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川的電腦屏幕在黑暗中泛著幽藍的光，按照他自己地說法這樣會更有黑客感。

U盤里的視頻文件正在播放第七遍，他左手按著太陽穴，右手在數位板上標出第十二處不自然的幀過渡。

“果然被剪輯過。”早川按下暫停鍵。

當時早川已經看出了不對勁，于是向九條要來了u盤中的原視頻，否則之后的事情免談。

但實際上，既然有方法證明自己是絕對清白的，那之前九條所謂的把柄也就失效了。

自己，也就沒有必要再繼續陪著這丫頭胡鬧下去了。

手機突然震動。

LINE上立花惠發來消息：【明天我替中村前輩的班。】

簡短的陳述句，沒有往日的顏文字，甚至沒問他要不要一起吃飯。

自從上周那場荒誕的“告白”后，他們之間的對話就變成了這種公事公辦的模樣。

早川盯著屏幕上的已讀標記，手指懸在鍵盤上方。

他想再向立花解釋解釋，但最終只是回復：【收到】。

聊天窗口頂部的“對方正在輸入……”閃現又消失，最終歸于沉寂。

窗外傳來引擎的低鳴。

早川撩起窗簾一角，樓下停著輛陌生的黑色豐田，車燈熄滅著，但排氣管還在冒著白霧。

【今日情報推送】

【情報一：坂本建一暗中派人跟蹤了你，不僅如此，還有和你相關的人。】

【情報二：】

“被調查了啊。”早川冷靜地拍下照片。

次日清晨的教室彌漫著一股霉味，一股雨后潮濕而導致的霉味。

早川剛放下書包，就被一股大力拽到走廊拐角。

九條千櫻今天沒化招牌的妝造，蒼白的臉上只有唇膏是鮮艷的，像雪地里的一抹血痕。

“你昨天被跟蹤了。”她聲音壓得極低，指甲掐進早川的手腕。

早川甩開她的手，“我當然知道，所以我正要和你談談……”

“噓！”九條突然捂住他的嘴。她身上沒有了往常濃烈的香水味，只有淡淡的消毒水氣息。

透過她顫抖的指縫，早川看見樓梯間閃過一抹銀光。

直到上課鈴響，九條才松開手。

她在早川掌心塞了張字條，轉身時制服下擺揚起，露出大腿內側一塊硬幣大小的淤青。字條上寫著：“放學后理科準備室，給你看真實情況。”

這幾天的雨絲毫沒有要停止的趨勢。

早川望著窗外模糊的操場，想起立花今天沒帶傘。

他習慣性摸向書包側袋的折疊傘，又突然停住。

有時兩人下班之后如果碰見下雨，他總借著共撐一傘的機會，聽立花講講曾經的一些趣事。

而現在，那把明黃色的傘明明還是靜靜躺在那，卻仿佛失去了能夠承載那份笑聲的力量。

“早川同學？”老師敲了敲黑板，“請回答這道題。”

早川站起身來，眼神下意識地瞟向立花，但對方只是依舊低著頭認真的看著自己的功課。

眼神并未向早川這投來。

不知為何，早川有些失落，心里一陣絞痛。

簡單回答了老師的問題后，他呆坐在座位上，一言不發，若有所思。

下課鈴響時，他的手機震了一下。

理科準備室堆滿了即將報廢的老舊設備。

九條蹲在投影儀柜后面，正往U盤里拷貝文件。

看見早川進來，她立刻拉下百葉窗，動作太急，指甲在金屬窗框上刮出刺耳的聲響。

“先看這個。”她將筆記本轉向早川。

屏幕上是一段俯拍視頻，日期顯示是三個月前。

畫面里穿睡衣的九條被繼兄拽著手腕拖過走廊，男人另一只手拿著個銀色物件，

看樣子像是一個戒指攝像頭。

“他強迫我戴上這個。”九條突然解開襯衫第三顆紐扣，鎖骨下方露出環形疤痕，“說是父親要監控我的社交圈。”

早川皺眉：“這些和錄像有什么關系？”

九條調出另一段視頻。

這次是天臺的監控角度，她正在和穿西裝的男人爭執。

當對方舉起那個銀色物件時，九條突然搶過身旁的無人機砸向地面，早川瞬間認出那是最新款的航拍機。

“母親留給我的最后一件禮物。”九條的聲音突然哽咽，“他們連這個都要搶……”

