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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霍去病

漢武帝元朔六年(前123),塞外的漢軍軍營被火把照得通亮。中軍大帳中擔任此次出征主帥的衛(wèi)青不停地來回踱步,顯得焦躁不安,因為他的外甥剽姚校尉霍去病,失蹤好幾天了。

衛(wèi)青不斷派出士卒四周找尋,得到的報告都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尸”。一種不祥的感覺頓時涌上衛(wèi)青心頭,因為霍去病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年輕人,而且是首次隨軍征戰(zhàn),完全是一個毫無作戰(zhàn)經驗的“小白”。

如果真的發(fā)生什么意外,衛(wèi)青覺得不僅對不住自己的姐姐,更擔心的是武帝會怪罪下來。原本他并沒有想帶著外甥出征,這完全是武帝的主意,因為霍去病深得武帝的喜歡,多次表達想要到前線建功立業(yè),武帝這次遂了霍去病心愿,任命其為剽姚校尉跟著大軍出擊匈奴。

衛(wèi)青心里很清楚,武帝準許霍去病出塞作戰(zhàn),只是為了讓他見見世面,歷練一下,并沒有讓他深入敵境打打殺殺的意思。但如今霍去病帶著八百騎兵不見了蹤影。他離開時,只說要去巡視敵情,沒說去哪里,更沒說什么時候回來。

衛(wèi)青能做的就是不斷派出探馬,擴大搜尋范圍。剩下的只能是祈禱和等待,希望最后等來的是一個好消息,霍去病能安全歸來。

霍去病并不知曉舅舅的擔憂,此時正率領八百精騎在敵后急馳。他心里十分清楚,武帝讓其隨軍出征的用意如何,同時也能感受到舅舅衛(wèi)青對他的保護,只讓他帶著八百人在大營附近轉悠,遇到敵情趕緊跑回來報信就算完成任務。

只是霍去病覺得打仗就是打仗,沒有經歷刀光劍影的廝殺,相當于白白來了一次前線。況且這次能隨軍,是他期盼已久的,為此多次在武帝面前懇請,方才有了這樣難得的機會。他沒有從軍的經歷,更沒有見過鮮血和死人,但所謂“無知者無畏”,年輕氣盛的他只有一個目標,就是此次出征一定要有所斬獲。

霍去病帶著這種信念,率八百騎兵向敵后進發(fā)了,雖然距離漢軍大營越來越遠,但他絲毫沒有恐懼之感,周身被一種叫“荷爾蒙”的物質所籠罩,唯一擔憂的反倒是害怕遇不到匈奴騎兵而無功而返。

不過,霍去病的顧慮有些多余了,在深入敵境數(shù)百里后,臨近黃昏時分,派去的探馬來報,前面不遠處有一處匈奴軍隊的營帳,看上去規(guī)模還不小。霍去病隨即做了戰(zhàn)前動員,然后一聲令下,身先士卒沖了出去,八百精騎緊跟其后,沖進了匈奴營帳。

匈奴人根本沒想到漢軍神兵天降,慌作一團四散逃竄。這場遭遇戰(zhàn)很快就宣告結束,打掃戰(zhàn)場清點戰(zhàn)果,“斬首捕虜二千二十八級”,被斬殺的包括匈奴單于伊稚斜祖父輩的籍若侯產,俘虜中有單于的叔父羅姑比以及不少匈奴的高級官員。

霍去病首次亮劍便驚艷無比,如果論斬殺和俘虜?shù)臄?shù)量,比舅舅衛(wèi)青第一次出征取得的龍城大捷還要出色!

就在衛(wèi)青越來越感到絕望時,突然有騎兵來報,說剽姚校尉押送著上千匈奴人正朝著漢軍大營而來。這著實讓衛(wèi)青喜出望外,他曾經預想過幾個結局,能想到最好的結果是霍去病毫發(fā)未損地歸來,如今自己的外甥不僅安然無恙,還打了大勝仗。

勝利者是不該被指責的,衛(wèi)青沒有斥責霍去病,只是希望他以后要謹慎從事,軍中無戲言,違背軍令按律是要殺頭的。然后,他立即上表武帝,報告了前后經過和具體戰(zhàn)果。

武帝表現(xiàn)得比衛(wèi)青更為興奮,接到前方的戰(zhàn)報,高興得幾乎一夜未眠。本來派霍去病到前線,充其量是個“打醬油”的角色,讓他和大將軍衛(wèi)青練練手,但沒想到,霍去病真沒有把自己當“實習生”,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武帝同時強烈地預感到,這位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輕將才,或許就是那一個“天選之人”,是上天派他來幫助自己實現(xiàn)蕩平匈奴的宏愿。

