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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核心概念界定

研究民族問題與現代民族國家建構問題,首要的任務是對相關核心概念進行界定和厘清,以便在行文中始終如一地使用這些概念,避免出現含混不清的狀況。

(一)民族與國家

民族與國家不是從來就有的,二者都是人類社會發展到一定歷史階段的產物和表現,同屬于歷史范疇。但民族與國家又有所區別,民族本質上是一個社會歷史范疇,而國家卻是一個政治范疇。

廣義上的“民族”一詞表示“族類共同體”,各國文字都有不同的對應詞匯。在英文中,“民族”一詞對應的是nation,其詞源是拉丁文nasci的過去分詞natus,本意指出生物,后來該詞逐步衍生為natio,兼有“種族”“血統”之意。可見,從最初的意義上講,“民族”并無政治意蘊,只是“在1500年到法國大革命這段時間,natio開始以nation(nacion,nazione)的面目出現在當地的語言中,且具有了政治的含義”,法國大革命之后,其政治色彩日益濃厚,“意味著全部的政治組織或國家(state)”[72],甚至具有了一國人民的范疇指向,如意大利人、法蘭西人、英吉利人等。

不同的學科對“民族”概念的側重點有所不同,加之西語概念在實際運用中存在翻譯問題,學界在“民族”概念的使用上,語境不同,含義也不盡相同。由此,出現了從不同的角度給“民族”下定義的情形。馬克斯·韋伯認為:“民族是一個可以用它自己的方式充分顯示它自己的感情共同體;而且一個民族通常趨向于產生它自己的國家的共同體。”[73]安東尼·吉登斯認為,民族是“居于擁有明確邊界的領土上的集體,此集體隸屬于統一的行政機構,其反思監控的源泉既有國內的國家機構又有國外的國家機構”[74]。埃里克·霍布斯鮑姆將民族定義為“將自己的集體主權組成能表達政治愿望的國家公民所構成的團體”[75],霍氏從歷史學角度看待民族,認為政治性是民族的基本特征。厄內斯特·蓋爾納認為人類社會只有在工業社會階段,才具有深刻的社會動員能力,將國家中的所有成員聯合起來而形成一種統一的文化和精神,在這種文化和精神的基礎上產生了民族。本尼迪克特·安德森甚至認為民族是一種“想象的政治共同體——并且,它是被想象為本質上有限的(limited),同時也享有主權的共同體”[76]。以上種種關于民族定義的探討,學者們莫衷一是,各自從不同的角度進行界定,反映了民族這個研究對象的復雜性。

對于民族的產生,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曾作過深刻闡釋。馬克思、恩格斯指出:“城鄉之間的對立是隨著野蠻向文明的過渡、部落制度向國家的過渡、地方局限性向民族的過渡而開始的,它貫穿著文明的全部歷史直至現在。”[77]恩格斯進一步強調:“從部落發展成了民族和國家。”[78]可見,馬克思、恩格斯是從一般意義上理解民族的形成,認為民族是伴隨著生產力的發展,商業、手工業的產生,野蠻向文明的過渡,由氏族、部落發展而成的社會共同體。列寧認為:“民族是社會發展到資產階級時代的必然產物和必然形式。”[79]在列寧有關民族形成論述的基礎上,斯大林進一步指出:“世界上有各種不同的民族。有一些民族是在資本主義上升時代發展起來的,當時資產階級打破封建主義和封建割據局面而把民族集合為一體并使它凝固起來了。這就是所謂‘現代’民族。”[80]和馬克思、恩格斯有關古代民族形成的論述有所不同,列寧、斯大林認為,隨著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出現,原本基于血緣關系建立起來的人們共同體逐步向地緣關系轉化,更注重人們共同體之間在語言、歷史、文化傳統上的共同聯系。斯大林進一步概括了民族的含義與特征,他認為民族是“人們在歷史上形成的一個有共同語言、共同地域、共同經濟生活以及表現在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質的穩定的共同體”[81]。對于斯大林提出的民族概念,質疑聲、贊同聲兼而有之,但學界在闡釋民族概念時卻無法繞開這個定義,因為斯大林當時所論證的民族,是指現代民族,是組成民族國家(nation-state)的民族,也就是英文中的nation,而組成民族的成員可以是不同種族、不同部落的群體。

