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史學理論與史學史學刊(2018年下卷/總第19卷)
- 楊共樂主編
- 16字
- 2025-04-07 17:35:26
筆談:改革開放40年來的史學史研究
我這四十年
——關于理論認識和學術研究的回顧
瞿林東
(北京師范大學歷史學院、史學理論與史學史研究中心,北京 100875)
一
今年,是我國偉大的改革開放事業40周年。40年來,祖國的面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中國的哲學社會科學事業取得了許多新的成就,中國史學在正確的發展道路上不斷涌現出一個又一個碩果。作為一個史學工作者,受到時代的鼓舞和歷史潮流的推動,我也有所進步。1978年,我在《吉林大學學報》上發表自己的第一篇學術性札記《封建史學與封建政治——唐代史學札記之一》。[1]今年,我在《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第5期上發表一篇長文《關于中國古代史學批評史的幾個問題》。從探討史學與政治的關系到摸索史學批評與史學發展的內在聯系,都是中國史學史研究的范圍。我說的“有所進步”,也只是限于這個范圍而言。
“有所進步”主要表現在兩個“兩次重要跨越”。
第一個“兩次重要跨越”主要反映在理論認識方面。其中,第一次重要跨越是:從教條主義、形式主義的影響下走出來,重新學習和全面理解馬克思主義,努力學會正確運用馬克思主義。這是一次群體的反思,是理論工作者、學術工作者的自我教育活動。正是在這個過程中,我逐步實現著第一次跨越。第二次跨越是:在前一次跨越的基礎上,在老一輩馬克思主義史學家的啟發下,我開始認識到馬克思主義史學在中國產生和發展的重要意義,進而認識到促進馬克思主義史學中國化是我們這一代史學工作者的歷史使命,認識到自己的研究工作也是這一歷史使命的一個小小的部分。
第二個“兩次重要跨越”主要反映在專業研究方面。其中,第一次重要跨越是:從斷代史學史研究與撰述向著貫通的史學史研究與撰述的跨越。具體說來,即從唐代史學史研究與撰述,向著貫通的中國史學史研究與撰述的跨越,代表作是從《唐代史學論稿》(1989年)到《中國史學史綱》(1999年),其間相隔整整十年。專業研究方面的第二次重要跨越是:從史學史的研究走向歷史學的理論研究。從自己的學術足跡來看,這次跨越同前一次跨越是在相互交叉中實現的。如:《唐代史學論稿》出版六年后,有《中國古代史學批評縱橫》(1994年)的出版;《中國史學史綱》出版六年后,有《中國史學的理論遺產》(2005年)的出版,繼之有《中國古代歷史理論》三卷本(主編,2011年)的出版等。這種相互交叉,一方面反映了我本人在研究的側重點上的變化,一方面也表明了史學的歷史與史學的理論在客觀上存在的內在聯系。
二
章學誠說過這樣的話:“夫學貴專門,識須堅定,皆是卓然自立,不可稍有游移者也”(《章氏遺書》卷九《家書四》)。中國史學史是一門專史,但其內涵又不同于其他專史而包含廣泛的內容。我體會章學誠說的“貴”和“堅定”,是指研究上的持久和功力,故“不可稍有游移者”。我很慶幸自己的治學足跡,多少有一點暗合于古代哲人論學之道。至于章學誠說的“識”,我們自然會把它同劉知幾說的才、學、識的“識”聯系起來。不論是一般意識上的“史識”,還是專門之學意義上的“通識”,都是難以達到的學術境界。然而,作為史學工作者,總是應當有所追求的。《中國史學史綱》就是自覺地或不自覺地在這一主旨下撰寫的。僅就我個人的感受而言,有這樣幾點體會:“通”,才可能把局部看得更清楚,才可能更準確地把握某個局部在全局中的作用和地位,進而給予恰如其分的估量和評價;“通”,因對全局作整體考察,故比較容易發現新的問題,如聯系中的繼承與沖突,后人對前人的正面評價與負面評價等等,可提供進一步研究的參考;“通”,由于對事物全局作系統考察,有利于發現事物的發展在不同階段上的特點,而對這些特點的分析,則可能發現事物發展中的某種規律性現象,以提升對于事物發展本質的認識,使研究上升到理論層面。
三
劉向、班彪、揚雄等評價司馬遷《史記》有這樣的話,“服其善序事理”;胡三省論史書說,“理無不在,散于事為之間”;王夫之論“理”與“勢”的關系指出,“理在勢中”。這里說的理與事的關系,理與史的關系,理與勢的關系,都強調了“理”的存在。范曄極為看重所著《后漢書》的史論,蕭統《文選》分類中有“史論”一目,王夫之《讀通鑒論》《宋論》二書以闡說“論”為旨趣,都突出了“論”的地位和價值。中國史學遺產如此豐富,不可能沒有“理”、沒有“論”。因此,發掘中國史學遺產中蘊含的“理”與“論”,是史學史研究中不可回避的問題。同時,我也讀到白壽彝先生在《談史學遺產》一文中所講到的幾個“花圃”,在《談史學遺產答客問》一文中提出的“關于歷史觀點方面”的幾個問題,實質上就是在探討史學遺產中的理論問題,這給了我很大的啟發,促使我從史學史的研究開始走向歷史學的理論遺產的探索。
