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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論

在特定的情境中,人可選擇做不同的行為。一個人實際所選擇的行為至少在他自身看來是合理的,而他要做出合理行為,顯然先要知道何種行為是合理的。人們可基于不同的理由來判定一行為是否合理。一行為基于某種理由是合理的,卻可能因其他理由而不合理。如果行為基于不同理由而具有不同的合理性,那就可區分出不同類型的合理性。人們實際區分出了諸如法律合理性、宗教合理性、政治合理性、經濟合理性與道德合理性等不同類型的合理性。法理學或法哲學主要關注法律合理性,政治哲學主要關注政治合理性,最為關注道德合理性的學問則是倫理學。

在倫理學中,首先要提到的兩個術語很可能是“道德”與“倫理”。“道德”與“倫理”產生于兩千多年前的西方文化中,它們在詞源上基本同義。這兩個術語流傳至今盡管已有兩千多年,其含義卻沒有發生根本性的變化。從詞源上看,中文中“道德”與“倫理”所表達的事物并不相同,不過受西方文化影響的中國現代文獻一般也不太認真地區分它們。正是如此,盡管可對“道德”與“倫理”做出一些區分,而實際也有人有區別地使用它們,但此處并不準備這樣做。不過為了表述的方便,在實際使用過程中,還是有必要對它們略做一些技術上的區分。這里特別地把對道德合理性、道德行為等道德現象的研究稱為倫理學,而不稱為道德學。倫理學盡管研究道德現象,卻不只如此,它還可能研究法律現象、政治現象等。就此而言,倫理判斷不完全等同于道德判斷,倫理現象也不完全等同于道德現象。

對倫理學的研究與對物理學、化學等自然科學的研究不同。一個物理學家或化學家通常會與其他物理學家或化學家一起,甚至會與普通大眾一起,共同接受諸多共識或前提。如他們接受某些共有的語言表達系統,把實驗所獲得的結果當作事實,甚至堅信一些基本原理以及它們得以成立的信念,等等。正是如此,物理學家或化學家可直接從這些被廣泛接受的前提開始進行研究,而不必從更為基礎處開始。倫理學往往缺乏這樣的前提。不僅倫理學家內部難以擁有被廣泛接受的基本原則或理論,而且不同倫理學家從相同的道德現象中也可能獲得不同的事實。在倫理學中,甚至不存在一個為眾多倫理學家共同接受的語言表達系統。諸如此類的情形迫使倫理學家要從一些沒有被廣泛接受的甚至充滿爭議的前提開始。如此一來,一些人甚至懷疑能否從倫理學家那里獲得有關對道德現象的可信了解。這種懷疑當然是難以獲得同情的。一個人如果斷言不能從倫理學家那里獲得對道德現象的可信了解,那他很可能也難以從其他地方達到目的。不過,人們的確有理由提出,如果希望對倫理問題給出較為可信的解答,或希望對道德現象給出較為深入而系統的認識,與自然科學家相比,倫理學家更需要從基礎處開始,更有必要對其研究賴以依靠的那些前提進行反思。

從基礎處開始的倫理學研究無疑會面臨諸多困難。人們不僅對“倫理學基礎是何物”有不同的回答,甚至對“倫理學基礎是何種類型的事物”也廣有爭議。對那些試圖了解道德規范起源的人來說,他所理解的倫理學基礎可能是那些處于源頭的道德規范或其他規范;對那些關注道德行為賴以產生的實際條件的人來說,他所理解的倫理學基礎可能是行為者的某些心理因素或其所處的外部環境。不僅如此,盡管有人把某些事物當作倫理學基礎,但在另一些人看來,它們非但不是倫理學基礎,甚至只是空洞的虛構。比如,一些人相信,倫理學研究必定要基于被廣泛接受的前提或絕對的基礎,如要基于某些絕對的實踐原則、絕對客觀的事實等。胡塞爾就曾指出,倫理學需要“確定一個絕對的、純粹的實踐理性原則體系,這些原則脫離了一切與經驗人及其經驗關系的關聯,它們應承擔如下功能,即為一切人的行為,不論只是形式的,還是同時是實質的,規定絕對規范的標準” [1]。但現代倫理學家通常不太同意諸如此類的看法。他們相信,不僅難以獲得這樣的絕對基礎,甚至它們是否存在也是極為可疑的。