在中國,“民族”一詞是由“民”和“族”兩個獨立的詞語組成的,其中“民”泛指人類、平民或特定職業的人;而“族”一般表示對具有某種共同屬性的事物所作的分類。在中國古代文獻中,也有將“民”和“族”放在同一句子甚至并列一起的情形,如“民不祀非族”(《左傳·僖公十年》)、“民猶淫佚而亂于族”(《禮記·坊記》)等,鄭玄在注釋《禮記·祭法》時,就有“與民族居百家以上,則共立一社”的解說。但是此語境下的“民族”實指“家族”或“宗族”而言,而非今日在“族類共同體”意義上的民族,更非現代意義上的民族概念。20世紀初,中國遭八國聯軍侵略,面臨亡國滅種的危險境地,先進的中國人如梁啟超、鄒容、嚴復等,大量翻譯西方文章,探求救國救民的真理,其中“民族”一詞被普遍適用且日益頻繁,逐漸衍生出“中華民族”“民族主義”“民族帝國主義”等詞,用以反抗西方列強施加給中華民族的侵略和壓迫,“中國人原來就有的集體歷史記憶,在這一被賦予現代意義的名詞之下依然留存下來,作為一種可用的資源,不斷地參與相關概念的新意義的型塑”[82],由此在中文的語境下,“民族”一詞才被賦予現代的意義。

《現代漢語詞典》對民族的解釋包括兩個方面,一是指“歷史上形成的、處于不同社會發展階段的各種人的共同體”;二是“特指具有共同語言、共同地域、共同經濟生活以及表現于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質的人的共同體”[83],可見,在中國目前的學術研究中,斯大林的民族定義已經成為“長期遵循且比較規范的民族定義基礎”[84]。但在實際運用中,人們對斯大林所稱的“民族”往往存在理解上的問題,導致該詞在使用中較為混亂。對此,費孝通先生提出著名的“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理論,認為中華民族是中國境內各個民族“經過接觸、混雜、聯結和融合,同時也有分裂和消亡,形成一個你來我去,我來你去,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而又各具個性的多元統一體”[85]。在費先生看來,中文語境中的“民族”含義有兩個層次:一是指中華民族的統一體。它是在長期歷史發展過程中形成的,并在近代中國各族人民反抗帝國主義侵略的斗爭中不斷由“自發”走向“自覺”的實體。二是組成中華民族統一體的各個民族,即組成中華民族的56個民族,每個民族都有悠久的歷史和燦爛的文化。如此一來,民族內涵的不同層次就清晰了,既有作為政治民族的國家層次上的民族——中華民族,又有作為中華民族組成部分的各個民族。

國家是政治學學科的核心概念之一。在西方,亞里士多德最早對國家問題進行研究。在他所處的古希臘時期,“國家”一詞用來指稱城邦或衛城。亞里士多德認為人是政治動物,而城邦國家是“至善的社會團體”,城邦“為若干家庭和‘若干家庭所集成的’村坊的結合,由此結合,全城邦可以得到自足而至善的生活”[86],人必須依賴城邦而存在。古羅馬時期,西塞羅將國家定義為“由許多社會團體基于共同的權利意識及利益互享的觀念而結合成的組織體”[87]。然而,“國家”一詞作為最高政治實體的名稱,卻來源于馬基雅維利的著作《君主論》。在馬基雅維利看來,國家作為一種勢力組織,應當在自己的疆域內享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并在處理同別國的關系時能做到有意識的自衛行動。至此,“國家”一詞才流行通用起來。

關于“國家”概念,西方學者主要有以下幾類看法:一是認為國家是人群的聯合組織,將國家視為人們的“聯合體”或社會團體,如亞里士多德、西塞羅、格勞秀斯、康德等;二是強調國家是管理或統治的組織,如不丹、荷蘭德、狄驥、鞏普洛維赤等;三是把國家看作是沒有實際組織的虛構物,如奧古斯丁、托馬斯·阿奎那認為國家是上帝意志的特殊表現,黑格爾將國家看作是一種“理性”“倫理精神的現實”,凱爾遜把國家看作是一種“秩序”;四是認為國家是以權力或權威為中心的、多因素組成的復合體,如韋伯、達爾、迦納等。縱觀西方學者的國家定義,都沒有認識到國家是“階級統治的工具”這一本質,只有馬克思主義國家學說才揭示了國家的起源以及本質。

