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漢書·藝文志》講要
- 溫浚源
- 10911字
- 2025-04-08 19:32:29
【易】
據(jù)《莊子·天下》《商君書·農(nóng)戰(zhàn)》《荀子·儒效篇》《禮記·經(jīng)解》《賈子·六術(shù)》《春秋繁露·玉杯》,六藝的先后次序,都是以《詩》為首。但《漢書·儒林傳》說:“依功令,但載《易》《書》《詩》《禮》《春秋》五經(jīng),其余謂之傳記。”《漢志》這里列《易》為首,就是依功令為序,“六藝”之文,以《易》為之源也。
《易》道“廣大悉備,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周易·系辭下》),西洋人一再稱其為“中華古書”,其程序嚴(yán)密,其體系復(fù)雜,是中國文化之源,為群經(jīng)之首,在漢代最先出,所以在《六藝略》中排在最前。
《易》:《經(jīng)》十二篇,施、孟、梁丘三家。
余嘉錫說:“古人之書,書于竹簡,貫以韋若絲,則為篇;書于縑帛,可以舒卷,則為卷;簡太多,則韋絲易絕;卷太大,則不便卷舒;故古書篇幅無過長者,而篇尤短于卷。其常所誦讀,則又?jǐn)嗥鵀檎拢员憔煲子洝9蕽h人五經(jīng)諸子,皆有章句之學(xué)。”[4]敦煌、武威、易縣、江陵、阜陽、居延、臨沂出土的漢簡,以及馬王堆漢墓的帛書,就是確實的物證。除縑帛、竹簡外,石刻也是當(dāng)時圖書的一種類型。
李零解析家數(shù)的統(tǒng)計:“班志所謂‘家’,分兩種,一種指人,指家法的代表人物,以一人為一家;一種指書,以一書為一家。……《六藝略》講家法,是兼用兩種概念,有人論人,無人論書,各類后面的小計,家數(shù)不一定等于書的種類。《諸子略》以下不分家法,家數(shù)才等于書數(shù)。……其他五略,多半是一人一家或作者不明,家數(shù)等于書數(shù),一般不再說明。”
《易》為闡釋事物變化原理之書,是揭示“變”與“動”的哲學(xué),取“易道周普,無所不包”之意,故名《周易》。“易”又有“變易”(變化不居)、“簡易”(執(zhí)簡馭繁)、“不易”(永恒不變)之義。而“變易”足賅《易》之全體大用。
《左傳·莊公二十二年》:“周史有以《周易》見陳侯者,陳侯使筮之,遇《觀》之《否》。”《襄公九年》“遇《艮》之八。史曰:‘是謂《艮》之《隨》。……’姜曰‘亡!是于《周易》曰’”云云。
書今尚存。這是今文經(jīng)。顏師古注:“上下經(jīng)及十翼,故十二篇。”《易》由“經(jīng)”和“傳”組成,經(jīng)分上下。《十翼》即《易傳》十篇,是對《易經(jīng)》的注解,包括:
彖上傳 解釋卦義。
彖下傳 解釋卦義。
象上傳 解釋爻義。
象下傳 解釋爻義。
系辭上傳 解釋全書義理。
系辭下傳 系辭上下講“變化之道”。
文言傳 是揭示乾、坤卦經(jīng)文的言語。
說卦傳 說明每卦的形象。
序卦傳 敘述六十四卦的順序。
雜卦傳 雜舉眾卦,錯綜其義。
《彖傳》上下、《象傳》上下和《文言》,是附經(jīng)之傳。《系辭》上下、《說卦》、《序卦》和《雜卦》是離經(jīng)之傳。
秦朝焚書,但不禁《易》,這部書在漢朝最先出。漢宣帝、元帝時,有施氏(施讎)、孟氏(孟喜)、梁丘氏(梁丘賀)三家之傳。
施讎,字長卿,沛人,與孟喜、梁丘賀俱從丁寬門人田王孫受今文《易》。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有《周易施讎章句》一卷,胡薇元《玉津閣叢書甲集》亦有輯本,但不出馬氏輯本之外。黃奭《漢學(xué)堂經(jīng)解》亦有輯本,題《施犨易章句》,人名用字不同,未詳何據(jù)。
孟喜,字長卿,東海蘭陵人。朱彝尊《經(jīng)義考·易四》輯有《孟氏周易章句》,王謨《漢魏遺書鈔》輯有《周易章句》一卷,孫堂《漢魏二十一家易注》輯有《孟喜周易章句》一卷,張惠言《易義別錄》輯有《周易孟氏》,黃奭《漢學(xué)堂叢書》輯有《孟喜易章句一卷附逸象》,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輯有《周易孟氏章句附孟氏易圖卦氣圖》。