正是如此,這里所說的從基礎處開始并不表明倫理學要找到或提供某種絕對的倫理原則或道德規范,甚至不表明存在這樣的基礎。不過,即使在倫理學中沒有這樣的基礎,也不表明不存在倫理學的基礎性問題。實際上,這樣的問題總是可找到的,如大致可把“為何倫理學家難以獲得被廣泛接受的共識”“為何行為的合理性沒有絕對的標準”等看作這樣的問題。正因如此,這里所說的從基礎處開始就只是表明,倫理學研究要從一些基礎性問題開始,而不必從某些絕對的前提或基礎開始。除此之外,還有必要指出的是,不僅不同的人對一些基礎性問題的回答是不同的,甚至他們所提出的基礎性問題也是不同的。如柏拉圖的基礎性問題不同于康德的基礎性問題,而康德的基礎性問題又不同于摩爾的基礎性問題。

盡管基礎性問題是什么通常不是很明確,但較為明確的是,從基礎處開始研究的倫理學不只關涉道德現象,不只關涉道德領域,它也會關涉諸如法律、政治、宗教等其他現象,其研究會不自覺地超出道德領域。人們往往把“道德是什么”看作倫理學的一個基礎性問題,但倫理學家在探討此問題時,很可能要了解道德與法律、宗教、政治等之間的區別。如此一來,他就不限于談論道德現象了。對道德合理性的探討也常被當作基礎性的倫理學研究。當倫理學家談及道德合理性的根據時,他不僅要研究判定這種合理性的標準,也要一般性地研究判定合理性的標準,因而他的研究將超出道德領域。表達道德合理性的語言具有某些特殊性,如它們通常包含諸如“好”“正當”“應該”等語詞。這些語詞是倫理學的一些基本術語,倫理學無疑有必要對它們進行研究。實際上,對這些基本術語的含義以及它們之間關系的追問常常是倫理學研究中重要的基礎性問題。由于倫理學家所試圖理解的這些基本術語通常也被運用于法律、宗教、政治等領域,因而對它們的研究也就成了法理學、政治學等科學的基礎。

從基礎處開始的研究固然有益于推進倫理學的發展,它甚至是其他倫理學研究的基礎,卻不表明只有以這種方式才能推進倫理學的發展。不僅在探討某些基礎性倫理問題之前,對其他倫理問題的討論早已出現,而且那些不準備以探討基礎性倫理問題為要務的倫理學(如應用倫理學、倫理學史等)也的確取得了顯而易見、引人注目的成就。實際上,于基礎性倫理學研究而言,這些非基礎性的研究往往能帶來意想不到的啟發。可以說,這兩種類型的倫理學研究相互補充、相互促進。盡管如此,此處依然只希望從較為基礎處開始研究倫理學,這也是我們把本書命名為《倫理學基礎》的主要緣由。

盡管較為深入而系統的倫理學研究通常要從基礎處開始,卻不表明這種研究必定會提供一種全新的倫理學。就目前而言,任何基礎性的倫理學研究都難以說是全新的。在人類文明的漫長發展過程中,倫理學研究成果汗牛充棟,它們極大地豐富了人們對道德現象或實踐活動的認識。基于人類文明的積累性特征,人們很難相信,在當前以及可預見的未來將會出現一種全新的倫理學。不過,相比于以往,新時代的確涌現出了不同于以往的眾多現實問題,而此時的人類思想也取得了諸多不同程度甚至堪稱偉大的進展。在這些現實問題的引導下,結合新的思想材料,人們在倫理學領域中獲得某些新進展也并非沒有可能。


[1]胡塞爾:《倫理學與價值論講演錄》,載萬俊人主編《20世紀西方倫理學經典》(Ⅱ),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第9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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