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便利店，冷氣開得很足。

早川熏站在收銀臺后，機械地掃描著商品。

自動門開合的聲音、顧客的交談聲、收銀機的提示音，全都混在一起，但他腦子里只有今天中午九條千櫻的那句——

“前輩，請和我交往！”

他嘆了口氣，把一瓶飲料以及一包香煙放進塑料袋，遞給面前的客人。

“謝謝惠顧?！?

自動門再次滑開，風鈴清脆地響了一聲。

“歡迎光——”早川抬頭，聲音卡在喉嚨里。

立花惠站在門口，制服外套松松地搭在肩上，手里提著家政課的帆布包。

她看起來和平時沒什么不同，只是原本初見時齊肩的短發越來越長，現在已經扎起了一個小馬尾，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微笑。

“立花？”

早川下意識看了眼時鐘，“這個時間你不是應該在部活嗎？”

今天有部活，所以立花原本在便利店是沒有排班的。

“今天提前結束了?！?

她走到飲料柜前，指尖輕輕劃過一排排塑料瓶，“想買點喝的?！?

早川“嗯”了一聲，低頭繼續整理收銀臺。

立花拿了一瓶烏龍茶，又慢悠悠地晃到零食區，拿起一包薯片看了看，放回去，再拿起另一包。

她在拖延時間。

早川太熟悉她這種行為了——立花惠只有在想說什么又猶豫的時候，才會在便利店里來回轉悠。

真是擰巴又真誠的人啊。

“立花。”他主動開口，“有事？”

她頓了一下，終于拿著烏龍茶走過來，放在收銀臺上。

“300円?！痹绱⊕吡舜a。

立花遞過硬幣，指尖碰到他的掌心，又迅速縮回去。

沉默。

早川把零錢找給她，猶豫了一下：“……關于今天的事?！?

“嗯？”立花歪了歪頭，表情平靜，“什么事？”

裝傻。

早川深吸一口氣：“就是那個突然跑來說要和我交往的后輩。”

“啊，那個啊?！?

立花輕輕擰開瓶蓋，喝了一口，“伊藤同學在LINE群里解釋過了，說是誤會，對吧？”

她的語氣太過自然，仿佛在討論明天的天氣。

早川盯著她的眼睛：“你不問細節？”

“為什么要問？”立花微笑，“那是你的事?！?

——不對勁。

平時的立花惠會溫柔地傾聽，會適時給出建議，會在他困擾的時候遞上一塊剛烤好的餅干。

但現在的她，禮貌得像個陌生人。

早川的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收銀臺：“我以為你會……”

“會什么？”

立花打斷他，聲音依然輕柔，但語速快了幾分，“會像以前一樣，聽你抱怨，給你建議，然后笑著說‘早川君真是受歡迎呢’？”

早川愣住了。

立花垂下眼睛，指尖摩挲著烏龍茶的標簽：“伊藤同學也好，今天的后輩也罷，反正她們都是那么耀眼的女生。”

她抬起頭，琥珀色的瞳孔里映著便利店蒼白的燈光。

“你選擇誰，和她們有怎么樣的關系，跟我都沒有太大關系?！?

這句話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刺進早川的胸口。

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怎么回應。

立花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說了錯什么，睫毛顫了顫，迅速轉身：“對不起……我先走了。”

“等等！”早川下意識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立花僵住了。

她的手腕很細，皮膚冰涼，脈搏在指尖下跳得飛快。

早川突然意識到——她在發抖。

“……立花？”

她猛地抽回手，烏龍茶掉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液體濺到兩人的鞋上，但誰都沒有動。

立花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抱歉?！?

然后她推開門，頭也不回地跑進了夜色里。

早川站在原地，看著地上那攤漸漸擴散的茶漬。

收銀臺旁的手機亮了一下，是伊藤發來的消息：

【明天早上記得帶傘，依舊大雨。】

他忽然覺得胃里沉甸甸的，像是塞滿了濕透的棉花。

雨下得很大。

早川熏站在便利店屋檐下，望著被雨水沖刷得模糊的街道。

立花惠離開時的背影還殘留在視網膜上——她跑得很快，像是要逃離什么。

他低頭看了看手機。

LINE未讀消息有很多，對伊藤的解釋雖然沒有得到正面的回答，但是她又發起了新的話題。

想必是明白了怎么一回事，也想明白了。

佐倉也是，主動詢問自己是不是被九條抓到了什么把柄。

“聽說了你的事情，你不是真的要和她交往吧?！?