梁丘賀,字長翁,瑯琊人。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有《周易梁丘氏章句》一卷,胡薇元《玉津閣叢書甲集》有《周易梁丘賀章句》。胡氏輯本不出馬氏輯本范圍。
施、孟、梁丘之學(xué)立于學(xué)官,是官學(xué)。施讎、梁丘賀二家的書,遭西晉永嘉之亂,早已亡佚。而孟喜之書,后亦因沒有師說而不傳,到了唐代以后,就都不見了。所以說三家之學(xué)已亡佚。
私學(xué)則有費氏(費直)和高氏(高相)之學(xué)。
馬王堆帛書[5]、上博楚簡、雙古堆漢簡中都有《易》,與傳世本有所不同。除出土文獻(xiàn)外,現(xiàn)在所存最早的本子,是魏王弼注、晉韓康伯續(xù)注的《周易》十卷。唐時又有《周易注疏》十三卷,為王弼、韓康伯合注,加上孔穎達(dá)疏,是今世通行之本。此本被收入《四庫全書》。
歷代講《周易》的書汗牛充棟,構(gòu)成了包羅萬象的易學(xué)史。
《易傳周氏》二篇。字王孫也。
書已亡佚。考書類、詩類之例,知此處“易”字為衍文。
姚明輝說:“‘字王孫也’四字,是班氏的原注。”《漢志》全文,凡是班氏自注的文字都標(biāo)注在書名的右下角,以下類推同例。
《漢書·儒林傳》:“雒陽周王孫、丁寬、齊服生,皆著《易傳》數(shù)篇。”“寬至雒陽,復(fù)從周王孫受古義,號《周氏傳》。”朱彝尊《經(jīng)義考》引胡一桂曰:“丁寬師田何,而復(fù)師其同門之友,以受古義,可謂見善如不及者矣。”
《漢志》收的書,以先秦古籍為主,漢代的著述也收羅其中。以時間靠前的統(tǒng)攝時間偏后的,這是融通古今的一種著錄辦法。
下面的六種也都是講《易傳》的書。
《服氏》二篇。
姚振宗補(bǔ)作《易傳服氏》。
已亡佚。“服”“宓”“伏”三字互相通假。顏師古注引劉向《別錄》:“服氏,齊人,號服光。”但《經(jīng)典釋文·序錄》作“服先”,因形近而異。楊樹達(dá)認(rèn)為當(dāng)作“先”:“先者,先生之省稱,如《梅福傳》稱叔孫通為‘叔孫先’之比,以系尊稱,故云號服先。若光只是其名,不得云號矣。《儒林傳》稱服生,蓋史家以通語追改之。”
《史記·儒林列傳》:“自魯商瞿受《易》孔子,孔子卒,商瞿傳《易》,六世至齊人田何,字子莊,而漢興。田何傳東武人王同子仲,子仲傳菑川人楊何。何以《易》,元光元年征,官至中大夫。”
《楊氏》二篇。名何,字叔元,菑川人。
《漢志》中的批注,凡是不題姓名的,都是班固自注,和《漢書·地理志》的體例一樣。
已亡佚。楊氏,名何,字叔元,菑川人,漢武帝時期的五經(jīng)博士之一。《易》學(xué)在當(dāng)時實為顯學(xué)。《史記·儒林列傳》:“田何傳東武人王同子仲,子仲傳菑川人楊何。何以《易》,元光元年征,官至中大夫。……然要言《易》者本于楊何之家。”王應(yīng)麟引晁氏曰:“《易》家著書自王同始,學(xué)官自楊何始。”
《漢書·儒林傳》:“(京)房者,淄川楊何弟子也。”據(jù)《史記·太史公自序》,司馬談師承有自,曾“受《易》于楊何”。司馬談《論六家要旨》引《易·系辭》,稱《易·大傳》,因談受《易》于楊何,何自著《易傳》,所以稱孔子所著者為《易·大傳》,以示區(qū)別,后人自此沿用。
《蔡公》二篇。衛(wèi)人,事周王孫。
已亡佚。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有《蔡氏易說》輯本一卷,題漢蔡景君撰。“景君”當(dāng)是蔡氏之字。胡薇元《玉津閣叢書甲集》有《周易蔡景君說》,全同馬氏輯本。
王先謙:“李鼎祚《周易集解》上經(jīng)謙卦稱虞翻引彭城蔡景君說,疑即其人,或衛(wèi)人而居彭者。”楊樹達(dá):“馬國翰輯《蔡公易傳》序云:‘虞稱彭城,乃稱其官號,如以南郡稱馬融,以長沙稱賈誼。’王說本此。姚振宗云:‘虞稱彭城蔡景君,不云蔡彭城景君,馬氏以此蔡公當(dāng)之,恐未然。’姚說是也。”
