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婉兒打好了水,來到祖陽房間喚他起來。
這些日子,她晨起的時間又早了不少。洗掃、做飯之余,婉兒會趁著空閑,自己先在院中做俯臥撐、練蹲跳,等祖陽起床后再與他一起跑步。
當知曉了公子的北行計劃后,她對于早起跑步、鍛煉身體這事便不再抵觸,反倒變得愈發用心。忍著肌肉酸痛她每日早晚都擠出時間來練,甚至比祖陽都要勤奮。
要守住自己的家,她就不能扯后腿。
在門口喚了幾聲,祖陽沒反應,婉兒便跑到床帳邊打算推人。結果,剛掀開帳子,卻見榻邊散亂鋪著一排竹片流民名冊。
朱砂筆圈出“楊秀”“趙峰”等數人姓名。祖陽和衣而臥,手中還攥著一節竹片,上面的文字婉兒前天才剛學過,寫的是“青州”。
晨光透過紗帳,映出他眉間未散的川字。隨著床帳掀開,幾枚竹片失去了平衡,乒乓落在地上。
祖陽是被聲音驚醒的,看著小婢女縮了縮脖子退走,他打了個哈欠穿衣起床。
換上了適宜跑步的短打,祖陽在院里開始帶婉兒活動起了關節。
隨后,去灶房熄了火,祖陽帶著婉兒出了門。
時間已到了七月,早晨都不顯得冷了。主仆二人迎著朝陽一路向東,穿過道旁的林木,跨過潺潺的小溪,小跑著從祖納院前經過。
晨風輕拂,竹林瑟瑟。
小院門口,祖納此時正帶著童子在做五禽戲,對跑步而來的主仆倆見怪不怪,沒怎么搭理。
祖陽倒是熱心的,跑到近前突然喊了句“季父早啊!”嚇得旁邊小童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在祖納的冷眼當中,兩人面不改色,一路繞行回家。
經過十幾日的鍛煉,婉兒體力好了不少,已能陪著祖陽繞著他畫的圈子跑上一圈半,最后半圈還得走完,卻沒有再岔過氣。
主仆倆回家用過朝食,換了衣裳,婉兒將所有絹帛用粗布裹緊,與祖陽一道徒步行走到了祖家塢。
此時,石三與門客們都已等待在側。每日里的糧食已不再用牛車馱運,自有三名門客通過渡船直接運到北畔,石三的牛車只負責載著農具和祖陽主仆而已。
剛要上車,石三再度對祖陽道:“陽公子,家主吩咐你若到了,先去他那里一趟。渡船卸了糧會來接你。”
不會是三叔又作妖了吧?
祖陽心底轉著思量,嘴里卻已應下。這幾天,四叔祖納已經接手了家中的田地事宜,安排祖家莊上上下下重新犁地、堆肥,準備種谷。也因此,這幾日三叔看祖陽愈發得不順眼。
算日子祖陽的幾位族兄這兩天也要從太學還家,三叔該已被“發配”去訓練部曲了才對。他還能怎么使絆子?
