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響起時，立花惠正在筆記本上畫著新設計的點心圖案。

圓珠筆尖戳破紙張的瞬間，家政部活動室的門被推開了。

“立花前輩，能借用一下打蛋器嗎？”

立花條件反射般合上筆記本，抬頭對一年級的部員露出微笑：“在左邊第二個抽屜。記得用完要擦干水漬。”

“謝謝前輩！啊，這個曲奇好香！”

“剛烤好的黃油曲奇，要嘗嘗嗎？”

立花掀開料理臺上的防塵布，金黃色的曲奇排成整齊的同心圓。

她特意把邊緣最酥脆的那幾塊留在最外層，因為那是之前給早川試吃后，他最喜歡最滿意的火候。

部員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塊：“嗚哇！入口即化！比商場賣的好吃一百倍！”

“喜歡的話可以多拿幾塊。”

立花用鑷子夾起曲奇裝入紙袋時，余光瞥見窗外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手指一顫，剛夾起的曲奇碎成兩半。

活動室的門再次被推開，帶進來一陣風吹起少女們額間的發(fā)絲。

“隔著走廊就聞到香味了。”

早川挎著單肩包站在門口，頭發(fā)依舊翹起，一副不修邊幅的樣子。

他深深吸了口氣，“今天是杏仁曲奇？”

立花低頭整理圍裙褶皺，“是普通黃油曲奇。杏仁的……你不是說過敏嗎？”

“啊，對哦。”早川撓了撓臉頰，將手中一堆的社團申請書放進包中。

自從上次校園祭結束后，學校很殘忍地把早川所在的占卜部給廢除。

出于無奈，早川只好另尋其他社團。

他自然地坐到靠窗的老位置，那個陽光能照亮他側臉的角度。

“之前那次的馬卡龍可太好吃了，念念不忘啊。”

立花背對著他清洗打蛋器，水流聲掩蓋了她突然加重的呼吸。

那份馬卡龍是她特意早起準備的，以“感謝這段時間的照顧”為理由送給了早川。

早川當時笑著說“最喜歡立花做的點心了”，過幾天天卻和伊藤一起去了奈良旅行。

“前輩們關系真好呢。”

一年級部員抱著打蛋器左看右看，小聲嘀咕著。

家政部的部員們都挺歡迎早川的，一是他和立花的關系好來的次數多，一回生二回熟的。

再者就是大家從田中前輩那聽說了能夠保住家政部，早川也有一定貢獻，大家也都很感激他。

早川看立花正在操作臺面前忙著，躡手躡腳來到了曲奇邊，想要拿上幾片。

“今天的不行。”

立花突然轉身，搶在早川之前端起曲奇托盤，“烤過頭了，底部有點焦。”

早川的手懸在半空，陽光透過他指縫，在料理臺上投下晃動的光斑。

“誒？明明很完美啊？”一年級部員湊過來，“前輩太嚴格了。”

立花把托盤放進食品柜，金屬門關上的聲音比預想中響亮。

“料理是需要精確到克的藝術。”她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失敗品不能給別人吃。”

活動室陷入尷尬的沉默，氣氛很死。

“那個……”一年級部員抱著打蛋器后退，“總感覺氣氛有點不太對，我先走了。”

門關上后，早川正視著立花：“我惹你生氣了？”

立花數著食品柜里的存貨，背對著他搖頭：“怎么會。”

“那為什么這周都不回我LINE？家政部的門牌也換成'非部員禁止入內'了。”

“期末臨近，部活要減少。”立花的聲音像她正在擦拭的玻璃碗一樣冰涼，“早川君也該專心備考了。”

早川突然站起來，椅子腿在地面刮出刺耳的聲響。

這家伙少來了，期末明明離得很遠。

“是因為奈良的事……？”

“和我沒關系。”立花打斷他，手里的抹布絞成一團，“只是部活規(guī)定而已。”

立花摘下圍裙，發(fā)現掌心有四個半月形的指甲印。

她快步走向門口，卻被早川擋住去路。

“至少拿著這個。”

