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牛是重要的生產資料,可對祖陽來說確實買不如租。他的核心目的是復墾,而非對地塊做持續耕作,蓄養耕牛不是性價比很高的事。
等七月一個月的深度犁土后,土壤板結的問題就能得到極大改善,經過陽光暴曬、草木焚燒積灰足可殺死大多病蟲害和草根,再覆土施肥,墑情便可提起。
九月輪種小麥時,以人力翻耕即可。有了七月的犁地做基礎,并非必須再用耕牛,只是費些人。祖陽故意沉吟引得武鳴開口相助,更多是為了快刀斬亂麻。
畢竟,牛販熱衷錢貨兩訖,是不希望這種動產還會回到手里的,耕牛租賃在這年頭更多是地主和官府的買賣。可有武公子作保的話,到底不一樣。
九月是種麥的關鍵期,那時候耕牛不愁賣且價格更高,只租一個月倒也不是不能接受,還平白多了筆租金的收成。
在武鳴話癆似的催促下,耕牛的租賃事宜便算是定了。
雙方尋了兩塊寬大木簡,并排后分別寫下租賃內容,包括時間、地點、雙方及租賃物、價款等。并于騎縫處由保人武鳴落下了一個“同”字。木簡分開,雙方各執一契,若“同”可“合”便是明證。
留下石三和商販約定交割事宜,提前付定。祖陽便被武鳴、李釗拖拽著走了出去。他們確實已等得急了。
門口,先前相馬的女孩兒此時似已買定了一匹棗紅馬,沒用仆役相助她翻身而上干脆利落。側頭瞥了祖陽等人一眼,女孩兒打馬而去,笑容明媚燦爛。
祖陽卻來不及多欣賞,被兩個急性子直拽到院外一棵皂莢樹下,看著四下還算僻靜,李釗再度大禮拜請,攥著祖陽手腕求問著他的計策。
此時再拿捏姿態就容易適得其反,祖陽摩挲著竹簡,側頭對李釗問道:“賢兄,援兵和計策我自會詳細說與你聽。但此計可行與否,卻還要我來籌謀。有很多消息,得與你打聽打聽。”
忍著心里焦急,李釗問道:“是何消息?但問無妨。”
“而今,北地局勢如何?汲桑、石勒目前所在何處?戰局是何進展?太傅打算如何安排荊襄、江南?朝廷對瑯琊王作何安排?司空對王氏子弟可有舉薦?”
祖陽一口氣說了一堆問題,讓李釗和武鳴都有些面面相覷。這些內容里,沒有任何與寧州相關的,而且俱都是朝廷大事,上達天聽,認真來說都算得上朝廷之密了。
這些消息,確實只有李釗這個謁者清楚。
李釗搓了搓手,有些為難道:“賢弟,這些事與我寧州似乎不甚相關,是否……”
“世康兄,我說這些事與計劃密切相關。且信我……”說到這,祖陽忽然有些惡趣味的補了一句:“這是計劃的一部分。”
李釗滿臉糾結,武鳴卻挑挑眉,抖著大袖插嘴問道:“賢弟,可否透露一二,你到底要從哪里請來援軍?”
也不怪武鳴多心,祖陽畢竟是個還未及冠的一介祖家偏房子弟。能招募流民耕田確實是有干才,可也算不得什么大能耐。他說有妙計,可別問到最后卻是個信口開河。
祖陽點點頭,知道該透露些內容出來。他蹲在地上用枯枝畫了個地理簡圖,點著西南方問:“世康兄,你寧州離亂,流民多逃向何處?”
李釗視線左移,同樣蹲下道:“原本是逃向益州,益州淪陷后大多逃向了交……”他雙眼一亮,問道:“交州!?你要從交州請援兵?”
隨后,他又搖頭:“賢弟,不可行啊。交州我也想過。可那邊若來援兵山高水遠極難跋涉,且我家與交州吾家毫無交情。況且,交州此時亦受亂民、夷人逼迫。這……”
“若我說必從此處請到援兵呢?”
