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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弟,悔不當(dāng)初

和先前,去長樂宮見呂太后時一樣。

到了宣室殿,劉樂依舊是不經(jīng)通、傳,不做停留,抬腳便入了殿門。

殿外,如高塔般屹立于殿門兩側(cè)的郎官,也好似早已習(xí)以為常。

僅僅只是在劉樂經(jīng)過時,各自朝劉樂象征性的低了低頭,而后便若無其事的恢復(fù)先前,那昂首挺胸,宛如門神的模樣。

御榻之上,天子盈悠然自得側(cè)躺著身,右手彎曲撐著腦袋,左手則握著一卷反向卷起、字跡朝外的竹簡,津津有味的閱覽著。

余光瞥見人影晃動,天子盈下意識抬眸;

見是長姊劉樂,迅速將手中竹簡往褥下一藏,又趕忙起了身,帶著尷尬的笑容招呼劉樂落座。

“即是要來,怎也不遣人知會一聲?”

“弟也好叫宮人備些吃食,以好生款待阿姊……”

由天子盈招呼著,在御榻上坐下了身,劉樂的目光卻徑直落在了御榻里側(cè),那片因藏有書簡,而肉眼可見隆起的褥角。

盯了足有三五息,又回過身,看向空無一物的御案。

最后,才滿是失望的看向天子盈。

“阿盈可還想得起上次,見到母后身前的御案全然空著,是什么時候的事了?”

“可想得起上次見到母后,能在御案前好生端坐,不用執(zhí)筆俯首、審閱奏疏——能好生看著我們,而非匆匆抬頭撇我們一眼,又是什么時候?”

接連兩問,問的天子盈一時啞口無言,只得尬笑著低下頭。

便見劉樂挪動著身子,將那卷被藏入褥下的竹簡拿起。

甚至都沒將竹簡展開分毫,僅僅只是目光掃到竹簡外側(cè)的幾行字,劉樂原本還算明亮的雙眸,便肉眼可見的徹底黯淡下去。

“我最后一次見到母后端坐榻上,身前御案空無一物,是父皇尚還健在時。”

“——當(dāng)時,母后也同方才的阿盈一樣,側(cè)臥于榻,手持簡書,怡然自樂。”

“本以為,那是皇后才該有、才能有的閑適。”

“今日卻知,原是誰住在這未央宮,誰便都會這般?”

說著,劉樂緩緩抬起手,將那外翻的竹簡遞上前。

只是不等天子盈接過,那刺眼的‘后庭’二字,便再次刺痛了劉樂的雙眼。

“阿盈,怎就成了這般模樣……”

將竹簡隨手丟入天子盈懷中,劉樂憤憤轉(zhuǎn)過身去,不由悲從中來,轉(zhuǎn)順便紅了眼眶。

不遠(yuǎn)處,與劉樂并身同坐于御榻之上的天子盈,面上卻是一陣風(fēng)云變幻。

——有‘丑事’被撞破時的尷尬;

有劉樂垂淚而引發(fā)的羞愧;

有劉樂一反常態(tài)的說教,而造成的疑惑;

也有劉樂不留情面的譏諷,所帶來了本能惱怒。

但最終,這百般心緒,還是化作天子盈近乎本能的、早已融入靈魂深處的謙恭。

收斂起臉上的尷尬笑意,神情嚴(yán)肅的從榻上起身,煞有其事的理了理衣冠,天子盈終是緩緩抬起手,無比莊重的拱手一禮。

“弟,知罪。”

“徒惹長姊哀愴,弟,悔不當(dāng)初……”

天子盈沒有說謊。

確實(shí)悔不當(dāng)初。

但并非是‘悔不該看’,而是悔不該如此不小心,被一母同胞的長姊逮了個正著。

弟弟劉盈這般作態(tài),劉樂即便再怎么失望,本也該感到些許欣慰。

卻不知為何——恰恰是眼前,弟弟劉盈這幅逆來順受的窩囊樣,讓劉樂胸前愈發(fā)感到一陣憋悶。

本能深呼吸,強(qiáng)捋了幾口氣,卻始終捋不順那團(tuán)窩火,劉樂終是憤然別過頭去,雙手撐著榻沿,只給天子盈留下一個氣鼓鼓的背影。

見劉樂如此反應(yīng),天子盈呆愣片刻,而后一臉苦澀的笑著直起身,唉聲嘆氣間坐回榻上。

雙手扶膝,昂首眺望向殿門外,不由又是一陣長吁短嘆。

殿門外,仍是那一左一右兩名郎官,如雕塑般立在殿門兩側(cè)。

但除此二人,宣室殿方圓百步之內(nèi),竟愣是見不到幾道身影!

就連不時飛入宮墻,穿梭于宮廷樓闕間的鳥兒,似乎都不大愿意靠近這宣室。

世界格外安靜。

氣氛,也莫名的凝重。

不知過了多久,暖黃色夕陽斜照入殿門,將昏暗的殿內(nèi)照亮了些。

劉樂也終于調(diào)整好情緒,不著痕跡的正過身,也同天子盈那般,面朝向殿門外的天空。

“吊唁過平陽侯,便領(lǐng)著恭兒去了長樂。”

“——母后特意交代的。”

“說是要單獨(dú)見見恭兒,探探儲君太子的成色。”

沒頭沒尾,莫名其妙的一番話,引得天子盈下意識眉角一挑。

良久,方搖頭嘆息道:“卻是苦了恭兒。”

“昨日,才剛以震天雷崩了太醫(yī)屬,被母后罰了跪。”

“便是朕去領(lǐng)人,都順帶受了母后幾句。”

“才一日,便又被母后叫了去。”

“想來,母后自是一番……”

“——母后頗感欣慰。”

不等天子盈話音落下,劉樂冷不丁一開口,便讓天子盈將未盡之語咽回了肚中。

而后,便是一陣漫長的呆愕。

天子盈臉上,迷茫和不解交相輝映;

甚至有那么一瞬間,天子盈空洞無神的目光中,還閃過一抹憧憬。

但最終,回過神的天子盈,還是溫笑著低下了頭。

“那便好。”

“弟受過的,恭兒不必再受一遭,甚好。”

話音落下的同一時間,劉樂粗重的吸氣聲,于天子盈耳邊響起。

便見劉樂似是在強(qiáng)自按捺著什么般,接連好幾個深呼吸,才總算稍稍冷靜下來了些。

極力控制著情緒,再次開口道:“說是昨日,阿盈又一夜宿醉?”

“于外,說皇后是我弟妻,可于內(nèi),我終究也算是皇后半個母親。”

“一邊是胞弟,一邊是庶女——遠(yuǎn)近親疏、該向著誰,我自都是知曉的。”

“但阿盈再怎么,也不該整日整日悶在宣室,日落而醉,日出而息?”

“——多出去走走,到椒房見見皇后、恭兒,或是去上林散散心,不都比日日宿醉好些?”

言辭懇切的勸說著,劉樂本能的挪了挪身,離天子盈坐近了些。

卻不等劉樂再說,天子盈便將面上笑意盡數(shù)斂去,緩緩起身,將雙手背負(fù)于身后,悠而發(fā)出一聲長嘆。

“此來宣室,非阿姊本心啊~”

“究竟誰人,能有如此通天手段,竟使喚得動魯元長公主?”

“——想來不會是母后。”

“皇后,大抵也無如此膽魄……”

“那便只剩恭兒了。”

“便只剩昨日,才剛得母后詔封,以為太子儲君的公子劉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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