從20世紀90年代初至21世紀初的十幾年,我的探索所得是:發表《中國古代史學理論大勢》《中國古代歷史理論的幾個特點》《中國古代歷史理論發展大勢》等論文,出版《中國古代史學批評縱橫》《中華文化通志·史學志》《中國史學的理論遺產》等專書。在同事們的支持和協助下,2011年出版我主編的三卷本《中國古代歷史理論》。
四
學無止境。我在這里說的“跨越”,絕對不是“跨越了”,而僅僅是“跨越中”,專業研究如此,理論認識更是如此。關于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產生和發展,關于馬克思主義史學中國化,老一輩馬克思主義史學家群體做出了重大貢獻。他們開辟的史學之路,是中國史學發展的康莊大道;他們在各自的研究領域中所取得的成就,是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寶貴遺產。從中國史學的長遠發展來看,當今的史學工作者對此當有所了解、繼承,進而發揚、光大。
新時代中國特色歷史學的歷史使命之一,是在馬克思主義指導下,逐步建設起自身的學術體系、學科體系和話語體系,為社會主義文化事業的發展做出應有的貢獻。為此,史學工作者要提高認識,鼓起勇氣,積極探索,開辟史學發展的新路徑。在上述回顧的基礎上,我也有幾點粗淺的前瞻性認識:
第一,要進一步深入地研究史學遺產。20世紀80年代以來,史學界越來越多的同行關注和研究史學遺產,并在史學遺產中的歷史理論、歷史文獻、歷史編纂、歷史文學等諸多方面產生了許多成果,展現出史學遺產的豐富內涵和廣闊的研究前景。
第二,在繼續以往研究的基礎上,發掘、爬梳史學遺產中前人提出的重要概念與觀念,分析它們各自的本來含義,以及其中是否存在著跟當今史學發展相通或相近之處的概念與觀念,進而審慎地擷取其中那些有生命力的概念與觀念同當今史學中的積極因素結合起來,從而明確中國史學之民族性的淵源所在。
第三,繼承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理論成就。對于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理論遺產,既要總結和繼承歷史理論方面的遺產,也要總結和繼承史學理論方面的遺產。這是古代史學遺產與近現代史學遺產結合的重要環節,因為這個結合進一步彰顯了歷史學的中國特色。
第四,以中國歷史與中國史學發展為背景,以史學遺產中的主要概念、觀念為骨架,以當今史學發展中提出的問題為血肉,逐步構建起中國特色的史學體系、話語體系的基本框架。
第五,吸收古往今來西方史學的積極成果,闡明這些成果的本來含義,擇其要者融入中國史學的理論框架之相關位置,使“以中為主,中中有西,西中有中”,有益于中西學者都能讀懂對方,促進有深度的史學交流,推動中國史學走向世界。三十六年前,白壽彝先生在他主編的《史學概論》的題記中這樣寫道:“這本書也想論述一下國外的史學,因為所知太少,也就不寫了。希望對國外史學有研究的同志,分別寫出一些關于外國史學的專書。如果有條件,我們也希望在這本書里,逐漸得到這方面的充實。”[2]我們相信,在今天,白壽彝先生的這個愿望是可以實現的。
綜上,新時代中國特色歷史學的基本理論體系建構的路徑和方法是:在馬克思主義理論指導下,以總結古代和近現代史學理論遺產為基礎,繼承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理論成就,有針對性地和合理地吸收西方古往今來史學中的積極因素,使之與中國史學的理論框架相融匯,形成中西結合的歷史學的理論形態。這樣的理論形態,一方面彰顯了中國特色,一方面也具有世界視野,反映出新時代中國史學的品質和風貌。
(撰于2018年10月)
[1]見《吉林大學學報》1978年第5~6期合刊。1979年,白壽彝先生主持的《史學史資料》復刊時,轉載此文,題目改為《唐代史學與唐代政治》。
[2]白壽彝主編《史學概論·題記》,寧夏人民出版社,1983,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