《韓氏》二篇。名嬰。
已亡佚。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有《周易韓氏傳》輯本二卷,胡薇元《玉津閣叢書甲集》有《周易韓嬰傳》輯本。
韓氏,名嬰。王應(yīng)麟:“韓嬰亦以《易》授人,推《易》意而為之傳。燕、趙間好《詩》,故其《易》微,唯韓氏自傳之。涿郡韓生其后也,曰:‘所受《易》即先太傅所傳也。嘗受《韓詩》,不如《韓氏易》深。’蓋寬饒從受焉。寬饒封事引《韓氏易傳》言‘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韓詩外傳》有引《易》文,即《韓氏易》。
《王氏》二篇。名同。
已亡佚。漢人《易》學(xué)著述,始于王同。“漢興,(田)何授東武王同子中、雒陽周王孫、丁寬、齊服生共四人。四人者,俱著《易傳》數(shù)篇。王同授淄川楊何叔元、廣川孟但、魯周霸、莒衡胡、臨淄主父偃。”[6]
《丁氏》八篇。名寬,字子襄,梁人也。
已亡佚。《玉函山房輯佚書》有《周易丁氏傳》輯本二卷。
丁寬事田何,學(xué)成之后,又從周王孫受古義,號《周氏傳》。《漢書·儒林傳》:“丁將軍作《易說》三萬言……今《小章句》是也。”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序錄》:“劉向典校書,考《易說》,以為諸《易》家說皆祖田何、楊叔元、丁將軍,大義略同。”余嘉錫說:“施、孟、梁丘皆祖丁將軍,則三家《章句》皆以丁氏為本,故大義略同。特三家詳而丁氏略,故以丁《傳》為《小章句》。”[7]
王應(yīng)麟:“高相專說陰陽災(zāi)異,自言出于丁將軍。艾軒林氏曰:‘先秦之為《易》者,未有及理義也。自田何而后,章句、傳說多矣。見于今者獨有費氏之書,費氏舊亡章句,而學(xué)者宗王弼之說。至于京氏之陰陽占筮,其書雖存,視之為數(shù)術(shù)之流矣。《易》有圣人之道四焉,理義之學(xué)以其辭耳。王弼而下其說紛紛,不若象數(shù)之粗有所明也。’”
以上七種是《易傳》。姚振宗說:“以上自《周氏》至此凡七家,皆蒙上《易傳》二字為文。舊本文相連屬,如《隋志》之體。明天順五年(1461),栝蒼馮讓重修福唐郡庠宋版猶存其行款。至嘉靖十六年(1537)廣東崇正書院重修宋本,則惟存《易》《禮》如舊款,以此兩葉猶是宋槧也。余皆同今本矣。”現(xiàn)存《漢書》最早刊本是北宋景祐(1034~1038)刊本,距離班固(公元32~公元92)近千年之久。《藝文志》部分,傳抄本、刊本及現(xiàn)今排印本[8]最大的差異在于傳抄本和刊本同類書目連續(xù)不轉(zhuǎn)行,標(biāo)點本則多將每一書單獨成行。古書行文之際書名多省略,連續(xù)記載有一個好處,就是后人可以即類推求原書名;分行之后,各條獨立,書名、作者反而易生混淆。[9]
《古五子》十八篇。自甲子至壬子,說《易》陰陽。
《隋志》《唐志》不載,是書亡佚已久。《清史稿·藝文志》著錄《古五子易傳》一卷,不著時代,必是偽書無疑。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胡薇元《玉津閣叢書甲集》各有《周易古五子傳》輯本一卷。
所謂“古”,是指用篆文寫的書,以區(qū)別于用隸書寫的今文。顧實說:“名曰古者,以《禮古經(jīng)》《春秋古經(jīng)》《論語古》《孝經(jīng)古孔氏》例之,蓋古文也。”《班志》凡今文經(jīng),皆不加今字。凡今文與古文無大異者,皆不記今古文。《書》《禮》《春秋》《論語》《孝經(jīng)》皆有古文經(jīng),惟《易》《詩》無之。
《初學(xué)記》卷二十一“文部”引劉向《別錄》:“所校讎中《易傳》《古五子篇》,除復(fù)重,定著十八篇,分六十四卦,著之日辰。自甲子至于壬子,故號曰《五子》。”可見此書雖然是說《易》陰陽,但實際上是卜筮之類的書。章學(xué)誠《校讎通義》卷三認(rèn)為“其書當(dāng)互見于數(shù)術(shù)略之陰陽類”,是錯誤的意見。