國家起源問題是馬克思主義國家學說的重要問題之一。在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的著作中,如《德意志意識形態》《哲學的貧困》《共產黨宣言》《反杜林論》等,都有很多相關探討。特別是《家庭、私有制與國家的起源》(以下簡稱《起源》),是恩格斯運用唯物史觀研究原始社會民族形成與國家起源的經典著作,它是在運用馬克思唯物史觀的基礎上,結合摩爾根在《古代社會》中對原始社會時期以易洛魁人生活為個案進行研究所取得的成果,進而從原始社會家庭模式的變遷、私有制的產生和國家的起源等進行考察后完成的,是馬克思主義民族理論與國家學說的重要文獻之一。

恩格斯通過對北美易洛魁氏族、希臘人的氏族和雅典國家的產生、羅馬氏族和國家以及德意志國家的形成的研究,并在總結人類社會三次社會大分工的基礎上,指出在原始社會末期,隨著生產力的發展,剩余產品的出現,產品交換的發生,私有制逐步產生,階級也隨之產生,原先的部落或部落聯盟因其缺乏強制性無法調節各階級的矛盾,它被國家以其強制力所代替也是必然的事情。因此,恩格斯認為:“國家是承認:這個社會陷入了不可解決的自我矛盾,分裂為不可調和的對立面而又無力擺脫這些對立面。而為了使這些對立面,這些經濟利益互相沖突的階級,不致在無謂的斗爭中把自己和社會消滅,就需要有一種表面上駕于社會之上的力量……這種從社會中產生但又自居于社會之上并且日益同社會相異化的力量,就是國家。”[88]列寧進一步強調:“國家是階級矛盾不可調和的產物和表現。在階級矛盾客觀上達到不能調和的地方、時候和程度,便產生國家。”[89]

基于國家的形成問題,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從階級屬性角度,對國家本質進行了規定。列寧認為國家“無非是一個階級鎮壓另一個階級的機器”[90],“是一個階級壓迫另一個階級的機器,是迫使一切從屬的階級服從于一個階級的機器”[91]。當然,在理解國家的內涵時,我們不能僵化、教條地看待馬克思主義關于國家的階級本質,也應當結合西方學者有關國家社會性的一面,綜合看待才比較全面。本文在以下兩種含義上理解國家的內涵:“一是指一種政治單位或政治實體,作為一種政治單位和政治實體,它是國際法中的行為主體。二是特指不同于社會及其他組織機構的一套獨特的制度形式,它與英文中的state意義相近,這種制度在社會中履行某種特定的功能。”[92]

(二)民族主義與民族國家

既然民族與國家是兩個不同的范疇,現代民族國家是如何將民族與國家這兩個不同的范疇結合在一起的呢?這還得從民族主義思潮談起。

民族主義起源于18世紀的歐洲,是資產階級在打破封建主義和宗教神權的運動中興起的一種民族認同運動。在民族主義發展史上,美國獨立戰爭和法國大革命是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事件。對于民族主義的內涵,國內外學界有著不同的解讀。漢斯·科恩(Hans Kohn)認為“民族主義是一種認為每個人的最高忠誠應該獻給民族國家的心理狀態,只有民族國家才是理想的和唯一合法的政治組織體,只有民族才是一切文化上的創造力和經濟上成就的源泉”;海斯(Carlton J.H.Hayes)認為民族主義特別重視語言和歷史傳統,民族即使沒有政治上的統一也會存在,因為“民族主義是愛國心和民族意識的融合體”。日本世界民族研究所主編的《民族主義·蘇聯民族政策》一書中認為,“民族主義是以民族為基礎的國家作為正確標本,在政治、經濟上要求建立這樣的民族國家,在文化上也尊重民族文化價值的思想和運動”。韓國政治學家李克燦認為,民族主義是“自認為屬于某個民族的人們,向往和推進本民族統一、獨立、自由、發展的意識形態及運動”[93]。《中國大百科全書》這樣定義民族主義:“地主、資產階級思想在民族關系上的反映,是他們觀察處理民族問題的指導原則、綱領和政策。”[94]徐迅認為,民族主義是“對一個民族的忠誠和奉獻,特別是指一種特定的民族意識,即認為自己的民族比其他民族優越,特別強調促進和提高本民族文化和民族利益,以對抗其他民族的文化和利益”[95]。盡管不同的學者對民族主義有著不同的解釋,但“從民族主義發展早期的行動來看,謀求建立自己的國家是民族主義的基本政治目標”[96]

