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耳曼法研究(修訂版)
- 李秀清
- 7840字
- 2025-04-07 17:04:23
二 《尤列克法典》、《西哥特羅馬法》及《西哥特法典》
早在民族大遷徙之前,哥特人就已經(jīng)有過與羅馬帝國接觸的經(jīng)歷。他們成為羅馬人的近鄰之后,或者進入羅馬帝國境內(nèi)充當雇傭兵,或者成為羅馬手工業(yè)作坊中的工人,或者移居與羅馬帝國鄰接的邊境附近耕種荒地,有些則因在戰(zhàn)爭中被俘而淪為羅馬莊園里的隸農(nóng)或奴隸。在與羅馬人長期接觸過程中,哥特人一方面接受羅馬文化的熏陶,不僅學習羅馬人的先進生產(chǎn)技術,而且信仰了基督教,但另一方面,他們又長期處于和羅馬帝國的爭斗之中。268年,哥特人諸部落渡過多瑙河。次年,他們被羅馬軍隊擊退,但羅馬帝國在此戰(zhàn)役中也遭重創(chuàng),至奧爾良皇帝時期(270~275年在位),正式宣布放棄被哥特人占領的達西亞省。從此,住在該省的哥特人就稱為西哥特人(Visigoths),他們與其余的哥特人以德涅斯特(Dniester)河為界,住在該河東面地區(qū)直至頓河流域的哥特人則被稱為東哥特人(Ostrogoths)。[5]
4世紀下半葉,迫于匈奴人的壓力,西哥特人征得羅馬皇帝同意后移居羅馬境內(nèi)。自此以后,他們與羅馬統(tǒng)治者之間的沖突不斷升級。378年,西哥特人在亞德里安堡(Abrianople)傾覆羅馬軍隊。當時羅馬皇帝狄奧多西(Theodosius,378~395年在位)迫于西哥特人之威勢,遂與之媾和,并在讓西哥特人負責擔任多瑙河防務以抵抗其他外敵這一條件之下,將多瑙河南岸之地割讓給西哥特人,這是日耳曼部族正式割占羅馬領土之始。[6]
395年以后,羅馬帝國分裂為東、西兩個帝國,此時西哥特人的領袖為曾在羅馬帝國軍隊中服役、古代史上頗負盛名的蠻族領袖阿拉里克(Alaric,約370~410年在位)。在其率領下,西哥特軍隊不斷取勝。羅馬帝國在無力鎮(zhèn)壓阿拉里克領導的西哥特人不斷進逼的情況下,便以利祿引誘阿拉里克,這反而使阿拉里克獲得一地區(qū)總督的合法地位,再進一步大量獲取羅馬帝國的財物。[7]不久,阿拉里克被西哥特首領們推舉為西哥特人的“國王”,但他想在羅馬帝國腹地建立西哥特人自己王國的愿望卻并未實現(xiàn)。直至419年,西哥特人新選的領袖提奧多里克一世(Theodoric Ⅰ),以圖盧茲(Toulouse)為首都,建立西哥特王國,這是日耳曼人于羅馬帝國境內(nèi)建立的第一個王國。從此以后,西哥特人在南高盧[8]和西班牙定居下來,并于429年將西班牙境內(nèi)的汪達爾人全部驅(qū)入非洲。
在進入羅馬帝國境內(nèi)、建立王國,并謀求進一步發(fā)展的過程中,西哥特人內(nèi)部在對待本民族人與羅馬人的關系上存在分歧,其中,一派主張滅亡羅馬帝國,另一派則希望建立西哥特人與羅馬人的友好聯(lián)盟。西哥特王國所實施的對待羅馬帝國的政策,就因不同時期掌權者所持觀點的不同而經(jīng)常更替。這也在不同時期的立法中有所體現(xiàn)。
(一)《尤列克法典》
在尤列克(Euric)掌握王權期間(466~484年),西哥特王國在西班牙和高盧的領土擴張獲得成功。但因感到與羅馬人雜居且羅馬人口數(shù)倍于哥特人口的壓力,尤列克嚴格執(zhí)行《狄奧多西法典》(Codex Theodosianus)[9]所規(guī)定的禁止羅馬人與蠻族人相互通婚的規(guī)定。在此背景下,他頒布《尤列克法典》(Codex Euricians)以調(diào)整分散居住的哥特人及其與羅馬人之間的關系也就完全可以理解。