視頻在此處中斷。

早川注意到進度條后面還有內容，但文件被加密了。

他剛要詢問，九條卻猛地合上筆記本：“現在你明白為什么需要剪輯了吧？監控確實拍下了你的畫面，但同樣也能看到這段畫面。”

“我一開始根本沒想讓你知道那么多。”

“但是你真正怕的不是校規。”

早川從包里取出平板，調出昨晚修復的片段，“這段被刪減的0.5秒里，你繼兄手里拿著的東西——“他放大畫面，“是針管吧？”

九條的臉色瞬間慘白。

她張了張嘴，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絲絲鮮紅。

早川下意識去扶，卻被她推開：“別碰我！你不知道他們……”話音未落，她突然昏厥過去。

醫務室的白熾燈管嗡嗡作響。

早川坐在簾子外側，聽著校醫給九條做檢查。

布簾縫隙間，他看見九條被抽血的胳膊上布滿針眼，新舊傷痕交錯如蛛網。

“貧血。”校醫拉開簾子，“你是她男朋友？通知家人來接吧。”早川注意到醫生白大褂上別著的鋼筆，和九條繼兄同款的奢侈品牌。

“她家人出差了。”早川說謊時面不改色，“我會送她去朋友家。”

“那個……能不能，讓我和她單獨待一陣子……”

早川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作為“小情侶”的一些小請求，通過這層身份編出的借口還是有些用的。

校醫的表情被口罩遮蔽，一雙眸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早川，像是在做了一份心理建設之后選擇妥協了早川的請求。

……

雨還在下。

早川撐著傘站在便利店門口，透過玻璃窗看見立花正在整理貨架。

她將商品排列得異常整齊，連價簽的角度都分毫不差——這是她焦慮時的小習慣。當立花轉身時，早川注意到她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自動門打開的瞬間，立花明顯僵了一下。但她很快掛上職業微笑：“歡迎光臨。”語氣就像對待普通顧客。

早川很想說些什么，卻不知從何說起。

“你的傘。”早川將明黃色折疊傘放在收銀臺上。

之前立花送他這把傘時說：“這樣下雨天我也能一眼找到你啦。”

而現在傘面上積了薄灰，顯然很久沒人用過。

立花的手指在掃碼器上方停頓：“不用了。”她聲音很輕，“以后……我和中村前輩換班了。”

言外之意就是，他們兩個不出意外的話，不會再有機會一起值班了，不會再有關店后分享的炸雞塊，不會再有她偷偷多給他打的員工折扣。

早川胸口突然涌上陌生的刺痛感。

雨幕中，那輛黑色豐田又出現了。

這次它停在便利店對面的巷口，車窗降下一半，伸出的鏡頭正對著早川。

他突然轉身將立花擋在視線死角，同時按下手機快門。

【情報一：坂本建一暗中派人跟蹤了你，不僅如此，還有和你相關的人。】

系統的情報中，是這么寫著的。

“早點回家。”早川低聲說，故意讓監控拍到他貼近立花耳語的動作。

當豐田車立刻亮起前燈時，他確認了一件事，監視者的目標不僅是九條，還包括所有與她接觸的人。

今天在醫務室，早川將校醫支走之后，九條給了他一個郵箱賬號，里面有一些要告訴他但卻不能明說的東西。

里面是九條不同時期的醫療記錄，最新一份顯示她體內檢測出某種鎮定劑成分，而簽字醫師的姓氏與醫務室校醫完全一致。

“原來如此。”

并且在最后發現了文件最后附了段音頻。

雜音中，九條繼兄的聲音冰冷地響起：“……父親說如果下次考核再失敗，就把你送去瑞士的療養院。”

接著是物品摔碎的聲音，和九條歇斯底里的尖叫。

事情越來越難以掌控，但是早川已經有些難以脫身，那就更不能讓自己周圍的人也牽涉到這之中。

……

數學課上，粉筆在黑板上劃出清晰的軌跡。

九條千櫻挺直脊背坐在第一排，指尖輕點桌面，跟著老師的講解節奏微微頷首。

“關于這個三角函數的問題……”高橋老師推了推眼鏡，目光掃過教室，“九條同學，請你來解答。”

“是。”