“五子”指甲子、丙子、戊子、庚子、壬子。《漢書·律歷志》:“日有六甲,辰有五子。”注云:“六甲之中,唯甲寅無子。”李零認(rèn)為:“《管子·五行》把一歲五分,就是以五子配五行。此書可能是古文本,故冠以‘古’字。”
《淮南道訓(xùn)》二篇。淮南王安聘明《易》者九人,號“九師法”。
《隋志》和《唐志》已不見著錄,是書亡佚已久。《王維集》卷十《魏郡太守河北采訪處置使上黨苗公德政碑》所謂“淮王九師之《易》”,即是書也。黃奭《漢學(xué)堂經(jīng)解》有《周易淮南九師道訓(xùn)》輯本一卷,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有《周易淮南九師道訓(xùn)》輯佚一卷,兩人皆不及楊樹達(dá)《周易古義》所采為備。
《初學(xué)記》卷二十一“文部”及《太平御覽》卷六百九引劉向《別錄》:“《淮南道訓(xùn)》十二篇。所校讎中《易傳》《淮南九師道訓(xùn)》,除復(fù)重,定著十二篇,淮南王聘善為《易》者九人,從之采獲,故書中署曰《淮南九師書》。”章太炎作《七略別錄佚文征》,認(rèn)為此處當(dāng)從《初學(xué)記》及《太平御覽》之說作“十二篇”。
淮南王劉安聘請懂《易經(jīng)》學(xué)問的九個人,號稱“九師法”。這個“法”,景祐本、殿本、南雍本、閩本都作“說”。
陳朝爵《漢書藝文志約說》:“淮南九師《易說》今不可見,必兼道家說《易》者。時《易》學(xué)專言象數(shù),九師說當(dāng)為《易》說別派,為王弼一派之先聲。弼以老莊說《易》,后儒用為訾議。然觀《乾》《坤》二卦,《乾》之用九以‘無首’為吉,《坤》之六五以‘黃裳’為吉,是與道家清靜無為、卑弱善下之旨實相符契。”
《諸子略》的雜家類有《淮南內(nèi)》和《淮南外》。
《古雜》八十篇,《雜災(zāi)異》三十五篇,《神輸》五篇,圖一。
既然叫作“古”,則可能是古文家之說。所謂“雜”,可能與《禮記》集諸家之學(xué)為一書相似。
皮錫瑞《經(jīng)學(xué)通論》之“論陰陽災(zāi)變?yōu)橐字畡e傳”說:“《漢志》易家有《雜災(zāi)異》三十五篇,是易家本有專言災(zāi)異一說。而其傳此說者,仍是別傳而非正傳。漢儒藉此以儆其君,揆之易義,納約自牖,與神道設(shè)教之旨,皆相吻合。可見人臣進(jìn)諫之苦心,亦不背圣人演易之宗旨,而究不得為正傳者。”
神輸,顏師古注引劉向《別錄》:“神輸者,王道失則災(zāi)害生,得則四海輸之祥瑞。”劉大鈞《周易古義考》:“據(jù)此數(shù)語考之,《神輸》大旨與《易陰陽》及帛書《要》篇所云‘五官’、‘六府’、‘五正’之旨同,故為古義無疑。”
李零認(rèn)為:“《古雜》《雜災(zāi)異》《神輸》是合三種為一書。《古雜》可能是災(zāi)異家的雜說。《神輸》五篇下有‘圖一’,小序不統(tǒng)計,大序也不統(tǒng)計。這可能是最早的易圖。”
《孟氏京房》十一篇,《災(zāi)異孟氏京房》六十六篇,五鹿充宗《略說》三篇,《京氏段嘉》十二篇。
同上例,這是合四種書為一書。
京房,字君明,頓丘人,曾經(jīng)做過魏郡太守。《漢書·京房傳》云,建昭二年(公元前37)二月朔,上封事曰:“少陰倍力而乘消息。”又曰:“臣前以六月中言《遁》卦不效,法曰:‘寒,涌水為災(zāi)。’至其七月,涌水出。”又曰:“少陰并力而乘消息,戊子益甚,到五十分,蒙氣復(fù)起。此陛下欲正消息,雜卦之黨并力而爭,消息之氣不勝。”《后漢書·五行志》注引京房《易占》。魏高堂隆引《易傳》“上不儉,下不節(jié)”云云。孫堂《漢魏二十一家易注》有《京房周易章句》一卷,張惠言《易義別錄》卷五有《周易京氏》,黃奭《漢學(xué)堂叢書》有《京房易章句》一卷,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有《周易京氏章句》一卷,王仁俊有《周易京氏章句》一卷,王保訓(xùn)《木犀軒叢書》有《周易章句》,胡薇元《玉津閣叢書甲集》有《周易京氏章句》,以上七種,皆是清人輯本。