“憑什么?”
“憑你告訴我的消息。”祖陽頓了頓,丟了枯枝,看向李釗:“世康兄,你我確實相交不久,可我祖家名聲在此,你愿不愿信我一次?”
武鳴抓耳撓腮,他對寧州、交州的事都不甚了了。可擔心祖陽孟浪,還是追問道:“賢弟,你如何說動交州刺史出兵?”
祖陽搖頭:“我從未說過要去說動交州刺史。”
“那……”
“我會讓朝廷下令,皇帝下詔,太傅手書,調派交州兵馬西征!”祖陽深吸了口氣,再度看向李釗:“而這事能否達成,關鍵就在賢兄你的消息上。”
這是計劃的一部分。
武鳴不再多言,他看出祖陽不會再透露計劃,可這事真能成功?祖陽也不過白身一個,能請動皇帝、太傅一起下令?
他畢竟也是事外之人,抓了抓臉,忍不住看向了好友。
李釗很猶豫,他有些難以置信。他努力了整整三年,走了無數門路,甚至不止一次說過可嫁妹妹,以此為報償卻求不來一兵一甲,他早已淪為士林笑柄。若非武家算是世交,他在洛陽都可能沒有朋友。
祖陽如今只是動動嘴皮,卻說可以讓朝廷下令?
猶豫、掙扎,最后想著自己確實別無他法。與其孤身回家送死,不如試一試。于是,李釗咬著下唇點了點頭。武鳴頗識趣,主動遠離,去馬廄那邊相看馬匹去了。
隨后,祖陽第一次相對完整的知曉了當今的天下形勢。
瑯琊王氏最近在朝堂上暫無什么動作,目前的領袖王衍已在前幾日離開洛陽,前往官渡與太傅司馬越會和,算是明確了站隊。
北邊,汲桑破鄴城后便大肆劫掠,放縱士卒。當司馬越屯兵官渡聲援茍晞后,他才南下與石勒合兵。此時已又與茍晞打了二十余戰,互有勝負。
并州匈奴并未有什么大動作,劉淵始終龜縮于并州之南。據振威將軍劉琨回報,其近日正于板橋邀擊匈奴,叛軍敗績已顯,無力北上。
聽到這,祖陽松了口氣,他最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
劉琨在并州站住了腳,匈奴漢國暫時無力威脅太原,又還沒意識到可以趁機東征。北方局勢尚未惡化到無可收拾的地步,常山一帶目前還是安全的。
李釗隨后又繼續說了太傅司馬越的動靜,雖然后者已與皇帝鬧了不愉快,可皇帝畢竟是皇帝,司馬越的規劃目前還是要通過皇命落實成具體的安排。
這些信息,謁者都有機會翻閱。李釗雖然一心惦念寧州,可對朝廷大事也算留心,俱都記得。
根據近期的奏報推測,司馬越打算安排高密王司馬略為征南大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鎮襄陽;南陽王模為征西大將軍,都督秦、雍、梁、益四州諸軍事,鎮長安;
將分荊州、江州八郡為湘州,瑯邪王司馬睿被裴氏推舉,擬為安東將軍,鎮建業。
這些人都是司馬越一系,這位太傅的政治手腕確實高超,在表面與皇帝鬧出隔閡后,已經迅速將關鍵地方的人事安排明白。
皇帝雖然有心親政,可是實控的政令也無非司隸一地,能不能出洛陽都還兩說,而天下各處都已被司馬越遙控了起來。
這些信息非常重要,等閑時候他根本沒機會提前接觸。猜想得到印證,祖陽吐了口氣,露出了笑臉。
線索俱都串了起來,設想中的計劃可以實施——
皇帝、太傅、中護軍、交州刺史、常山王、司空府等等勢力、角色統統都要拉入局中,就憑現在的自己去撬動這些資源。
借李釗求援這件事破局,調交州兵救寧州,為謀求官位做鋪墊。
幫人就是幫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