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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二

羅康隆

記得1987年大學畢業分配到貴州省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地方志辦公室工作時,單位分配我編寫《地理志》,在編寫《地理志》過程中首次接觸到“插花地”這一概念。“插花地”有時也稱為“飛地”。謝景連所著的《“插花地”:文化生態、地方建構與國家行政——以清水江下游地湖鄉為個案研究》一書中所涉及的這塊“插花地”,是貴州天柱縣插入湖南會同縣的一塊“飛地”,也是當年我編寫《地理志》所關注到的一個地方,而且這個地方距離我的老家也不遠,我對這塊“飛地”的情況還算比較熟悉。1993年到湖南懷化工作,很多同事經常與我談起這塊“飛地”是怎么回事。因此,對“飛地”的研究也是很有趣的領域。謝景連博士也許正是懷著這樣的學術興趣開展了對“插花地”的研究。

“插花地”是指相鄰行政機構的轄境,在空間分布上伸入甚至被包裹在其他行政轄境范圍之內的特殊區段。對這樣的特殊區段,學術界統稱其為某行政機構的“插花地”,即古之所謂“犬牙之地”、“華離之地”和“甌脫之地”。如果我們把視野放大一點,放在全球語境下,“插花地”的概念恐怕就不一樣了。比如美國之于阿拉斯加,再比如歐洲殖民國家之于殖民地。澳大利亞學者Brendan R.Whyte (2002)歸納出全世界飛地的類型。日本學者吉田一郎(2006)對全世界“現存飛地”和“歷史上的飛地”做了縱向的比較研究。當然這樣的情形不在該著作討論之列。于此就不再做衍生討論了。

有學者認為“插花地”區域,往往成為行政上的“三不管”地帶,這樣的看法是值得商榷的。如果站在文化相對主義立場看問題的話,地球上沒有無人管的土地,只是管理的方式不同而已,但在西方霸權話語下,因為殖民運動的需要,對瓜分世界領土尋找自我安慰的證據,出現了土地無人管理的說法。在這樣的語境下,西方列強從16世紀開始在全球興起了殖民地土地的瓜分浪潮。這是我們今天學術界需要反省的。

因為人類來到地球上,以其文化分野民族組建成社會,并以其文化努力地超越人類生物性的限度,讓自然退卻,使人類這一物種滿布地球的每一個角落。也就是說,地球是一個以文化導向布滿了人類的家園。但由于特定民族在文化上的作用,面對其所處的自然環境與社會環境,在特定歷史時期需要解決的生存問題不同,出于文化適應性的發展需要,特定文化下的民族不斷擴散并滿布其文化適應的地區,從而使得不同民族在地球上形成對生態、生計與生命的耦合體互有差異。由此一來,地球上形成了民族多樣性與文化多樣性去應對生態環境的多樣性。但也隨著文化代償力的存在,特定民族可以依賴其長期積累的代償力超越其文化適應的地區,于是由此出現特定民族的“遷徙”而不是“擴散”。這樣的民族遷徙也是造成“飛地”的重要原因。

導致插花地產生的原因很多且錯綜復雜。要對插花地形成的歷史背景、運行機制以及歷史影響展開研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單憑歷史文獻的記載是難以做到深入淺出的,因為插花地往往處于行政上“三不管”、文化上多民族交錯雜居、經濟上貧困與欠發達的地帶。可以將其視為一個不穩定的“政治單元”,這樣的單元是不斷運動的,消失、分裂、易地、合并、重組等都是可以發生的。因此,歷史上的文獻對這類單元的記載并不是經常的,只是當這一單元的變化影響了周邊的政治單元時,才會留下一些零星的記載,而且這樣的記載一般都黏附在穩定的政治單元的表述中。因此,要對這樣地域性的政治單元展開研究,確實需要走進“歷史現場”。謝景連博士的這本論著,就其方法論而言,乃是一部走進歷史現場的產物。

其實,一個學者要真正走進“歷史現場”也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因為走進歷史現場,不只是進到村里尋碑、看廟、查家譜,而是融入村落里有思想有文化有特定價值取向的人群。田野調查中真正有價值的資料不是靠“問”與“答”出來的,而是在參與不同民族的文化中感悟出來的。怎么去感受?這是很值得思考的問題。就以語言的感受為例,在熟人社會中,相互的表達是不需要完整的句子來對話的,只要說出幾個符號,對方就知道你要表達的內容,甚至用一些語氣詞或者手勢就能夠讓對方明白你的意思,也許一個眼神就能讓對方知道你要表達的含義。完整的語言在熟人社會的交流中是不常見,也是不會如此使用的。在這樣的語境中,即使你學會了對方的語言,也很難知曉對方在表達什么。更有甚者,每個民族、每個社區、每個聚落都有自己獨特的歷史典故、地方掌故、名人軼事、特殊歷史人物、神話、俚語、諺語等。這些內容調查地點的人們是爛熟于心的,只要一開口就知道它們所指代的含義,這類所示在熟人社會中的交流中比比皆是。一旦鄉民用這類所示進行交流時,即使你聽懂了他們交流的“語言”,也不一定能夠理解他們所交流的內容。因此,我很懷疑那些學者說他們在田野調查中學會了當地人的語言,并用當地人的語言開展自己的田野調查。這如果不是自欺欺人,就是在欺騙他人、欺騙讀者。走進歷史現場乃是走進一個村落的“互動實驗室”。

好在謝景連博士在碩士階段是從事民族學專業的學習,具備了民族學田野調查的興趣與基礎,他在田野中除了收集遺存在當地聚落的各類碑文、石刻、契約、家譜族譜、告示、宗教科儀書、賬本等文獻資料外,還踏勘了三個村寨的古樹、古井、老屋、祠堂、廟宇、渡口、古橋、古道等,收集到當地村落的神話、傳說、鬼話、民謠、俚語、民歌、故事、地方掌故、名人軼事。在田野這個“互動實驗室”里,以文化持有者對自我文化事實的選擇,來標注文化作為指導其生存發展延續的需要,而在特定的自然環境與社會環境中,以其特有的歷史經驗建構出文化策略來,從而形成特定民族的文化事實體系。學者則在跟蹤這一特定的“建構歷程”中,以被調查民族的文化邏輯為起點,建立起“互動實驗室”的解釋框架,從而通過在田野“實驗室”的互動去了解對方的文化事實體系。謝景連博士完成的這部學術著作,不論是對插花地這一學術概念的討論與澄清,還是對插花地延續時段的歷史鉤沉與現狀描述,抑或是對插花地產生的原因分析,以及對插花地整飭經驗與教訓的總結,都力圖在這個田野“互動實驗室”里展開觀察與討論。這樣的研究范式,不僅在討論插花地問題時有其特定的學術價值,也對歷史學、民族學學科的研究具有一定的價值,更期待其為民族學與歷史學的結合研究帶來更多的思考。

是為序。

羅康隆

2018年10月28日于吉首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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