《尤列克法典》大約頒布于476年,有學者將其譽為“5世紀最好的立法杰作”。[10]該法典約有350條條款,內(nèi)設各自獨立的章,但保留下來的只是其中的1/6,即第276~336條,而即使這些條款,也大多難以辨認或理解。通過研究,有的學者提出,它所涉及的主題包括邊界、委托、銷售、贈與和繼承等方面。[11]另有學者則認為,它主要是關于因各種傷害,如盜竊、損害財產(chǎn)、私人傷害、性侵犯和殺人等引起的對于受害人或其家庭的金錢賠償?shù)膬?nèi)容。[12]雖然學者們對此進行補充及研究,試圖重新恢復法典內(nèi)容,但此努力并未獲得成功。而從保留下來的法典條款可以看出,西哥特人采用了羅馬法的許多規(guī)則和條款,這完全可以理解,因為西哥特人與羅馬文明保持長期接觸,早在入侵羅馬之前,哥特人生活的地區(qū)已有從事商業(yè)活動的羅馬人。不過,這種影響可能也不應過分夸大。[13]
盡管《尤列克法典》的內(nèi)容及屬性尚存分歧,但毋庸置疑,它的頒布,客觀上明確了統(tǒng)治權的歸屬,即現(xiàn)在頒布法律的是西哥特國王,而非羅馬皇帝。如同羅馬的皇帝們一樣,西哥特國王也已經(jīng)習慣于發(fā)布使其臣民遵守的規(guī)則,其中還常包含一些道德訓誡。這些訓誡主要有兩方面目的:一是表明國王具有道德人格,二是增強法律的教育功能,確立人們應該或不應該做的道德規(guī)則。
鑒于尤列克作為非同尋常的西哥特統(tǒng)治者的聲望及人們對他的畏懼,在其位于圖盧茲的法院里,經(jīng)常聚集著許多其他民族的大使和申冤喊屈者。因此,《尤列克法典》在當時的效力和影響力不能忽視,而且這也是尤列克于484年去世時留給其繼承者的巨大財富,影響了其后西哥特王國的立法。
(二)《西哥特羅馬法》
面對來自王國北部邊境天主教徒克洛維擴張政策的壓力,及法蘭克人行將發(fā)動的對阿里烏斯教(Arianism)[14]教徒的圣戰(zhàn),在談判失敗后,尤列克的繼承人阿拉里克二世(Alaric Ⅱ)被迫應戰(zhàn)。但在506年,阿拉里克二世改變統(tǒng)治策略,在卡撒列斯(Caesarius)主持召開王國牧師們的第一次集會(即Agde會議)之前7個月,頒布僅適用于羅馬人的《西哥特羅馬法》(Lex Romana Visigothorum)。關于編纂過程,從保留下來的若干手稿中的法典序言部分段落可以得到大致了解:
本書內(nèi)收輯了選自狄奧多西法典和其他書籍的關于平衡法的法規(guī)和決定,并根據(jù)阿拉里克國王在其王位的第二十年頒布的命令作了解釋,杰出的戈亞里克伯爵主持了這一工作。法令的副本:——致子爵提摩太的通知書。靠著上帝的幫助,為了我們?nèi)嗣竦睦妫覀兘?jīng)過深思熟慮的討論之后,已經(jīng)改正了法典中一切看來不公正的東西,這樣,靠著教士和其他貴族的勞動,羅馬法和我們自己古代法典中一切模糊的地方都得以廓清,使它更加明白,絲毫沒有模棱兩可之處,并不致為辯護人提供一個延長爭論的理由。因此,所有這些法規(guī)已加以解釋,并已經(jīng)通過賢人的選擇重被結(jié)合在一本書里,可敬的主教們和為此目的而選出來的我們各省的子民批準了所說的集子,并附加了一篇明白的解釋。于是我們的仁主下令把這部已經(jīng)簽署的書……交托戈亞里克伯爵負責處理,以使今后一切手續(xù)可以按其性質(zhì)來完成,同時不準任何人提出任何平衡法,除非已包含在本書之內(nèi)并經(jīng)可尊敬的人阿尼努斯簽署過的。[15]
或許是由于原文本來就難以理解,或者是因為翻譯上的原因,上文摘錄的譯文似乎并不十分通順,但從中我們還是能夠知曉該法典的來源、主持編纂人員及通過情形。