想了想,祖陽對牛車上的婉兒交代:“田里的事還是你來盯著。河畔原本就有水渠,這幾日只是疏通一番便可,記得對他們工作的考成要重新定下。”
婉兒抱緊了絹脆生生應了,干勁十足的樣子。隨后,祖陽進了祖家塢,不知祖逖目的他干脆便也不多猜測,開始回顧近幾日的計劃安排。
經過了幾天,風波已平,流民團體老實得很。不過,四隊之間多少出現了些裂痕,尤其是對趙峰所在的河內隊,其他諸人都變得有些冷漠。
祖陽對此沒有介入。保證下屬團隊適當的隔閡,這其實有利于上位者進行管理控制。雖不太屑于這等權術,祖陽卻也沒有去費力彌平。他打算順其自然。
將來,這些人他不可能全部帶走。真正要用的無非是其中幾個而已,且還有待進一步的考察觀望,暫時沒必要做得太多。
適時又給流民們加了些糧食,可以保證每頓吃得七八分飽,滿足體力勞動需要,也就夠了。
流民們為武家地塊兒除草,在祖家地塊兒開渠。前日武家管事和門客們一道去南市買了農具。田地復耕的準備在漸次落地,一切有條不紊。
謀官的事情,現在略有眉目。前日見武鳴時,他已接了祖陽的請托,只不知何時去做事,今日相見得再問問。那日,他又提起了李釗這位朋友,說其已打算辭了官職孤身南下。
進展有些快,看來李釗確實是沒辦法了。這是件閑事,對祖陽來說可做可不做,對大晉朝廷來說亦是如此。
連成都被流民攻占,整個富庶的益州都還沒打回來,誰還去惦記著遠在天涯的寧州邊陲?任其自生自滅而已。
結合自己的歷史知識,祖陽其實已大致定了計劃。
只是現在,他還沒找到一個合適的切入點。管閑事的前提是有好處,要讓這件事對自己產生最佳利好才行。或情報、或資源、或為謀官鋪路,總之無利不起早,這李釗到底還不算他的朋友。
繞過校場,恰好便見到了三叔祖約在訓練部曲。祖陽遠遠站定,恭敬向三叔行禮問好,后者也慈祥的勉勵祖陽一番,大家面子上都過得去。背過身時,各自卻都冷了臉色。
“祖約肯定有問題……”
“看你小子如何去選……”
兩人不約而同回首,目光所及處卻又是叔慈侄孝的溫馨笑容。
見了祖逖后,二叔沒繞彎子開門見山,祖陽方才知曉三叔到底鬧了什么幺蛾子。
中護軍荀崧自洛陽來信:準備征辟祖陽為禁軍牙門將,統領兩個百人督。
這算是調虎離山?
初出茅廬的半大小子,起手就是兩百人的禁軍統領,這確實算是厚待。不過,禁軍的官職,祖陽是絕對不會去接的。別說只是個低級武官,便是讓他取代荀崧做到了中護軍又能如何?永嘉之亂時反倒更容易死。
祖逖還在向祖陽介紹著情況:“荀公名崧字景猷,乃是潁川荀氏的高門。現任侍中、中護軍,掌管禁軍選拔之權,位高權重。
“他是朝廷里難得的有為之臣,我很佩服他。即便而今天下紛亂,他卻一直在努力定亂堪平。”
聽到這,祖陽忽然有一絲靈感,冥冥中一根線將很多事情都串在了一起。
連番大戰之后,禁軍精銳死傷殆盡……
中原大地的外軍軍權被司馬越統管……
此時荀崧要重建禁軍……
皇帝和司馬越不睦……
李釗,寧州……
耳畔,祖逖還在繼續分析:“若你入了禁軍為將,今后自有前程。天下亂矣,從軍將兵好過舞文弄墨。”
祖陽沒理會這張空頭大餅,對祖逖請教道:“這位荀公,在之前諸王之戰時,履歷如何?”
祖逖聞言一愣,似之前沒考慮這點,他回憶道:“他先為濮陽王的文學掾,趙王司馬倫任他當過相國參軍,再之后他與陸機等人交好,任了太弟中庶子……”
哈!
祖陽差點笑出聲來。
對于現在掌權的司馬越來說,這位荀公等于是妥妥的鐵桿反動派啊。怪不得,連自己這種“弱雞”都能被他征辟去重組禁軍。
這位荀公居然還是個愿意做事的能臣。對了,他曾經下令河南尹賑濟、勸離流民……
殘缺的認知在飛速重組,計劃很快便完善起來。
助人、謀官、知天下,這些事俱可以一并做來。
機會到了……
他對祖逖行禮道:“仲父,小侄不通軍伍,不宜驟登將位。但荀公垂青征辟,小侄當去面辭,以免有所齬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