他遞過來一個印有奈良小鹿的紙袋，“是……”

“謝謝。”立花接過紙袋直接塞進書包，沒有多看一眼。

轉角處的垃圾桶張著黑色大口，但她最終沒有扔掉那個紙袋。

下午的生物課上，立花盯著顯微鏡里的植物細胞切片，視線卻不斷飄向窗外。

明明窗外也沒有誰在。

“立花同學，你的切片調好了嗎？”同桌小聲問道。

“抱歉，馬上好。”

立花慌忙調整焦距，卻把顯微鏡碰歪了。

載玻片滑出來，在桌沿碎成兩半。

教室里響起幾聲輕笑。

老師走過來時，立花正蹲在地上撿玻璃碎片，有一片扎進了食指指腹。

“沒事吧？”老師遞來紙巾。

“沒關系。”

立花把流血的手指含進嘴里，鐵銹味在舌尖蔓延。

她突然想起曾經做點心教程的博主曾經說過的一句話，砂糖能加速傷口愈合。

可是現在，為什么連舌尖都開始發(fā)苦？

放學時下起了小雨。

立花站在教學樓門口，望著積水里破碎的云影。

她沒帶傘，但更不想遇見可能出現的早川。

正當她準備沖進雨幕時，背后傳來輕快的腳步聲。

老天爺啊，千萬別是他啊……

“立花前輩！”

是那個一年級的后輩，是個臉上有些小雀斑的女生，在社團里很喜歡貼著立花。

一年級部員撐著一把透明雨傘追上來，“要一起走嗎？我看前輩好像沒有帶傘。”

聽到是自己在社團里的后輩后，立花松了一口氣，但隨即很快，心里又出現一陣失落。

雨點打在傘面上的聲音像是神明大人在訴說某種密語。

轉過第二個路口時，部員突然壓低聲音：“前輩，早川前輩經常來我們社團誒。”部員意味深長地拖長音調。

立花腳步一頓，雨水趁機打濕了她的劉海。

“明明前輩們關系這么好，為什么……”

“前面便利店右轉就是我家。”

立花突然指向完全相反的方向，“謝謝你的傘。“

她在雨中奔跑，書包里的奈良紙袋被雨水浸濕一角。

路過垃圾回收點時，立花終于停下來，顫抖著打開那個變得軟塌塌的紙袋。

里面是一尊小小的鹿形玻璃鎮(zhèn)紙，鹿角上掛著一張紙條：【像不像你上次說想要的？PS：奈良景點的甜品沒你做的好吃。】

雨水模糊了字跡。

立花把鎮(zhèn)紙緊緊攥在手心，玻璃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遠處傳來熟悉的談笑聲，她看見早川和伊藤共撐一把傘轉過街角，兩人的歡聲笑語在灰蒙蒙的雨景中格外刺眼。

立花轉身走向相反方向。

雨水順著脖頸流進衣領，卻澆不滅胸口那團灼熱的東西。

她想起今早打翻的鹽罐，那些雪白的顆粒灑在料理臺上，像一場微型雪崩。

回到家，立花發(fā)現鎮(zhèn)紙在掌心留下了細小的紅痕。

她輕輕把它放在書架上，旁邊的杯子的杯底殘留著干涸的咖啡漬，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痕。

窗外雨勢愈來愈大。

立花打開冰箱取出奶油和草莓，機械地開始制作草莓大福。

揉面時用力過猛，案板上的糯米團被按出五個指印。

當第十個形狀不規(guī)則的草莓大福完成時，她終于允許自己蹲在廚房角落，把臉埋進沾滿面粉的圍裙里。

手機在這時震動起來。

她以為是早川Line上發(fā)來的新消息，實際上是某軟件的推送消息。

立花就這么盯著屏幕，直到自動鎖屏。

黑暗中，她看見自己的倒影在手機屏幕上扭曲變形，像一塊融化中的黃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