《孟氏京房》書今殘缺,《漢書·儒林傳》:“京房受《易》梁人焦延壽。延壽云嘗從孟喜問《易》。會喜死,房以為延壽《易》即孟氏學(xué),翟牧、白生不肯,皆曰非也。至成帝時,劉向校書,考《易》說,以為諸《易》家說皆祖田何、楊叔元、丁將軍,大誼略同,唯京氏為異,黨焦延壽獨得隱士之說,托之孟氏,不相與同。房以明災(zāi)異得幸,為石顯所譖誅,自有傳。房授東海殷嘉、河?xùn)|姚平、河南乘弘,皆為郎、博士。繇是《易》有京氏之學(xué)。”章學(xué)誠《校讎通義·漢志六藝》據(jù)此則認(rèn)為“《孟氏京房》當(dāng)互見于數(shù)術(shù)略之雜占或五行類”。這是正確的意見。《孟氏京房》《災(zāi)異孟氏京房》是京房述孟氏之學(xué)。另外一篇可能是京房的學(xué)生所述京房之學(xué)。
《太平御覽》卷四引京房《易說》云:“月與星至陰也,有形無光,日照之乃有光,喻如鏡照日,即有影見,月初光見西方,望已后光見東方,皆日所照也。”
《四庫全書》收錄《京氏易傳》三卷,入子部術(shù)數(shù)類。《簡目》云:“漢京房撰。房傳焦氏之學(xué),故言術(shù)數(shù)者,稱焦、京。而房之推衍災(zāi)祥,更甚于延壽。其書凡十四種,今佚十三,惟此書以近正得傳。今世錢卜之法,實出于此。”是書又有《津逮秘書》本、《漢魏叢書》本、天一閣刊本、《學(xué)津討原》本。
《漢書·律歷志》全為劉歆所作,《續(xù)漢志·律歷志》則為京房所作。[10]
段嘉,《儒林傳》作“殷嘉”[11],東海人,為博士,是京房的弟子。
按:京房之《易》,自謂出自孟喜,又專言陰陽災(zāi)變,故書稱《災(zāi)異孟氏京房》。顧實說:“京房之學(xué),出于孟喜;段嘉之學(xué),出于京房。故曰《孟氏京房》《京氏段嘉》。”嚴(yán)可均《鐵橋漫稿》云:“孟喜受易家陰陽,授之焦贛,焦贛授之京房,孝文立博士,迄東漢末,費直行,京氏衰,晉代猶有傳習(xí)者。至《隋志》亡《段嘉》十二篇,《唐志》又亡《災(zāi)異》六十六篇中四十三篇。歷宋入明,而《漢志》之八十九篇,僅存三卷。”
《漢書·五行志》多有引述《京房易傳》;《漢魏叢書》編目中有《京房易傳》,但在正文中題為《京氏易傳》。其內(nèi)容、風(fēng)格迥異于《漢書》的引文,經(jīng)學(xué)者鑒定,可能是宋朝的偽作。[12]
《章句》,施、孟、梁丘氏各二篇。
《六藝略》中所列書,一般有經(jīng)、傳、說解和章句四種。“章句”與“傳”不同,“傳”在經(jīng)外,或附于經(jīng),“章句”則分章分句,是對經(jīng)師教授經(jīng)書分章、斷句、釋義之作,開后世注疏之先河。“章句”的體例與“解故”也不同,詳可參沈欽韓《漢書疏證》卷二十四。
《漢書·儒林傳》:“漢初立《易》楊氏博士,宣帝復(fù)立施、孟、梁丘之《易》,元帝又立京氏《易》。”《隋志》:“梁丘、施、高亡于西晉,孟、京有書無師。”
漢儒治學(xué)有二途,或為博士之學(xué)守章句以通一經(jīng),或為通人之學(xué)主訓(xùn)詁而舉大義。施、孟、梁丘氏各自守持家法,三家所持經(jīng)本略有異同。
《史記·淮南衡山列傳》索隱中還提及“《易》家有救氏注”,又桓譚《新論》:“《連山》八萬言,《歸藏》四千三百言,漢世蓋有二《易》矣。”《隋志》:“《周易》二卷,《子夏傳》殘缺,梁六卷。”《經(jīng)典釋文·序錄》:“《子夏易傳》三卷,卜商。”以上五種《易》,均不見今本《漢志》著錄。
凡《易》十三家,二百九十四篇。
施讎、孟喜、梁丘賀、周王孫、服光、楊何、蔡景君、韓嬰、王同、丁寬、京房、段嘉、五鹿充宗,剛好十三家,書也是十三種。
由于文獻(xiàn)傳播既久,或脫或誤,每略結(jié)尾處在總結(jié)各略家數(shù)及篇數(shù)的時候,可能有的不準(zhǔn)確。“二百九十四篇”并沒有包括圖在內(nèi)。史學(xué)海《漢書校證》:“第一條云《易經(jīng)》十二篇,施、孟、梁邱三家,蓋三家各十二篇,共三十六篇,如此乃合總凡二百九十四篇之?dāng)?shù)。”
