士蘭發現了幾處小金礦,1868—1873年帕爾默河(Palmer River)等多地開辟了金礦,華工受到這些新近開發的沖積金礦的吸引而來。帕爾默金礦開發的最初幾年,大量直接來自中國的華工入境導致華工數量增長迅速。[73]根據官方統計,1861年昆士蘭華工為538人,1868年為2629人,1881年達到11229人。[74]從香港華工出洋人數統計看,1871年赴澳洲華工首次出現以昆士蘭為目的地者,該年的成年男性乘客為615人。[75]根據曾親赴昆士蘭庫克鎮(Cooktown)淘金的華工回憶,當時因水災“家計益困”,“世傳谷黨埠(即庫克鎮——引者注)土產黃金,地不愛寶,采之無禁,掘之無竭。習聞不察,父子兄弟同心向往”。他們于1877年初自香港乘船南下,到達后“頓失所望,始悉傳聞失實,誤聽偽言,金既難求,且也水土不合”。[76]

從淘金華工的成行方式看,在19世紀中葉的淘金華工出國潮中,真正的自由移民的比例應該是最高的。由于受到“金色前景”的吸引,許多人自備川資越洋而去。1852年7月16日,香港總督包令在給英國外交大臣的文件中說:“我聽說已經有不少體面的中國人自己付出盤費動身去澳大利亞了?!?a id="w77">[77]1852年9月1日,英國駐上海領事阿禮國在給包令的信中說:“最近又有幾個人自買船票去加利福尼亞。我相信這幾個人是被那里的淘金熱潮吸引去的。這些人多數是受外國人雇用的仆役。這是僅有的一次嚴格屬于自愿性質的移民出洋。”[78]不過,在當時的情況下,這樣的自由移民畢竟只是極少數,絕大多數人借助賒單制成行。所謂賒單,即“賒欠船票”之意。其運作方式是,出洋華工向招工代理人賒取船票,到達目的地后以工資償還債務,此一債務由船票、利息及中間人的利潤所構成。債務存續期間,華工受制于為其債主工作一定時間以清償債務的有形或無形契約。由于存在因賒借旅費形成的債務與勞動償債的契約關系,賒單華工亦歸入契約勞工(contract labour)的范疇。1876年向美國國會參眾兩院調查中國人入境問題聯合特別委員會作證的太平洋郵船公司的代表說:我認為來美國的“中國佬”中,最多只有百分之三四的人是自己出錢買票的,大部分中國乘客的船票是由別人——商人們代付的。[79]有關澳洲、新西蘭華工出洋過程中賒單制運作的具體情況,將在后文詳述。

從以上對19世紀中葉華工出國大潮的全景描述中,可以對新西蘭中國移民定位如下:中國人去往新西蘭是環太平洋淘金熱的一個組成部分,新西蘭華工與澳洲華工屬于同一地域,澳洲成為他們前往新西蘭的最初跳板。他們從香港啟航南下,得以成行的主要方式是賒單制。華工在這些地區的境遇有一定程度的相似性,在日后的海外排華浪潮中,新西蘭與美國、加拿大尤其是澳洲形成聯動,各地中國移民受到類似的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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