民族國家的形成,最早發軔于西歐各國。西歐民族國家的歷史演進,經歷了一個復雜的過程。其基本脈絡是由“古希臘城邦國家開始,經過羅馬帝國、中世紀普世世界國家、王朝國家,最后發展為現代民族國家”[97]。具體地說,羅馬帝國滅亡之后,西歐形成了以封建割據為基礎的邦國,同時,羅馬教皇又以其一統權威凌駕于這些邦國之上,使西歐成為一個大的基督教世界體系。隨著歐洲資本主義的不斷發展,迫切需要在國內形成統一的市場和制度,“在這種普遍的混亂狀態中,王權是進步的因素”[98],經過斗爭,封建貴族的勢力被打垮,國王的政權得以建立并鞏固,形成了“巨大的,實際上以民族為基礎的君主國”[99],即王朝國家。王朝國家的建立,使王朝勢力得以掙脫基督教教皇的束縛而獲得獨立的統治權力。在王朝國家不斷發展的過程中,法國思想家J.不丹創立了主權理論,認為主權是“一國享有的、統一而不可分割的、凌駕于法律之上的最高權力”[100]。特別是《威斯特伐利亞和約》將國家主權、國家領土與國家獨立確定為國際關系中各國所應遵守的原則,王朝國家最終形成主權國家。建立主權國家的奮斗目標,“對置身于其中的人們又起到了模鑄的作用,把他們整合在一個政治共同體中,從而形成了以國家共同體為基礎的民族共同體”[101],隨之在民族情感基礎上又促成了民族主義的產生,不斷促使民族從自身利益角度出發去審視與國家之間的關系。因此,“當民族形成了對國家的認同,把國家當作維護自己利益的機器,當作自己的政治屋頂的時候,這樣的國家也就成為民族的國家,即民族國家”[102]。在英、法資產階級大革命的沖擊和影響下,西歐國家逐步完成了由封建國家向近代資本主義民族國家的轉型。美洲各國也在美國獨立運動的帶動下紛紛建立獨立的國家,截至1928年,共有19個拉丁美洲國家獲得獨立。[103]民族國家成為普遍的國家形態,構成了整個世界政治體系的基本單元,逐步演變為各國特別是廣大亞非殖民地爭相模仿的建構模式。民族國家格局的確定,使民族得以和“國家”這個最高的政治表現相結合。

然而,按照近代民族主義“一國一民族”的要求,民族與國家應高度統一,但這僅僅是民族主義所構想的理想主義國家類型。實際上,現實中建立起國家認同的民族,“既可以是一個原生形態的民族,也可以是國家共同體中多個民族融合而成的新型民族”[104]。因此,民族與國家的一致,并不是空間、疆域的一致,而是民族成員對國家在政治上和文化上的認同,這樣,“國家在努力地建構民族,民族亦在努力地整合國家”[105],從這個意義上講,有些民族國家雖然有著多種民族成分,但依然被稱之為民族國家就不難理解了。由此,本文中所講的民族國家,就是“建立起統一的中央集權制政府的、具有統一的民族階級利益以及同質的國民文化的、由本國的統治階級治理并在法律上代表全體國民的主權國家”[106]

(三)現代國家與現代國家建構

所謂現代國家,從時間角度看,是相對于傳統國家即前資本主義國家而言的。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認為“國家是一種倚仗合法暴力手段的人對人的統治關系”[107]。按照韋伯的國家定義,暴力是區分國家與其他組織的核心維度。安東尼·吉登斯繼承并發展了韋伯的觀點。在吉登斯看來,韋伯所指的國家,就是現代意義上的國家,包括三個要素,一是要有固定的行政官員;二是這些行政官員能夠合法地壟斷國家暴力機器;三是這種暴力壟斷在一定的地域范圍內得以維持。在此基礎上,吉登斯進一步提出,只有現代民族國家的國家機器才能成功地實現壟斷暴力工具的要求,而且也只有在現代民族國家中,國家機器的行政范圍才能與這種要求所需的領土邊界直接對應起來。[108]吉登斯進一步認為,民族國家是繼傳統國家、絕對主義國家之后出現的現代國家的唯一形式,“民族國家存在于由其他民族國家所組成的聯合體之中,它是統治的一系列制度模式,它對業已劃定邊界的領土實施行政壟斷,它的統治靠法律以及對內外部暴力工具的直接控制而得以維護的”[109]。中國學者徐勇認為,現代國家兼具民族國家與民主國家的雙重特性,即主權與合法性兩個維度,其中,“民族國家突出的是主權范圍,主要反映的是國家內部的整體與部分和國家外部的國家與國家之間的關系。而民主國家強調的是按照主權在民的原則構建國家制度,主要反映的是國家內部統治者與人民、國家與社會的關系。現代國家是民族國家和民主國家的統一體”[110]。可見,對于現代國家的概念,韋伯、吉登斯、徐勇分別強調國家暴力的工具性意義、暴力的能量、暴力的合法性基礎,是一脈相承的體系,只是側重點有所不同。