接下來是《易》學(xué)小序。
《易》曰:“宓戲氏仰觀象于天,俯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yuǎn)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
《漢書·劉歆傳》稱“歆及向始皆治《易》”,所以《漢志》的小序喜歡引《易》和孔子的話。這里的引文見《系辭下》。“太昊德合上下,天應(yīng)以鳥獸文章,地應(yīng)以龍馬負(fù)圖,于是仰觀象于天,俯觀法于地,中觀萬物之宜,始畫八卦。卦有三爻,因而重之為卦六十有四,以通神明之德。”[13]《綱鑒易知錄》的這段文字與此很相似。
“宓戲氏”,即“伏羲氏”,古書也有作“伏犧氏”“宓犧氏”的,都是同音同義。宓戲畫卦,言《易》之創(chuàng)始。
《系辭》說:“易者,象也。”《說文·易部》“易”字下引《秘書》:“日月為易,象陰陽也。”可見《易》是一部用自然現(xiàn)象解釋宇宙萬理的書。漢儒給出了另外的解釋,《易緯乾鑿度》:“《易》一名而含三義,簡易也,變易也,不易也。”鄭玄依此義作《易贊》及《易論》云:“易簡一也,變易二也,不易三也。”唐人孔穎達(dá)說:“易者,變化之總名,改換之殊稱。”到了朱子作《周易本義》,說“易”還有“交易”之義。
《易》起源于八卦。八卦為乾、
坤、
震、
巽、
坎、
離、
艮、
兌八種。八卦本是文字誕生以前替換文字的八個符號,創(chuàng)作者相傳是伏羲,據(jù)說是取之于鳥獸文章與河圖洛書,所以有圖而無字。這八個符號代表了八個具體的形象和抽象的含義。
至于殷、周之際,紂在上位,逆天暴物,文王以諸侯順命而行道,天人之占可得而效,于是重《易》六爻,作上下篇。
這一段講周文王作《周易》。商紂王違逆天理,殘害生靈,所謂“逆天暴物”是也。而“文王以諸侯順命而行道”,所以“天人之占可得而效”,“于是重《易》六爻,作上下篇”。
重卦之人有多種說法:鄭玄說是神農(nóng);王弼說是伏羲;淳于俊說是伏羲因燧皇之圖而制八卦,神農(nóng)演之為六十四;孫盛以為是夏禹;司馬遷等認(rèn)為是周文王。《淮南子》:“伏戲為之六十四變,周室增以六爻。”
接下來講孔子作《易傳》。
孔氏為之《彖》《象》《系辭》《文言》《序卦》之屬十篇。
一般認(rèn)為《十翼》是孔子所作,但歐陽修(1007~1072)《易童子問》卷三認(rèn)為《易》之《十翼》各有瑕疵,并以大量的例證說明《系辭》《文言》等篇“繁衍叢脞”“自相乖戾”,皆非孔子之作。
《十翼》是否為孔子之言,仍有爭議。清代姚際恒、康有為等認(rèn)為《易傳》非出自孔子之手。近代學(xué)者如錢穆、馮友蘭、顧頡剛、李鏡池、張舜徽、高亨、戴君仁等也都一致否定孔子作《十翼》。他們所持的主要理由是《易傳》與《論語》在思想上有顯著的差異,而且語法方面也有顯著的不同;此外《文言》多用對偶句,與《荀子》風(fēng)格相近;《彖》《象》兩傳韻語通押的現(xiàn)象,與《詩經(jīng)》、《荀子》、《老子》及《楚辭》中屈、宋兩家作品相似。這些現(xiàn)象也都可以作為《易傳》并非完全出于孔子之手的理據(jù)。
《十翼》當(dāng)是七十子后學(xué)所記。
故曰《易》道深矣,人更三圣,世歷三古。
三圣,指伏羲、文王、孔子。
三古,孟康:“《易·系辭》曰:‘易之興,其于中古乎?’然則伏羲為上古,文王為中古,孔子為下古。”
及秦燔書,而《易》為筮卜之事,傳者不絕。
秦焚書,有些書不燒,《史記·秦始皇本紀(jì)》說“不去者,醫(yī)藥卜筮種樹之書”。《漢書·儒林傳》記載:“及秦禁學(xué),《易》為卜筮之書,獨不禁,故傳受者不絕。”劉歆《移書讓太常博士》也說:“漢興……天下唯有《易》卜,未有它書。”班固的說法是“及秦燔書,而《易》為筮卜之事,傳者不絕”。這些是秦火之后《易》的傳受不絕的證據(jù)。