《西哥特羅馬法》原稿系存于多勒斯王家文庫之中。送發(fā)到各地的所有抄本均須經(jīng)王家校訂大臣安寧魯(Anianus)簽署,因此,一般又稱此法典為“安寧魯羅馬法撮要”。時至今日,大多數(shù)西班牙法律史家仍然沿用這一名稱。[16]該法典內(nèi)容具有完全羅馬化的特征,它由一系列法律文本組成,具體包括:狄奧多西法典(16卷);狄奧多西、瓦倫提尼安、馬西安、馬約里安和塞維魯?shù)然实鄣臄?shù)卷民法;法學家蓋尤斯的法理概要(即《法學階梯》);法學家保羅的題名為“論判決”的5編;格列高里法典(13篇);赫莫杰尼法典(2篇);帕比尼安的題為“法律問答匯編”(Liber Responsorum)的著作的一段內(nèi)容。[17]
盡管因法典頒布時的上述歷史背景及其出臺的過速,致使有人認為,這是阿拉里克二世為顯示其對羅馬各省的關心,以此贏得即將舉行的王國牧師會議對自己的支持而做的一次嘗試,不過,該法典在西哥特王國持續(xù)生效了近150年,并具有一定的域外影響力。它對勃艮第王國的法律產(chǎn)生了較大影響,534年,當法蘭克人滅亡勃艮第王國之后,它繼續(xù)適用于原臣屬于勃艮第王國的羅馬人之間。在后來查理曼頒布的法規(guī)中,也包含其部分內(nèi)容。[18]
也有學者認為,該法典是日耳曼人統(tǒng)治地區(qū)為羅馬人制定的最重要的一部簡明羅馬法,至12世紀以前,這部法典仍然是西哥特王國原屬地域最有權威的羅馬法,即使在此地區(qū)外、凡有羅馬人生活的地方,也均有法律效力,直至12世紀中葉,英、德、法等國法律及其著述教本,無不取材該法。[19]尤其是它在意大利長期流行,其部分內(nèi)容為意大利立法所吸收,它的數(shù)部手稿后來就是在意大利被發(fā)現(xiàn),其注釋和摘要出自意大利人之手。[20]
還有學者認為,盡管歐洲學者稱此法為“通俗”的、“不規(guī)范”的羅馬法,但它是在社會經(jīng)濟生活比羅馬時代簡化的歷史條件下,為適應新的社會經(jīng)濟關系而經(jīng)過改革的法律成果,也正是日耳曼法與羅馬法在并存過程中逐步融匯溝通的歷史見證。[21]
16世紀之后,人們將它稱為《簡編》(Breviary)或《阿拉里克法律簡編》(Breviarium Alaricianum),由西查德出版社于1528年在巴塞爾出版的其單行本,是后人引用、研究《簡編》的主要依據(jù)。它由兩部分組成:第一部分是前述羅馬法典及法學家著作的正文或摘要;第二部分為一篇說明性文字。[22]
(三)《西哥特法典》
阿拉里克二世為避免發(fā)生激烈沖突而為羅馬人頒布法典的這一努力并未獲得預期的成功。507年,羅馬人與西哥特人爆發(fā)戰(zhàn)爭,西哥特人慘敗,阿拉里克二世本人也戰(zhàn)亡。此后緊接著的一段時期,西哥特王國動蕩和騷亂不斷。[23]至勒菲吉爾德執(zhí)政時期(Levoigild,568~586年在位),局勢得到遏制,他不僅平定內(nèi)亂,還成功防衛(wèi)外敵侵略,維持了王國領土的完整,甚至通過征服和兼并還擴張了領土。勒菲吉爾德的可貴之處還在于已認識到提高君主地位的必要性,他是第一個穿上國王制服并坐在王位寶座上的西哥特國王。同時,他還采取若干排除阻礙西哥特人從羅馬分離獨立出來的措施,當然,這些措施并不徹底,也不可能徹底,因為不僅早在尤列克時期就存在的問題保留了下來,而且經(jīng)過一個世紀的相互接觸之后,西哥特人與羅馬人彼此聯(lián)系得更為密切。
