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渡船后,往來北畔地塊便無需從浮橋繞路,方便了不少。
平底船滿載糧食遠比牛車要多,來回一趟也更加便捷。只是地塊附近沒有碼頭,靠岸時需要岸上之人接引,更需要船上的人“奮力一躍”。
還好,祖陽這些日子的鍛煉多少有點作用,在石三接引下雖然有些踉蹌,好在沒有狼狽落水。
此時,武鳴和李釗早已聯(lián)袂而來,婉兒正與武家管事在一旁侍候。
看過田間事宜后,祖陽去與兩人打了招呼。
今日武鳴是約好帶著祖陽去采購耕牛、種子的,只是中途叫上了李釗。為此,武鳴還多帶了一匹馬。
云真、趙峰幾人今日都很老實,祖陽囑咐婉兒留下看顧田間事務,自己上了馬背。隨后他又叫上石三,帶了備足的絹帛趕著牛車隨行,一行人悠悠行向洛陽馬市。
七月流火,按理說天氣是該轉涼。可此時路旁的蟲鳴和著武鳴直讓人覺得心煩。
與話癆的高談闊論相反,李釗的情緒顯得頗為壓抑。燦爛的陽光在他這似乎有了缺位,眉宇間只剩下陰霾。
祖陽關切地詢問了幾次,這位憂郁的漢子最終咬咬牙,跟他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舍妹、老母、妻子家小孤懸寧州已久,釗實不忍再枯坐洛陽!雖然未求得援軍,可愿攜三尺劍歸,盡家中男丁的本分?!?
說完,李釗忍不住抬頭望天,一臉壯烈。
“嘖嘖嘖嘖……”武鳴撇嘴表演起了口技,卻沒有對李釗再說什么,而是對祖陽攤了攤手:“我已勸過世康多次,奈何他去意已決。唉,此一別便是生死殊途,我年紀輕輕便痛失摯友,可悲可嘆呦?!?
李釗臉色有些發(fā)綠,惱怒道:“武子莊,你能否盼我些好?”
武鳴別過頭去,倒是罕見的沒再議論。
就實說,無人會看好李釗這次南下。
成都早已失守,整個益州已被李特的流民軍占據(jù),李釗走不得蜀道。而江南民亂方平,一路盜賊流民肆虐不休,能走的路其實真不多。
最安全的走法是穿荊襄、涉大江、過江州再尋路南下。
這一路不說人禍,單說煙瘴彌漫、山高水遠就很難讓人想到什么好結果。更何況李釗是孤身南下,就算他平安回到寧州又能如何?只為多送個人頭?
但對于這位老兄來說,他也確實沒了主意。三年前帶著使命北上,而今父死、援絕、在洛陽三年一無所得。家小親人生死未卜,再無辦法可想。
祖陽沒急著開口表達什么,他想讓這種氛圍再醞釀一陣,求個欲揚先抑的效果。于是,一行人便沉默著抵達馬市,連武鳴都已漸漸失了談興。
常山武氏是地道的北地士族,且地近并州,與馬市販賣牲畜的商人大多有些交情,是個極好的中間方。
武鳴將祖陽引到了一處寬大的牲畜棚外,此時李釗心情似已平靜了不少,祖陽卻偏選擇在此時對他開了口。
“釗兄,我祖家卻有辦法,可助你請到援兵。”
李釗聞言愣了愣,茫然看著祖陽。武鳴卻是猛地一拍大腿,笑叫道:“賢弟,可不能隨便騙他,世康兄會當真的!”
七月的午后,人也好,牲畜也好,大多還是顯得有些慵懶。這突如其來的一叫,立時引得人、馬、牛、騾紛紛側目。
在一片牛哞、馬嘶聲里,祖陽看著李釗的眼睛,笑著點了點頭。隨后,他徑自下馬,撇下李釗、武鳴不管,去與商販相看耕牛。
“不會吧!”不等李釗回過神,武鳴當先跳下馬背追了過去,急吼吼問道:“賢弟,你不會真有辦法吧?
“成都失陷,寧州的州兵主力早已陷沒,朝廷現(xiàn)在連益州都無計可想,你說你有辦法解寧州之圍?”