消息很多，但唯獨沒有立花的。

早川嘆了口氣，把手機塞回口袋。

他撐開從便利店借來的傘，踏入雨中。

今天的雨真的很大，大到部分線路都停運，今天只好換其他方式回家了。

轉過街角時，他看到了一抹熟悉的影子。

立花惠站在公交站牌下，沒有撐傘。

雨水順著她的發梢滴落，制服襯衫已經濕透，貼在肩膀上。她低著頭，像是在盯著自己的鞋尖發呆。

早川快步走過去，將傘舉到她頭頂。

“……會感冒的?！?

立花抬起頭，眼睛微微睜大。

她的睫毛上掛著水珠，臉頰被雨水打濕，看起來比平時更脆弱。

“早川君……”

“我送你回去?！?

立花沉默了一會兒，輕輕搖頭：“不用了，公交車馬上就來?！?

早川沒動，傘依然穩穩地罩在她頭頂。

雨聲填補了兩人之間的空白。

公交車沒有來。

立花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絲顫抖：

“早川君，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早川一愣：“什么？”

“伊藤同學、佐倉會長、還有今天的后輩……”

立花攥緊了濕透的制服下擺，“你是不是覺得，無論做什么，我都會像以前一樣，笑著接受？”

早川啞然。

立花抬起頭，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起，從她的臉頰滑落。

“我也是會生氣的啊……”

這句話像一把錘子，重重砸在早川胸口。

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立花——不是溫柔體貼的立花，不是善解人意的立花，而是真實的、會委屈、會憤怒的立花惠。

“……對不起?！?

立花苦笑了一下：“你連道歉都這么敷衍?！?

早川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就在這時，一輛公交車終于緩緩駛來，車燈刺破雨幕。

立花抹了把臉，后退一步：“車來了，我先走了?！?

早川下意識抓住她的手腕：“等等！”

立花停下腳步，但沒有回頭。

“我……”早川深吸一口氣，“我不知道該怎么處理這些關系。”

“那就別處理?！绷⒒ㄝp聲說，“反正你從來都不需要真的選擇誰，對吧？”

她掙脫開他的手，踏上公交車。車門關閉，將兩人隔開。

早川站在雨中，看著公交車遠去，手里的傘不知何時已經歪斜，雨水打濕了他的半邊肩膀。

回到家后，早川癱坐在玄關，濕透的制服滴著水。

他仰頭靠在墻上，閉上眼睛。

雨還在下，敲打著窗戶，像是某種無言的控訴。

…………

次日早川在便利店的打工依舊沒有見到立花，也許是她向店長請了假，也許是換了排班。

但不管怎么樣，早川聯系不上立花，一切都不得而知。

打工結束后，早川剛走出便利店，就看到九條靠在路燈下等他。

她穿著校服，但領口的蝴蝶結系得比平時更松散，顯得隨意又張揚。

“前輩~辛苦啦！”她笑瞇瞇地揮手，聲音甜得像是摻了蜜糖。

早川面無表情地走過去：“我說過，別來我打工的地方?！?

九條歪了歪頭，笑容不變：“可是，我們現在是‘情侶’嘛，女朋友來接男朋友下班，不是很正常嗎？”

早川懶得和她爭辯，直接切入正題：

“今天找我要干什么？”

九條眨了眨眼，語氣突然壓低，帶著一絲狡黠：“陪我去家里拿點東西……順便，讓某些人看看‘我的男朋友’?！?

果然是要演給繼兄看嗎？

早川嘆了口氣，點頭。

人為魚肉，我為刀俎。

把柄在別人手上自己暫時只能聽從她的指揮。

得想辦法把那份把柄掌握到自己手里，不能白白地給別人打工，這不是自己的行事風格。

早川在心里默默念著。

“不過，”早川冷冷地補充，“別做多余的事?！?