“國家建構”是一個外來概念。早在1966年,巴林頓·摩爾在《民主與專制的社會起源》一書中,就不同國家的現代化道路選擇進行了研究,并概括為資本主義民主、法西斯及社會主義三種模式。但“現代國家建構”這一概念,最早卻是由英國學者查爾斯·蒂利于1975年提出。他在《西歐民族國家的形成》一書中,重點研究了國家形成的抽取和代表,有意地尋找戰爭、政治、稅收、食物的控制和相關進程的相互關系,發現歐洲現代國家形成是這樣的過程:政權的官僚化與合理化,為軍事和民政而擴大財源,鄉村社會為反抗政權侵入和財政榨取而不斷斗爭以及國家為鞏固其權力與新的“精英”結為聯盟。[111]安東尼·吉登斯對民族-國家建構頗有研究,他認為“現代民族-國家產生,其目標是要造就一個明確邊界、社會控制嚴密、國家行政力量對社會進行全面滲透的社會,它的形成基礎是國家對社會的全面控制”[112]。他還提出,國家工業化的兩種重要資源——配置性資源和權威性資源,是“民族-國家”建構的基礎。其中,物質形態的、來自于基層社會的配置性資源構成了現代國家建構的物質基礎;而非物質形態的、由國家權威自上而下延伸至基層社會的權威性資源,是現代國家建構行政力量的源泉。

從以上有關現代國家概念發展脈絡的梳理,我們不難理解現代國家建構的內涵。現代國家兼具民族國家和民主國家的雙重性質,現代國家建構必然也是一個雙重建構過程,這個過程可以通過主權、法理、政治、經濟、文化等多種建構方式來體現。

(四)民族問題與民族關系

民族作為當今世界普遍的現象,必定會產生這樣那樣的民族問題,民族問題是當今世界政治問題中不可忽視的重要問題,也成為民族理論學科的基礎概念。按照一般的理解,民族問題源自民族之間的矛盾與沖突,是和民族有關的問題,但這僅是民族問題的一個方面。如前所述,我國的“民族”概念包括兩個層次,一個是國家層次上的、政治意義上的“民族”,如中華民族;另一個是微觀層次的、具體的“民族”,如56個民族。由于“民族問題”與“民族”息息相關,“民族”概念的兩個層次也就決定了“民族問題”概念也有廣義與狹義的區別。從狹義看,民族問題就是指不同民族之間的矛盾、沖突與糾紛;從廣義看,民族問題“既包括民族自身的發展,又包括民族之間,民族與階級、國家之間等方面的關系”[113]。因此,對于多民族國家來說,民族問題既涉及國內各民族自身的發展問題、各民族之間的矛盾、階級社會中的民族壓迫,也包括組成世界體系的國家層面上的國家之間的關系問題。

民族是當今世界普遍存在的社會現象,民族關系是多民族國家必須處理好的社會關系。作為民族理論的基本范疇之一,學者對民族關系的研究逐漸深入,并各自對民族關系的概念進行了闡釋,形成幾種較有代表性的觀點。[114]一是以階級分析理論為指導,通過分析階級關系在民族關系上的表現來分析民族關系的結構、性質和特點等。[115]這類觀點在20世紀90年代以前的中國民族理論界占有主導地位,主要原因在于該時期民族理論研究的視角囿于傳統的階級分析理論,因而具有很強的政治學科色彩。二是從民族之間的聯系來定義民族關系。從20世紀80年代中期起,民族理論界開始轉變研究視角和方法,從民族本身出發并將其作為社會主體來考察民族之間的社會關系。這類民族關系定義又可以分為以下幾種類型:(1)民族關系是民族與民族之間的各種社會關系。[116](2)民族關系是由民族特征引起的民族之間的相互關系。[117](3)民族關系是民族內部、民族之間等社會關系構成的。[118]在這幾種類型的民族關系定義中,學者們對第一種觀點認同度較高;第二種因其將“民族特征”考慮到民族關系范疇之中,影響較大;對第三種觀點中的“民族內部”持否定態度。