勒菲吉爾德延續(xù)頒布法律的傳統(tǒng),在對《尤列克法典》進行修改的基礎上頒布了《修訂法典》(Codex Revisus)。[24]在該法典中,有兩項內(nèi)容令人矚目:一是廢止原來的異族通婚的禁令,盡管這一禁令在此前也并沒有得到真正實施;[25]另一項是加強宗教的統(tǒng)一,計劃在修改阿里烏斯教教義的前提下達到宗教的統(tǒng)一,國王為此做出了一定讓步。580年,在托萊多(Toledo)[26]召開的阿里烏斯會議上,刪除了原來堅持的改信天主教必須重新洗禮的規(guī)則,并且在經(jīng)濟上對于改信天主教者給予一定優(yōu)惠,在實行上述措施后,大量教徒成功地轉(zhuǎn)變了信仰。兩年后,勒菲吉爾德走得更遠,他否認阿里烏斯教的中心教義,轉(zhuǎn)而承認圣父與圣子的平等地位,認為圣父、圣子都只是圣靈的下級。雖然勒菲吉爾德的政策只實施了6年,而實際取得成功的僅為1年,但他畢竟已經(jīng)為其后繼者指明了治理王國的目標和方向。
586年,勒菲吉爾德亡故,繼承王位的是其子理卡爾德一世(Reccared Ⅰ,586~601年在位),他采取的措施雖與父親的有所不同,但很快就達到了其父在世時所謀求的目標。在父親死后不滿一年,他即被接納為天主教徒。589年,在托萊多第三次會議上,高級別牧師和高等級哥特人嚴厲譴責阿里烏斯教義的謬誤,改而信奉羅馬教義。有一部分阿里烏斯教徒反對這種做法,但迅速被鎮(zhèn)壓。
589年這一改信的重大意義在于,西哥特教會內(nèi)所有基督徒成為實施統(tǒng)一法律的強大力量。理卡爾德一世本人就曾頒布過對于王國內(nèi)所有居民均有約束力的法律,后來的國王思塞伯特(Sisebut,612~621年在位)時期也是如此。但更為重要的是培植了一種觀念,即領地內(nèi)的法律確實是由全體會議作出且具有普遍性效力。這種觀念發(fā)端于托萊多第三次會議自身,在會議上,西哥特教會明確闡述社會風俗規(guī)則,而且由于有許多世俗人士也出席會議,故在所作出的規(guī)則中包含了以教規(guī)中的權威語氣所闡述的世俗規(guī)則,以致有些歷史學家誤以為此會議就是王國的立法集會,是議會的前身。[27]但這種判斷似乎并無充足依據(jù),事實上,該會議主要功能是保護國王的利益和維持法律,管理具有重要意義的事務。會議所通過的措施并不具有私法性質(zhì),一般也不由王國法官執(zhí)行,唯一適用的制裁規(guī)則實際上為教會紀律。因此,在教會看來,這些制裁只是適用于天主教徒而已,并不考慮被適用者是哥特人還是羅馬人。換言之,589年之后,區(qū)域的和宗教的法律整體以宗教會議決議形式開始存在。
斯維提拉(Svintila,621~631年在位)時期,因為拜占廷人已被驅(qū)逐,王國得到進一步的統(tǒng)一。除猶太人和少數(shù)有罪的無信仰者和異教徒外,王國中其他所有成員均承認以國王為首的天主教教會的權威。但是,法律的統(tǒng)一卻并沒有取得進展,在日益盛行的強調(diào)統(tǒng)一和合作的社會觀念之下,法律體制的屬人性顯得極不協(xié)調(diào)。雖已廢止異族通婚的禁令,大多數(shù)居民都改信了羅馬教義,傳統(tǒng)西哥特的藝術形式和著裝也已發(fā)生很大變化,但法律體制的分離所賴以存在的不同民族之間的隔閡仍然存在,法律統(tǒng)一之路尚需時日。
642年,精力旺盛的智達斯維德(Chindasvind)登上王位,迅速著手進行改革,于643年、644年頒布西哥特王國的第一部區(qū)域性(territorial)法典,但不幸的是,它作為實體而存在的時間并不長。不過,數(shù)年后(可能是654年),繼承王位的理塞斯維德(Reccesvind)在對其父的區(qū)域性法典進行修改的基礎上刊印了一部集子,稱為《司法論壇》(Forum Judicum[28])或《西哥特法典》(Visigothic Code[29])。從結(jié)構(gòu)上看,它如羅馬法學著作一樣,除序言外,分為12篇,并設有標題和章,法典主要內(nèi)容來自此前不同時期西哥特王國以國王名義,尤其是國王勒菲吉爾德、智達斯維德和理塞斯維德頒布的法典條款。