九條當然明白，早川自然是在指那些沒必要的親密舉動。

不過，九條笑得更加燦爛：“放心，我會很~乖的。”

……

看到這張笑臉，早川才真正意識到了，女人果然都是越漂亮越會說謊。

鬼才會真的相信你說的話。

九條的家是一棟寬敞的現代風格住宅，庭院打理得一絲不茍，但莫名給人一種冰冷的感覺。

可以看出九條家的經濟條件很不錯，雖然比不上佐倉那樣的大小姐，但也是東京的高級住宅區。

剛進門，早川就察覺到一道視線。

客廳里穿紀梵希襯衫的男生正在削蘋果，水果刀在指尖轉出銀光。

“這次是演哪出？”刀尖精準戳中果核，“暴力男友保護戲碼？”

“健一哥好過分！”九條撒嬌般晃著早川的手臂，“我們可是在文化祭執行委員會一見鐘情的！”

名叫健一的繼兄突然把蘋果拋向早川。

在九條驚呼前，早川已經單手接住，順勢咬了一口：“多謝款待。”

“有點意思?！?

健一用刀背輕敲茶幾，“不過……”

他忽然掀開九條的劉海，露出額角未愈的淤青，“上次帶回來的野貓，可是被親手扔出去的?！?

早川能感覺到她的手指微微收緊，像是在緊張，但她的笑容依舊完美無缺。

繼兄嗤笑一聲，目光在早川身上打量了幾秒，然后意味深長地說道：

“你口味還挺特別，不知道哪來的窮小子?！?

早川沒有接話，只是平靜地和他對視。

空氣凝固了一瞬。

九條似乎察覺到了什么，趕緊拉著早川往樓上走：

“阿熏，幫我搬一下東西！”

直到走進她的房間，關上門，九條才松開手，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怎么樣，演技不錯吧？”她笑嘻嘻地問，但眼神卻飄向門口，像是在警惕什么。

早川沒有回答，而是直接問道：“他們平時怎么欺負你的？”

九條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復如常：

“啊啦，前輩是在關心我嗎？”

早川冷冷地看著她。

九條聳了聳肩，語氣輕松：

“沒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偶爾‘不小心’打翻我的便當，或者‘忘記’告訴我家庭聚會的時間……這種程度而已。”

她在撒謊。

早川注意到她書桌的抽屜沒有完全關緊，里面露出一角繃帶包裝。

但他沒有拆穿。

“你要拿什么？”他直接問。

九條從床頭柜里拿出一個文件夾，晃了晃：

“搞定~！其實只是想讓前輩露個臉而已?！?

早川瞇起眼睛：“所以，你是在利用我威懾他們？”

九條眨了眨眼，笑容無辜：

“這不是一開始就說好的交易嗎？”

早川想不明白，事情太多蹊蹺的地方了。

早川不相信九條會天真的傻到交一個有點帥的優等生就能夠威懾到自己的繼兄。

九條隱瞞的東西太多了，讓他感覺這一家子都不太正常。

不行，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得盡快脫身。

早川沉默了幾秒，突然伸手：“關于更衣室那件事的監控完整錄像，現在給我?！?

九條的表情微微一滯，但很快又笑了：

“前輩真是心急呢~”

她從手機里調出一段視頻，遞給早川。

視頻里確實是早川的身影，但畫面模糊，角度奇怪，而且有明顯的剪輯痕跡。

果然有問題。

早川收起手機，語氣冰冷：“下次再拿這種東西糊弄我，合作終止?！?

“或者說，現在實打實的把你的真實目的一五一十的告訴我，我再考慮要不要繼續幫你?！?

九條的笑容終于淡了幾分。

“……前輩真嚴格呢，和我國中時候后的班主任有的一比了?！?

離開九條家時，早川注意到玄關的監控攝像頭微微轉動，對準了他們。

被監視了嗎……

而九條依舊挽著他的手臂，笑容甜美，仿佛剛才的緊張從未存在。

“明天見哦，前輩~”她在路口揮手告別，語調輕快。

早川沒有回應，轉身離開。

這家伙……到底在隱瞞什么？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機，里面存著那段可疑的錄像。

得查清楚。

回到公寓，早川打開LINE，發現立花沒有發來夜班的交接消息。

他猶豫了一下，主動發了一條：

“今天庫存清點完了嗎？”

已讀。

但沒有回復。

也許是請假了？

……麻煩。

早川揉了揉太陽穴，第一次覺得事情的發展有點超出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