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代匠哲:趙宋光學術思想研究文集
- 王少明主編
- 2320字
- 2025-06-04 10:50:11
序一
我們可以有趙宋光
2017年11月15日,在“趙宋光學術思想研究中心”揭牌儀式上,我提出了三個問題:“面向世界,我們可不可以有趙宋光?面向歷史,我們可不可以有趙宋光?面向未來,我們可不可以有趙宋光?”六年過去了,經過王少明先生和同仁們的不懈努力,這部沉甸甸的文集終于問世,從多樣的角度,初步回答了這三個問題。這一成果令人欣慰,這一努力令人感動。當然,筆者此處無意就全書的各個篇章一一進行解讀,更無法給予全面的評價,但想僅就文集出版談一點自己的感想。
面向世界,我們可不可以有趙宋光?潛在的意思首先當然是中國應該找回并重建屬于自己的音樂話語,而趙宋光正是這樣一位為此作出終身努力且碩果累累的前行者。早在1999年,聽說我要在呼和浩特舉辦全國民族音樂教育研討會,他就背著雙肩包來到我家,劈頭蓋臉地說:“我準備跟你干三十年!”要知道在他面前,我永遠只是晚輩。后來我在劉紅慶《耀世孤火:趙宋光中華音樂思想立美之旅》一書的序言里感嘆道,這句話好似《敢問路在何方》所唱的情景,但師父也只能是他呀。這不合常理的“平易”背后,其實飽含了先生對民族音樂的那份深切的情、對音樂教育的那份深遠的意。果不其然,2003年,當金湘邀他和喬建中先生一道探討“新世紀中華樂派”之事時,他立刻坦言,建立“中華樂派”音樂教育不可或缺且必須先行,于是把我也“拽”進了“四人談”里,這才在后來有關“中華樂派”的熱烈研討中,有了關于音樂教育的諸多議論。而在本文集的三大板塊“哲學美學思想研究”“美育思想研究”“音樂形態思想研究”中,各位學者本著趙先生面向世界“和而不同”的理念,從不同角度,探討和總結了趙先生多年以來在中國音樂話語體系建設中所作出的杰出貢獻!
面向歷史,我們可不可以有趙宋光?“一代匠哲”一語中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歷史使命,一代人也有一代人的概念漩渦,如何讓一代人的歷史使命,從那一代人的概念漩渦里躍然而出彰顯給世人?趙先生的言說是“超越‘主義的體系’,從各個具體的領域入手,讓各領域能相互交融、溝通”。這段表述從字面上看,體現的是一種兼容并包的胸懷,更是一套縝密的實踐規劃:在哲學上,提出了五個理論,分別是自然本體論、人類本體論、認識論、駕馭論、價值論,在各個領域里又可以融合不同的理論。在實踐中,著眼點是問題意識,從問題出發,解決之道是跳出僵化的“認識論”,聚焦本源的“本體論”和創建實踐的“價值論”。問題意識,從趙先生2006年發表的《亟待會診的三種失語癥》可見一斑;如何解決?趙先生早在1999年發表的《美學原理受人類學本體論洗禮之后》一文中提出美學的根在人類學本體論里,這一論述,即使在24年后的今天,仍然給人以振聾發聵之感!打個不那么確切的比方,我們只會教孩子“懂得什么”,卻從來不會問孩子“喜歡什么”,這樣的教育其實從一開始就失敗了,而將傳授知識當成教育的唯一圭臬、嚴重忽略啟迪心靈的套路,仍然在教育領域里大行其道!趙先生另辟蹊徑,他形象地用丹頂鶴來比喻他所描述的五大理論:“人類本體論是身體,自然本體論是腿腳,認識論和駕馭論是張開的兩翼,而那引項遠眺的頭部就是價值論……它可以比作保證五體協翔的經絡系統……它的起飛將迎來耀眼的旭日。”
我國當代音樂理論的一系列問題的根本,是如何把握哲學層面的“本體論”“認識論”和“價值論”的關系問題,是如何跳出那一代人乃至今日許多人仍然深陷其中的“認識論決定一切”的窠臼。趙先生在他的論述中給了我們清晰的回答!
面向未來,我們可不可以有趙宋光?趙先生從來不滿足于批判,而是不斷地探索與實踐,并在此基礎上大膽創新。即使是在那個特殊的年代里,趙先生的探索也是特立獨行的,他的思考既不受到特定教條的限制,也不受到特定學科的限制,所以在了解了他的諸多建樹之后,我才有“跨學出大師”之慨。如果要問,在趙宋光諸多成果中,能夠彰顯后世的理論貢獻是什么,那莫過于“立美”了。趙先生在2000年發表的《歷史回顧引發的美學思索》一文指出“在人類審美意識對象化活動中,有“立美”和“審美”這一對范疇,在音樂文化實例中,就有‘音樂立美’與‘音樂審美’這一對范疇”;(人類)立美有兩個領域,“一個是音樂創造、藝術創造、文化創造等‘小循環’領域……另一個是人類自身生產的領域,通過對文化產品的審美享受,提高社會成員的精神素質,培養出其團結進取創造能力,在教育、交際、娛樂、儀式、精神療養等文化活動中為各成員將要投入的‘大循環’宏偉實踐準備好必需的生理心理素質”,后者人類自身素質的立美才是“音樂審美的終極目的”。這是趙先生有關“立美”的深刻洞見!長期以來,在許多美學著述中,對美的研究多是孤立與靜態的,而趙先生從系統生成的觀念出發,用一個“立”字,闡述了美在人的生命乃至人類社會的生態結構中是動態生成的,從而為美的哲學,從本體論、認識論到價值論找到了一座相互貫通的橋梁!
為什么可以有趙宋光?我想這才是問題的根本。與劉紅慶談論趙先生傳記書名時,我特別欣賞他提出的“耀世孤火”這個概念,璀璨而又孤單,悲涼之中透出一種倔強。當然,我之所以贊同,并非因為此名取普羅米修斯上天盜取火種之意,而是認為中華文化的復興,絕非沉迷于群體性的自我陶醉可以做到的。縱觀古今中外,從軸心時代至今,哪一種文明不是由杰出個體的獨特創建推動的?我們可以有趙宋光,絕非給趙先生擺上一個供奉的排位,而是表明面向未來的世界,中華文化可以言說,但這一言說需要有更多有創見的個體,尤其在這個撲面而來的AI時代。因此,當打開這本厚重的文集時,我想到的是我們不僅可以有趙宋光,而且應該有趙宋光;不僅應該有一個趙宋光,而且需要有千千萬萬個趙宋光!
(謝嘉幸:博士,中國音樂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著名音樂學家,中國音樂教育學學會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