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哄好老太醫令,劉恭可謂是好生費了一番口舌。
又是賠禮,又是賠罪。
最后,甚至當著太醫屬上下百十來號人的面,承諾在上林苑,為太醫屬新開一片藥田,才總算是得到了太醫令的‘諒解’。
不諒解能怎么著?
總不能真去參劉恭一疏。
走出太醫屬,長舒一口氣,回長信殿拜別祖母呂太后,劉恭便由姑母劉樂領著,去了趟宣平侯府。
——姑母劉樂的好意,劉恭自是無心拒絕。
于是,當日頭逐漸西傾時,劉恭、劉樂姑侄二人,便各抱著一純黑、一純白兩條幼犬,徒步自作室門進了未央宮。
遠遠瞧見椒房殿外,似是有一道身影在等候,不等姑侄二人認出是誰,那道人影便快步迎上前來。
“女兒,見過母親大人?!?
便見皇后張嫣疾步上前,略有些無措的向劉樂盈盈一福身。
伴隨著張嫣這聲‘母親大人’,魯元主劉樂原本滿掛著歡欣、喜悅的臉龐,也隨即不自然的僵了僵。
強自壓下慍怒,目光卻在不著痕跡間,將四下掃視一周。
確定周圍不見人影,這才神情嚴肅的上前一步,伸手將張嫣虛扶起身。
接下來一番話,劉樂的語氣,也是前所未有的嚴肅起來。
“既離了侯府、嫁作人婦,皇后便該識得眼前之人,乃當今天子胞姊?!?
“——喚聲姑姊,可?!?
“隨皇帝喚聲:阿姊、長姊,也可。”
“更甚者,便如朝中百官公卿、功侯貴戚般,喚魯元主、長公主——乃至齊王太后,皆可。”
“唯獨這聲‘母親大人’,是皇后萬不能,更萬萬不該喚出口的。”
說話間,劉樂已是徹底沉下臉來,面上疏離、冷峻之色,竟是得了呂太后六七分神韻!
被劉樂暗藏怒意的目光直勾勾盯著,本就有些慌亂的皇后張嫣,一時間更是手足無措起來。
只下意識看向一旁的兒子劉恭,手指卻是下意識捏起衣角,又緩緩低下頭……
“母后瞧!”
“姑母府上剛誕的幼犬,甚是有趣!”
幾乎是在張嫣低下頭的同一時間,劉恭便像是個沒事兒人般,嬉笑著將懷中白犬雙手遞出。
不等張嫣伸手接過,又轉頭朝劉樂懷中,那只一般大小的玄黑色幼犬努努嘴。
“一黑一白,一公一母,往后便養在椒房!”
“等孩兒年壯,許是椒房殿里里外外,到處都可見灰黑雜白的幼犬呢!”
見劉恭一臉雀躍,似是完全沒有感知到氛圍的凝重,張嫣也不免受其感染。
伸手接過那只白犬的瞬間,才總算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兒子劉恭,這是在給自己解圍呢。
便見張嫣面色慘白的低下頭,佯做撫慰幼犬之狀,暗下卻是迅速組織好語言。
片刻之后,終是強擠出一抹尷尬而又不失禮貌的僵笑,抬起頭看向身前,仍面帶慍怒之色的劉樂。
“可是府上,那只黑獵犬之子?”
強笑一語,張嫣的語調中,卻是不受控制的帶上了些許顫音。
許是不忍心,在這宮道之上、椒房殿外,再過多刁難于皇后張嫣。
又或是被身旁,侄兒劉恭擠眉弄眼,瘋狂眼神暗示的模樣逗得忍俊不禁。
劉樂終還是深吸一口氣,強壓下胸中惱怒,也同樣擠出一抹勉強至極的強笑。
“確是。”
“去歲、今歲,這已是第三窩了?!?
“喜的君侯接連設宴數日,以邀親友相慶,怎勸都勸不住……”
一如方才,片刻間便冷下臉時的‘變臉’速度——幾句話的功夫,劉樂面上冷峻之色,便再度為那抹令人如沐春風的溫暖笑意所取代。
只是這抹溫笑真假各幾分,當也只有劉樂自己知道了。
劉樂面色緩和,皇后張嫣也如釋重負般,暗下長松了一口氣。
卻仍不敢絲毫有怠慢,敢忙側身一避,作勢便要請劉樂入椒房。
只是不等張嫣開口相邀,劉樂便自顧自轉過身,面朝身旁的侄兒劉恭蹲下身。
將懷中黑犬遞上前,又憐愛的摸摸劉恭的小腦袋。
“這都忙了大半日了,恭兒便自歇下吧?!?
“姑母還有事,要往宣室走一遭?!?
“——若再有不順心的,便與皇后知會一聲,由宮人領著,自去侯府尋我便是?!?
聞言,劉恭自是伸手接過黑犬,而后乖巧點頭。
甚至還抱著懷里的幼犬,手忙腳亂間,向劉樂作了個不倫不類的揖。
“長公主既要務纏身,孤,便不遠送了……”
古靈精怪的模樣,頓時惹得劉樂、張嫣二人一陣搖頭失笑,更引得劉樂自手臂拉過劉恭,輕拍了拍劉恭的后股。
“沒大沒?。 ?
一番說笑間,氣氛已是被徹底緩和了下來。
便見劉樂含笑喘息著,重新站起身,對皇后張嫣笑著一點頭。
“帶恭兒去歇著吧?!?
“得閑了,再來探望你母子二人?!?
張嫣自是趕忙一欠身,畢恭畢敬的目送劉樂沿著宮道,朝宣室殿的方向而去。
直到劉樂走出去近百步,身影都有些模糊了,張嫣才深吸一口氣,下意識咽了咽喉,終是徹底放松了下來。
“呼~”
…
“長公主,可是愈發肖母了……”
心有余悸的一聲輕喃,也是惹得劉恭連連點頭。
——方才有那么一瞬,劉恭恍惚間,還真以為是祖母呂雉,而非姑母劉樂站在自己面前!
不過相較于母親張嫣的心有余悸,此時的劉恭,卻是看著姑母劉樂朝宣室殿走去的身影,心中莫名感到一陣心安。
總會有用的。
由劉樂親自去勸,無論如何,都總會有點用的……
“節旄呢?”
“莫不是遺了?!”
思慮間,母親張嫣驚慌失措的話語聲再度響起,劉恭卻滿是無奈的聳了聳肩。
“吊唁過平陽侯,姑母便帶孩兒徑直去了長樂?!?
“回來時,兩桿節旄都被姑母留下了。”
“有姑母做主,孩兒便也沒多問。”
聞言,張嫣又是長松一口氣,甚至還夸張的輕拍了拍胸口。
片刻后,將情緒平復下來的皇后張嫣,卻又面色復雜的昂起頭,朝著宣室殿所在的方向望去。
那目光中,除了對魯元主劉樂的心有余悸,分明還夾雜著些若有似無,且不知對誰人的同情。
“便是一桿節旄,都不許帶回未央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