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到御膳房取些糕點來。”

朱翊鈞吞了吞口水，拒絕道：“皇兒近來牙疼，吃不得糕點了。”

陳皇后：“那便不吃了，身體要緊，你留下再與母后說說話罷。”

陳皇后存著一份看戲的心思。

這兩母子斗氣來到第一階段，眼下會有兩種情況。

一是李貴妃撂不下臉跟著斗氣，兩母子接著冷戰，看誰先認輸，二是李貴妃直接殺過來，來一段人前教子。

陳皇后發覺自己居然隱隱在期待第二個結果時，心中默念了一句罪過。

若真是第二種情況出現，那這兩母子的關系可就更惡劣了。

畢竟太子性子改變，任誰都看得出來，不再是那逆來順受的性格。

張宏心里也緊張，這是他投靠太子辦的第一件差事。

辦不好，那一切的野望就都是夢幻泡影了。

而在另一邊的西宮苑，馮保老老實實把乾清宮前所聞稟告給了李貴妃。

馮保委屈巴巴說道：“奴婢知道犯下大錯，太子爺就算是怎么責罰奴婢，奴婢也認。”

“可轉頭就新人換舊人，奴婢分明記得是太子爺不是這么涼薄的人。”

涼薄這兩個字，他是帶著賭的成分說出來的。

這是大不敬，但是馮保賭李貴妃現在重心不放在這兒。

現在的局勢對馮保非常不利。

他思來想去，最可靠的底牌就是李貴妃本人了。

只要貴妃娘娘一出馬，肯定能夠教訓好太子。

所以他話里藏了一份小心思。

太子今日對他涼薄，那明日會不會對自家母妃涼薄呢？要知道后宮里可還有另一位母后的。

這挑撥似乎還真奏效了，李貴妃的神情變得難以言喻。

就在這時有人稟報，太子派人前來述課業請安。

馮保心里一急，今天早上發生的任何事情都沒給自己留足準備應對的機會。

好像有個看不見的對手，預判了他所有的掙扎。

張宏一路低著頭進來拜見了李貴妃。

老練的宮里人都學會用余光去窺視他人。

張宏不敢窺探貴妃天顏，卻看到馮保正惡狠狠的盯著他，那眼神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

“太子已在陳皇后那處請安，今日的課業當面匯報，得了好字，想著貴妃娘娘心里可能還有氣，所以就沒來，特地派遣奴婢來匯報。”

馮保忍不住開口，陰測測道：“你與太子見面。可有超過一個時辰。怎么就能代表太子來傳言問安？”

張宏沒搭理他，只是等待李貴妃的回復。

李貴妃心情極為復雜。

她剛剛才被馮保挑撥，心里有氣，而后聽太子派人來請安，有氣之余也是一陣欣喜，畢竟之前她也確實理虧，如今這表現，自家兒子終究還是在意她的。

另一方面的復雜則呈現在朱翊鈞如今的不受掌控。

李貴妃很在意朱翊鈞，所以才如此嚴格，心里一方面盼望太子快些長大；另一方面，又不希望太子成長的太快。

但現在擺在面前的事實是，太子著實是不聽話了，但也是有主見，沉穩的不聽話。

“本宮知曉。”沉默了許久，李貴妃只說出這么一句話。

馮保頓時急了，怎么突然間貴妃娘娘也靠不住了。

太子不聽話，那就好好責罰，勒令改正就是，怎么能放任呢？

馮保：“天下哪有不親身與父母請安的道理，今日如此，明日如此，難道日日都如此？傳出去朝野該如何看待。”

“依奴婢所見，應該立即傳召太子前來覲見。”

李貴妃聽聞此言冷笑道：“他若是真有膽子日日如此，那便隨他去了。”

李貴妃打算與自家兒子斗氣到底了，看誰先撐不住。

此時問起張宏：“是誰讓你到太子身邊當差？”

張宏：“回娘娘，是皇上的旨意。”

李貴妃：“那你便當著，本宮記得你也是府中的老人了，個中事務應當熟絡，但不可學陳洪孟沖之輩，教壞了太子，本宮可不留情面。”

張宏道：“太子聰明歧嶷，睿質夙成，豈是奴婢能夠教壞，反倒是奴婢需要向太子學習。”

“太子倦而不忘學業，氣而不失孝禮，個中種種，都是值得效仿的。”

李貴妃一下子看張宏順眼許多。

雖然還在和朱翊鈞斗氣，但這么多年了，都是聽到馮保說太子頑劣的壞消息，而張宏說的全是好消息。

誰家當媽聽到別人夸她兒子會不高興呢？

“賞百金，日后在太子身邊，好生侍奉。”

眼看著張宏連李貴妃的認可也拿到手了，馮保也顧不得體面，一把跪在地上道：“娘娘，奴婢在太子身邊多年，如今突然就走了，可怎么好啊。”

“這么些年，也都是奴婢在身邊一齊照看著太子，才有這份結果，望娘娘收回成命。”

張宏：“大膽馮保，太子天縱，乃是自家成才，你怎么敢把功勞往身上攬？”

李貴妃無奈道：“馮保先前確實有苦勞，多年侍奉，著實是用心了。”

“不過……”

聽到不過二字，馮保心里暗叫苦也。

世上事，最怕“但是”，“不過”幾個字。

“你如今兼著多個職缺，分身乏術，昨夜的事，你該有主責，張宏一來能替你分擔，你也該把心思放到其他地方去。”

不管多不情愿，馮保此時只能應下來。

張宏則是快步趕回陳皇后寢宮所在，報喜去。

什么事都能錯過，唯獨報喜這活，半點不能錯過。

朱翊鈞見張宏滿臉喜色，于是匆匆告退，回到了寢宮，同時屏退左右。

待張宏一五一十將經歷全都復述，朱翊鈞也壓抑不住笑意。

但考慮到寢宮里還有不少眼線，他頗為遺憾的不能放聲大笑。

“做的好極了，張宏，”朱翊鈞望著跪伏在地的張宏道：“母妃賞了你百金，本宮是萬萬拿不出手的，你說該如何賞賜你？”

張宏一聽，滿分答案脫口而出：“太子爺的賞識，便是最好的賞賜，莫說是百金，就是千金，萬金都無法比擬。”

“且侍奉太子本就是奴婢的職責，怎能因為這件事而被獎賞呢，奴婢請求將百金奉還太子爺。”

“好奴婢，怪不得皇爺爺都說你忠心耿耿。”

朱翊鈞：“你也不必給我，世上沒有豪奪手下人賞賜的道理，你若是有心，便將這百金好生使用。”

“日后更有大事可做，最起碼……”

“不要讓本宮在這慈慶宮中，都不敢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