有學者認為,這是西哥特人頒布的對其后裔有重要影響且內(nèi)容豐富的立法作品,是一部為滿足社會各方面需要而系統(tǒng)匯編的,集政治、民事和刑事等法律內(nèi)容為一體的法典,同時,它不僅為一部法典、一部法律條款的總匯,而且還是一種哲學體系、一種學說、一種包含了道德箴規(guī)與恫嚇、忠告的一本集子。總之,它同時兼有立法的、哲學的和宗教的性質(zhì),具有法律、科學和布道等多種性能。[30]
在智達斯維德及理塞斯維德時期,法律的統(tǒng)一還是獲得了一定進展,但是西哥特立法的進程至此并未結(jié)束。國王伊里維格(Ervig,680~687年在位)即位不久,便計劃起草新法典,681年1月9日,在托萊多召開的第12次主教會議上,他啟動了這一程序。此次會議的最初主題是想通過教會獲得公眾對其王位的支持和承認,并分配王國機構(gòu)的主要職位,但在開會時,國王則另提議會議出席者對王國已有法律進行商討檢查,以根據(jù)他們的判斷對不合理和不公正的法律條款進行修改。雖然此次會議對國王提出的其他問題作了討論,但卻未對國王提議修改法律的動議有絲毫反應。然而不久,新的《西哥特法典》還是頒布了,除在第12次主教會議上已發(fā)布的反對猶太人的法律外,法典其他內(nèi)容從681年10月21日起開始生效。
雖然,后人很難猜測伊里維格國王即位不久就從事修改舊法律、頒布新法典工作的真實原因,但如此迅速出臺的新法典,體系卻出乎意料地完備。它分為12篇(卷),篇下分為章,各篇章數(shù)不等,其中,第一篇最少,只有2章,第5篇最多,共7章。每篇都有一個暗含該篇大概內(nèi)容的簡短且準確的標題,不過,其中第一篇例外,其標題為“關于立法規(guī)則”(De instrumentis legalibus),但事實上卻規(guī)定了法律哲學的內(nèi)容,包括立法者的義務、正確法律的性質(zhì)等。[31]各章又分為彼此獨立的帶有標題的若干條款,最多的一章有32個條文。但是,其中大部分并非新條款,只有34條是伊里維格國王的新規(guī)定,而且其中至少28條的內(nèi)容涉及猶太人這一主題。然而,并不能因此否定伊里維格的貢獻,因為他畢竟使早期法律得到一定的修正,法典中約有80條顯示出被伊里維格修正過的標記,法典的體系性也明顯提高。有學者經(jīng)研究得出結(jié)論,伊里維格頒布的《西哥特法典》中約80%條款是由在理塞斯維德時期的法典中就已出現(xiàn)的條款組成。追本溯源,勒菲吉爾德時期甚至更早的尤列克時期的法律,延續(xù)構(gòu)成了此法典條款的主要部分。由于年代的久遠,或許還因為該法典本身主要是以前多個法典的延續(xù)、修改的結(jié)果,學者們對于其總條文數(shù)有不同的觀點,有的認為共595條,[32]有的則認為是576條(如表1-1所示)。[33]
表1-1 《西哥特法典》結(jié)構(gòu)

續(xù)表

續(xù)表

伊里維格國王的修正法律工作使西哥特王國法律有了明顯改進,但也未能成功地厘清法律條文中所存在的模棱兩可及相互矛盾。在西哥特早期法律中,除少數(shù)情況外,大部分法律所表達的思想和運用的語言都是明確的,但王國后期,尤其是智達斯維德時期的立法,卻經(jīng)常破壞這種風格,而代之以糟糕的、含混不清的語詞。而理卡爾德一世及其繼位者出于個人偏好,在法典序言中都要表達自己的虔誠、憤怒或其他致使他們簽署法律的個人情緒,這些都一定程度地導致所制定的法律呈現(xiàn)出稀奇古怪且令人生厭的夸張風格。也有學者提出,法律以復雜語言裝飾在事實上也具有一定的歷史價值,因為這會反映出當時立法者的心情和抱負。