從以上對于民族關系定義的梳理中我們不難發現,民族關系是一種特殊的社會關系,但并不一定所有的社會關系都構成民族關系,需要結合構成民族關系的“民族”與“關系”二者的內涵綜合界定。所謂“關系”,與英文的relation或relationship相對應,其基本含義有如下兩個方面:一是指事物之間的內在關聯性;二是指國家、團體或個人之間的往來。可見,“關系”的產生和形成依賴于事物之間或聯系統一,或矛盾斗爭的關聯性,也離不開交往主體之間的往來活動,交往是“關系”產生的基本前提和條件。對于“民族”一詞的內涵,前文已經詳細論述,在此不再贅述,只是基于中文語境下“民族”的層次性,其一是指作為政治的國家層次上的民族——中華民族;其二是組成中華民族的56個民族,將民族關系也相應地界定為兩個層次:一是作為國家民族“政治屋頂”的國家與組成國家民族的各微觀層次的“民族”之間的關系,因為“代表國家和各民族整體利益的政府在行使權力過程中全面承擔民族關系的調解責任,在推動社會整體發展中調節著民族關系,這些政策措施的效度決定著民族關系的發展方向”[119],國家與民族的關系包括國家與各民族(包括漢族)、國家與民族地區的關系;二是構成中華民族的各個民族之間的關系,即民族在其生存與發展過程中與他民族的社會聯系,涉及政治、經濟、文化等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包括漢族與少數民族的關系、自治地方內部各民族的關系、少數民族之間的關系和民族地區之間的關系等。

(五)民族政策與民族工作

政策,是人類步入階級社會的產物,是國家和政黨實行統治的政治手段之一。自人類社會出現階級之后,階級矛盾就相伴而生,在階級矛盾不可調和之時,便產生了國家。一般來說,經濟上占統治地位的階級在政治上也占統治地位,成為統治階級。統治階級為了鎮壓被統治階級,同時也擔負著管理國家的社會經濟生活,總要制定一系列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發展的方針、政策,維護自己的階級利益。政黨政治出現后,政黨的意志又通過國家意志表現出來。

當今世界是一個民族“萬花筒”,特別是加了國家這個“政治屋頂”之后,如何解決好國內的民族問題,已經成為國際社會中每個國家必須重視的問題,各個國家也都采取不同的民族政策來嘗試解決本國的民族問題。從各國的民族政策看,既有統攝大局的民族政策綱領、原則,也有具體的政策措施;既有促進平等、團結和發展的積極的政策,又有種族隔離、民族歧視、民族同化等消極的政策。文中談到的民族政策,是指國家為了有效調節民族關系、解決民族問題而采取的方針、綱領、原則和規定的總和。在中國,民族政策是黨和國家政策體系中的重要一環,特指有關少數民族的政策。

明確了民族、民族問題、民族政策的基本概念后,我們不難發現這樣的邏輯關系,即在多民族國家中,有民族存在,難免出現民族問題,執政黨和國家制定一系列解決民族問題的方針、政策、措施,而落實這些就需要開展民族工作。在中國,從民族工作的實施主體看,中國共產黨從成立之時起就非常重視國內民族問題的解決,并通過設立民族工作機構,開展民族工作。因此,中國共產黨是民族工作的主體,對民族工作的展開起領導、推動和實踐作用;從工作對象上講,民族工作主要是指“有關少數民族事務的工作”[120],少數民族是民族工作的客體,是民族工作實踐的對象;結合我國各民族“大雜居、小聚居”的居住特點,民族工作的地域延伸至少數民族地區。縱觀中國共產黨從建黨之日到當今的民族工作,在新中國成立之前,民族工作主要是黨的民族理論與民族政策在相關地區的實踐;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執掌全國政權,隨著黨的民族工作的“國家化”,民族工作成為黨和國家事務中的重要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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