祖陽此時正隨著商販在觀察耕牛的牙口,確認著耕牛身上套犁的勒痕。
早早被農(nóng)戶馴化過的牛才是耕牛,和只是成了年卻未經(jīng)訓練的牛是兩個物種,價格天差地別。
驗貨的同時,祖陽似漫不經(jīng)心般道:“不,子莊兄,得糾正你一點。我只能保證給寧州派去援軍,卻無法保證寧州之圍一定可解。戰(zhàn)事一起,誰能預先料定成敗?”
聽了這番話,一旁的李釗非但沒有泄氣,反倒似終于相信祖陽確有辦法,他躬身長揖,大禮拜問。
“賢弟,到底有何妙計,且快快教我!若真能求得援軍,你便是我再生父母,釗必有重報!”
這一禮,來的過于鄭重。
近處,牛棚商販看的目瞪口呆,稍遠處的行人、顧客們也都紛紛側目。
“小娘子,你快看!”有女子好奇的聲音傳了過來,鉆進了祖陽的耳朵。
祖陽沒急著去回應李釗,反倒側頭瞥了一眼。見是對門馬廄處正自相馬的一對主仆,婢女正扯著小姐的胳膊對他們這指指點點。
主家姑娘年芳豆蔻,著利落的紅色裴褶服,一張鵝蛋臉,略帶著些嬰兒肥。聞言向祖陽這邊瞥了瞥,似是見了李釗大禮求教有趣,她掩嘴笑了笑。
祖陽回過頭,將李釗攙起,拍了拍他的胳膊:“賢兄言重了,切勿多禮,也勿要急躁。且先等小弟解決了耕牛的事情,再細細道來。”
他側頭又瞥了武鳴一眼,道:“況且,這事與子莊兄也有干系,或可助他打入洛陽士族的圈子?!?
“這如何等得及!?”一聽這話,沒等李釗抗議,武鳴已在旁邊跳起腳來。他對祖陽嚷嚷:“賢弟賢弟,事關重大,可勿要賣關子!你真有辦法?到底是何計策!?”
祖陽仍沒理會,依舊吊著兩人的胃口。
談判便是如此,上趕著去賣的東西通常不會有什么好價錢。一問就說的計策也談不上什么好計策。
非得是三顧茅廬、遍歷艱辛,求問計策的人才會把它當回事。
祖陽底蘊太淺,沒資格搞什么饑餓營銷。但祖家這面虎皮卻還管用,適當?shù)牡醯跷缚谑潜仨毜膭幼鳌?
與商販問明了耕牛價錢,祖陽有些蹙眉。
而今洛陽暫時安穩(wěn),可米糧、耕牛的價格都在高位。
六歲口的耕牛而今行價基本在一千七百錢一頭,比往年的價格貴了二百多錢。但商販表示,有武鳴做中人,他們可以給祖陽便宜一百錢,可還是太貴。
祖陽是想盡量多弄些耕牛,武鳴借他耕牛使用不可能太久,再說武家地塊同樣需要開墾,十頭牛不夠用的。
可是,比牛更貴的是那三百石種子,而今洛陽一斛米已到了八十錢。
雖說豆子便宜,且種子可以從武家買,武鳴能把價格讓到六十錢的成本價,可三百石便要耗去他九匹絹。
再加上之前雇傭護衛(wèi)、購買農(nóng)具、搭建窩棚的材料、給流民糧食等消耗,他可動用的現(xiàn)錢其實并不多。
祖陽露出沉吟狀,似是看出了他的囊中羞澀,武鳴趕忙道:“賢弟,耕牛的事情好辦。大不了我家地塊再等等,先給賢弟來用,且快說計策吧,急死我了!”
祖陽等的便是這句話,他擺擺手道:“誒,怎可如此?我又并非是為了占賢兄的便宜?!?
說著話,祖陽忽然轉向了商販。
“這樣,店家,你這一棚中四頭耕牛,我租下來。用到八月初,予你一匹絹,你看如何?”
武鳴根本沒有耐性,聞言立刻對商販道:“便這般定了,我來作保,多好的買賣!”
?。孔猓?
商販看看祖陽,又扭頭看看武鳴,總覺得這兩人剛剛表演了一通,其實是為了占自己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