有些學(xué)者則不認(rèn)同這樣的說法,如沈文倬指出:“(這種認(rèn)識)完全是誤解,班氏并無此意。改‘書’為‘事’,意義并無大異,而界限比較清楚,‘傳受不絕’實指筮卜之事。……筮卜之事原屬奉常屬官的職掌,傳受自在官署。本來,既因筮卜之事而不禁其書,以后其書也只能用于筮卜,這是不言自明的。因此《易經(jīng)》盡管沒有被銷毀,作為經(jīng)學(xué)的傳習(xí),它和《詩》《書》一樣,在秦漢之際也是中斷了的。……還有,焚書也是為了‘書同文字’,豈能容六國文字書本的繼續(xù)流傳,醫(yī)藥、卜筮、種樹之書大部分是秦文字書本。當(dāng)然也應(yīng)有一部分是六國文字書本。規(guī)定‘不去’的自以秦文字書本為限,對六國文字的醫(yī)藥、卜筮、種樹之書,不是銷毀,也得送入秘藏,禁止流通。”[14]
漢興,田和傳之。
和,當(dāng)依殿本、景祐本,作“何”。田何字子莊(或作裝),秦漢間淄川(今山東淄博市)人,徙杜陵(今陜西西安東南),號杜田生。他是西漢今文《易》學(xué)的開創(chuàng)者。
西漢立為博士的今文《易》學(xué),都出于田何的傳授。東武王同子仲、洛陽周王孫丁寬、齊服生等,都出自田何門下。《高士傳》記載:“惠帝時,何年老家貧,守道不仕。帝親幸其廬,以受業(yè),終為《易》者宗。”曾圣益在《漢書藝文志述論之西漢學(xué)術(shù)》一文中指出:“由孔子弟子之后有‘?dāng)?shù)家之傳’,且‘傳者不絕’,而后成田何一人傳之,實亦頗悖于‘紛然殽亂’之言,于此班固所言,當(dāng)有所遺缺者。”[15]
訖于宣、元,有施、孟、梁丘、京氏列于學(xué)官。
王先謙曰:“漢武帝立五經(jīng)博士,《易》惟楊何。宣帝立施、孟、梁丘《易》。元帝立京氏《易》。見《儒林傳》贊。”
學(xué)官,指博士官。東漢時期的虞氏世傳《孟氏易》,著書很多,五傳至三國虞翻,為今文《易》學(xué)之支流。
而民間有費、高二家之說。
費,指費直,字長翁,東萊人。費直本皆古字,號古文《易》,以授王璜,未得立。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有《費氏易》輯本一卷,胡薇元《玉津閣叢書甲集》有《費直易》輯本,王樹楠《陶廬叢刻》有《費氏古易訂文》十二卷。
陳元、鄭眾皆傳費氏學(xué)。建武中,韓歆上疏欲為費氏立博士,范升奏非急務(wù)。馬融為《傳》,授鄭康成,康成作《易注》,荀爽又作《傳》,自是費氏大興。后來王弼以老莊解《易》,也是用費氏本,韓康伯補(bǔ)王弼之不足,唐朝時期孔穎達(dá)又作《正義》,今列為《十三經(jīng)注疏》之一,最為通行。
《漢書·儒林傳》:“高相,沛人也,治《易》,與費公同時……自言出于丁將軍,傳至相。”兩人同時,未立于學(xué)官。據(jù)《隋志》,高氏《易》亡于西晉。
胡培翚《研六室文鈔》卷二《周易分傳附經(jīng)考》:“《儒林傳》云費直治《易》,‘徒以《彖》《象》《系辭》《文言》十篇解說上下經(jīng)’,謂其以十篇解說經(jīng)義耳,非謂其以《彖》《象》《系辭》《文言》入卦中,如今所傳輔嗣本也。《藝文志》云‘唯費氏經(jīng)與古文同’,未嘗言其篇敘與三家異,則知費氏經(jīng)猶是古文十二篇之舊,而析傳附經(jīng),費氏不應(yīng)受過矣。”
劉向以中《古文易經(jīng)》校施、孟、梁丘經(jīng),或脫去“無咎”、“悔亡”。唯費氏經(jīng)與古文同。
顏師古注:“中者,天子之書也。言中,所以別于外也。”這里說的“中”應(yīng)該就是前文說的“秘府”。
王國維《〈漢書藝文志舉例〉后序》說《漢志》本“以中秘書目為國史書目”,此言得之。王氏后文列其“未達(dá)者一”曰:“中秘之書亦有不入《漢志》者,如六藝類《尚書》有《古文經(jīng)》四十六卷,《禮》有《古經(jīng)》五十六卷,《春秋》有《古經(jīng)》十二篇,《論語》有古詩二十一篇,《孝經(jīng)》有《古孔氏》一篇,皆冠于諸家經(jīng)之首。惟《易》無古文經(jīng)。然《志》言‘劉向以中《古文易經(jīng)》校施、孟、梁丘經(jīng)……’,是中書確有《易》古文經(jīng),而《志》僅錄施、孟、梁丘三家經(jīng)十二篇,與《書》《禮》《春秋》異例。”[16]