九條站起身時，裙擺輕輕擺動，露出膝蓋上貼著的創可貼。

她的聲音比平時輕柔，解題步驟卻寫得干凈利落。

早川注意到她握粉筆的姿勢，拇指和食指捏得很緊，像是要把粉筆掐斷。

“非常正確。”

高橋滿意地點頭，手掌在她肩上拍了拍，“大家都要向九條同學學習。“

九條低頭行禮的瞬間，早川看見她后頸的肌肉繃緊了。

早川這節是體育課，自由活動的閑暇之余在中庭注視著教室里面的九條。

“這家伙……是在表演嗎？”

下課鈴響，九條第一個沖出教室。

早川跟到洗手間外，在外面聽見里面傳來激烈的水流聲。

此刻洗手間中的九條正拼命搓洗右手，是當時高橋拍過的那只肩膀對應的手。

香皂泡沫溢出水池，她的指關節都搓得發紅。

早川在洗手間外靜靜地待著，等著九條出來。

出洗手間的瞬間，九條頭也不抬，聲音恢復了往日的尖銳，“前輩真是變態呢，跟蹤我到女洗手間嗎？”

“雖然前輩你現在是我名義上的男朋友，但如果傳出一些不好的傳聞我也是會困擾的。”

“高橋老師也是你繼兄的人？”早川沒有理會九條。

九條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再次轉身時已經掛上甜美的笑容：“老師只是比較關照我而已。”

九條沒有正面回答，但其實這已經回答了他。

“沒辦法，自從入學后他就在學校買通了一些人。”

早川的視線落在她手腕內側，那里有一道新鮮的指甲掐痕。

早川注意到她說這話時，右手無意識地摩挲著左手手腕。

那里有一道淺淺的淤青，被校服袖口半遮半掩。

“所以你故意在老師面前裝乖？”

早川冷笑，“為了讓他們覺得你是個‘可憐的好孩子’？”

九條歪頭看他，忽然笑了：“前輩比我想象的聰明嘛。”

她的笑容甜美，但眼底沒有絲毫溫度。

“不過，你只猜對了一半。”九條笑著從早川身邊走過，只留下早川思考著她的話語。

九條在學校的行為模式是對老師恭敬順從，尤其是自班的高橋老師。

想必是有刻意表現出“柔弱優等生”的形象。

偶爾不小心露出傷痕，實則故意漏出傷痕，比如手腕上的，膝蓋上的。

還有，高橋與九條健一的關系，兩人是大學同期會經常一起打高爾夫和保齡球。

也許因為這層關系，高橋曾多次“單獨指導”九條。

她在利用老師的同情心，早川得出了結論。

九條故意在老師面前扮演“完美受害者”，讓高橋和其他教師成為她的“證人”。

一旦繼兄的欺凌行為曝光，這些老師會第一時間站在她這邊。

可是她又怎么確保，和她繼兄是老朋友的高橋會站在她這邊呢？

繼兄的行為九條完全可以去采取證據讓對方收到制裁，以她的聰明程度，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所以說，她的目的不止于此。

午休時分，早川“偶然”路過教師辦公室。透過百葉窗縫隙，他看到九條正在幫高橋整理試卷。

“老師，這是上周的測驗。“她雙手遞上文件袋，袖口滑落時露出手腕的淤青。

高橋皺眉：“手怎么了？“

“不小心摔倒了。“九條慌忙拉下袖子，卻恰好碰倒茶杯。

熱水潑在裙擺上，她驚呼著站起來，膝蓋上的創可貼被水浸濕脫落——露出下面的燙傷疤痕。

早川看見高橋的表情變了，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

放學后，早川在空教室里堵住了九條。

“你不僅僅是想讓老師同情你。”他直截了當地說，“你在為以后的‘反擊’做準備。”

九條正在整理書包，聞言動作一頓。

“哦？”她抬起頭，笑容玩味，“前輩又發現了什么？”

早川走近一步，壓低聲音：“如果有一天，你和繼兄的矛盾徹底爆發，高橋他們會成為你的‘證人’，證明你一直是受害者，而繼兄才是加害者。”

九條靜靜地看著他，忽然輕笑出聲。

“真可怕，前輩居然把我的想法看得這么透。”她歪著頭，語氣輕快。

這女人真是瘋了。

早川看著輕快蹦著的九條，心中升起一道寒意。

可以的話，一定要離這個女人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