總體上看,伊里維格頒布的這一法典雖然存在許多錯誤之處,但相對于其他蠻族王國的法典,尤其是法蘭克王國的法律而言,它仍然屬于較為完善的法律,一定程度準確而清楚地反映出其所賴以出臺的社會文明狀況,在當時西歐大陸法典中屬于上乘之作。《西哥特法典》被格勞秀斯(Grotius,1583-1645)贊譽為“真正的西班牙法律的源泉”。[34]直至19世紀,從《西班牙民法典》中仍能找到早期這一西哥特人法典的蹤跡。[35]
在頒布具有體系性的《西哥特法典》之后,伊里維格國王還采取了其他立法措施。比如,683年刊印《伊里維格附加法》(Ervigian Addition),它確定了托萊多第13次主教會議所通過的教規(guī)。此外,在國王埃吉卡(Egica,687~702年在位)時期,或者可能是國王威提扎(Wittiza,702~710年在位)時期,還頒布了15條法律措施,其中,最后一項措施注明的時間為702年。另還有一個法律可能是在國王威提扎時期或更晚時期頒布的,其內(nèi)容則是在法院里引入適用熱水審。[36]因此,有學者從西哥特王國立法史總結(jié)出這樣的觀點,即西哥特的國王們都是不知厭倦的立法者,從5世紀上半葉的提奧多里克一世至8世紀初的埃吉卡,已知的有不少于12位國王頒布了獨立的法律或完整的法典。而另外兩位國王,即提奧多里克二世和威提扎也可能曾進行過立法活動。[37]
長期以來,學者們的傳統(tǒng)觀點是,西哥特王國各個時期頒布的這些法典并非毫不費力地被適用于王國內(nèi)部所有居民。早期是羅馬人和西哥特人各自適用本民族法律的規(guī)則,即使在《智達斯維德法典》這一一般被認為是西哥特王國的第一個地域性法典頒布之后,法典的普適性仍未得到真正貫徹。比如,智達斯維德國王在所頒布法典中明確禁止適用羅馬法,名義上王國內(nèi)只存在一種法典,從而以地域為依據(jù)的法律代替了以人身、血統(tǒng)或種族為依據(jù)的法律,但是,在距西班牙的西哥特王國君主政權中心較遠的今法國南部高盧領地內(nèi),羅馬法則不僅一直存在,而且甚至具有較高權威,西哥特法卻反而日漸衰微,因為它們與當?shù)鼐用竦娘L俗和實際情況不相適宜,居民們甚至更堅持適用羅馬法,他們把選擇適用羅馬法與其自由思想聯(lián)系在一起。此外,智達斯維德國王的法律還含有若干反對猶太人的嚴厲條款,而這些猶太人在南部高盧地區(qū)卻較具勢力。[38]
在日耳曼王國的法律史上,西哥特王國的法律占有重要地位。與其他王國,比如法蘭克、撒克遜、倫巴德等法律都能相當程度地尊重古代習俗,保證個人獨立、自由人經(jīng)常且廣泛地參與國事的權利不同的是,在西哥特法律中幾乎難以尋覓到日耳曼原始社會的這些習俗,王國立法力圖達到比其他蠻族國家的立法更高的目的。因此,有學者提出,西哥特王國的法典體現(xiàn)了羅馬成文法典與日耳曼習慣法逐漸地、有區(qū)別地融合,甚至認為,《西哥特法典》不是日耳曼的法典,而是具有一定日耳曼習慣痕跡且明顯使用了基督教語調(diào)的羅馬法典。[39]羅馬法與教會法的內(nèi)容不斷滲入西哥特王國的立法之中,至西哥特王國末期,《西哥特法典》形式上已為教會法而非哥特法,實質(zhì)上則屬于羅馬法,故作為日耳曼人的法典,它已經(jīng)形實俱亡,徒有其名而已。[40]此外,假如將之與有史以后所見最初時期的各法律加以比較的話,會發(fā)覺西哥特國王理塞斯維德及其繼位者所頒布的法律,比任何其他蠻族的法律都更為合理、公正、溫和與準確,但因條款大多煩冗,有的甚至長達數(shù)千上萬字,因此在適用上也難臻便利。但是不可否認,具有這些特點的西哥特王國的立法,卻是日耳曼王國法律中獨具特色且非常具有探討價值的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