古文學(xué)僅有費氏一家,在西漢時已經(jīng)流傳到民間,但沒有立于學(xué)官,所以來源不明。王應(yīng)麟引呂祖謙之言曰:“漢興,言《易》者六家,獨費氏傳古文《易》而不立于學(xué)官。《費氏易》在漢諸家中最近古,最見排擯,千載之后,巋然獨存,豈非天哉?”
《經(jīng)典釋文》引古文,如“翩”作“偏”,“介”作“砎”,“枕”作“沈”,“”作“襦”。
宋儒講《易》,分義理和圖書兩派。義理派的代表人物是胡瑗,繼之者有程頤等人。圖書派起源于陳摶,全本方士煉丹的理論,后人稱為“道士《易》”。朱子作《周易本義》《易學(xué)啟蒙》,兼有義理與圖書兩派之特點,影響極廣,算是宋學(xué)講《易》的代表。
清代研究《易》而名家的有不少,黃宗羲、毛奇齡、胡渭反對宋學(xué)之圖書派,仍以漢《易》為宗。其他影響較廣的有惠棟、張惠言、焦循、孫星衍、姚配中、丁壽昌等。近代的尚秉和、潘雨廷等也都是重要的《易》學(xué)家。
[1]按:指《詩》《書》等。
[2]尚笏、陸恩涌:《季剛師得病始末》,載《量守廬學(xué)記:黃侃的生平和學(xué)術(shù)》,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5,第104頁。
[3]《蒙文通文集》第三卷,巴蜀書社,1995,第150頁。
[4]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卷十“新書十卷”條,中華書局,2007,第546頁。
[5]多用假借字,與通行本卦序不同。
[6](清)黃宗炎撰,鄭萬耕點校《周易尋門余論》卷上,中華書局,2010,第377頁。
[7]余嘉錫:《〈漢書藝文志索隱〉選刊稿(序、六藝)上》,載彭林主編《中國經(jīng)學(xué)》第二輯,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7,第6頁。
[8]即中華書局點校本。
[9]詳參曾圣益《漢書藝文志與書目文獻(xiàn)論集》,臺北文史哲出版社,2013,第1頁第2條腳注;喬衍管《中國歷代藝文志考評稿·史志的著錄》,臺北文史哲出版社,2008,第23頁。
[10]參見(唐)魏徵《隋書》卷十六,中華書局,1997。
[11]參見清洪頤煊《讀書叢錄》卷二十:“頤煊案:《儒林傳·京房傳》:‘房授東海殷嘉、河?xùn)|姚平、河南乘弘,皆為郎、博士。’‘段’‘殷’字形相近。”
[12]參見Rafe de Crespigny,Portents of Protest in the Later Han Dynasty:The Memorials of Hsiang K'ai to Emperor Huan,Canberra:Faculty of Asian Studies,1976,pp.70-72。近年來的研究成果見郭彧《京氏易源流》,華夏出版社,2007。
[13](清)吳乘權(quán)等輯,施意周點校《綱鑒易知錄·五帝紀(jì)·太昊伏羲氏》,中華書局,1960,第5頁。
[14]沈文倬:《兩漢經(jīng)學(xué)史講義》,載彭林主編《中國經(jīng)學(xué)》第七輯(紀(jì)念沈文倬先生逝世周年專輯),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0,第7頁。
[15]曾圣益:《漢書藝文志與書目文獻(xiàn)論集》,臺北文史哲出版社,2013,第89頁。
[16]王國維:《觀堂別集》卷四,載《觀堂集林》(外二種),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第69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