該怎么獎賞霍去病呢?武帝覺得,“剽姚校尉”顯然已經不夠,他下詔割南陽郡穰縣的廬陽鄉(xiāng)、宛縣的臨聚(今河南鄧州西北)為冠軍侯國,封霍去病為冠軍侯。這個爵位的名號意為勇冠三軍,聽上去十分響亮。

在武帝看來,這位少年英雄完全配得上這一稱號。

蕩平匈奴,是武帝最大的心愿,也是大漢幾代天子想做又做不了的事情。自從漢高祖劉邦在白登山被匈奴騎兵圍了七天七夜,從此整個大漢“談匈奴則色變”,被迫采用和親政策,以此來維持邊境上的和平。

十六歲的武帝登基后,覺得依靠日漸強大的綜合國力,是時候改變長期以來的屈辱局面了。

為此,他即位的第三年,就派張騫去聯(lián)絡和匈奴有仇的大月氏人,想著聯(lián)合夾擊匈奴。但張騫走后一直沒有音訊,使得原本的計劃完全落空。根據(jù)當時雙方的軍事實力對比,靠漢朝單打獨斗勝算不大,因此武帝不得不暫時選擇隱忍。

建元六年(前135),張騫走后的第四年,匈奴派使者來請求漢朝嫁一個宗室女子過去。武帝心里雖不想再繼續(xù)維持和親政策,但又下不了決心。于是,下令讓朝臣討論這個問題。

大行令王恢和武帝想到了一起,他說:“漢朝即便同意對匈奴和親,過不了幾年匈奴又會背棄盟約,不如不答應,而發(fā)兵攻打它。”御史大夫韓安國強烈反對,認為只有腦子進水才會提出這樣的建議,他表示與匈奴交惡存在“三不”,與其開戰(zhàn)得不償失:一是“找不到”,匈奴是游牧民族,遷移如同鳥群飛翔,根本不知道他們在哪里;二是“打不贏”,匈奴兵強馬壯,以逸待勞,漢軍跑去千里之外作戰(zhàn),不會取得勝利;三是“劃不來”,即使打贏了,也不可能長久控制所占地方,還會使得百姓受苦,影響經濟發(fā)展。

群臣們絕大多數(shù)站到韓安國一邊,更關鍵的是,武帝的祖母竇太后主張與民休息,不愿大動干戈,要求繼續(xù)對匈奴保持和親關系。武帝心里雖然不爽,但也只好接受現(xiàn)實,答應與匈奴繼續(xù)和親。

元光二年(前133),竇太后去世,終于自己說了算的武帝準備與匈奴撕破臉皮。當時雁門郡馬邑縣有個叫聶壹的大富商,通過王恢告訴武帝,說自己有辦法引誘匈奴單于帶兵來犯,漢軍可以提前設伏,待匈奴進入伏擊圈,將其一網打盡,說不定還能活捉單于。

武帝對此頗感心動,只是如果這樣做,意味著徹底與匈奴翻臉,開弓沒有回頭箭,此事事關國運,不能拍腦門決策,于是再次讓朝臣來討論。

王恢和韓安國再次成為涇渭分明的兩派。韓安國表示萬萬不可,他拿漢高祖劉邦做反面典型,說高祖英武圣明,尚且被匈奴人圍了七日之久,開戰(zhàn)后勝負難料,不可以輕率為之。

王恢覺得韓安國繼續(xù)拿高祖說事過于迂腐,現(xiàn)在的情況和高祖時代完全不同,大漢強盛,海內一統(tǒng),聲名遠揚,已經到了能夠一雪前恥的時候。更何況此次是誘敵深入,而不是孤軍冒進,成功的概率非常大。

雙方唇槍舌劍,各不相讓,不愿意再忍的武帝,這次站到了王恢一邊,決定給匈奴人一些顏色看看。

武帝于是派遣精兵三十萬,命韓安國、李廣、公孫賀率領埋伏在馬邑附近的山谷中,又令王恢、李息率部出代郡,從側翼襲擊匈奴的輜重并斷其后路,準備全殲匈奴主力。

漢軍部署安排得當后,聶壹前往匈奴誘敵,他對軍臣單于說自己手下有數(shù)百人,可以殺掉馬邑縣令,舉城投降,縣里的所有財物都歸匈奴,但要想成功,需要單于率軍前來接應。軍臣單于一聽有利可圖,輕信了聶壹,親自帶著十萬大軍開赴馬邑。

聶壹為了讓匈奴更加深信不疑,回到馬邑后殺了幾個死囚,割下首級掛在城下,表示已經得手,請單于率部快來接應。軍臣單于得到情報,加快了前進步伐,但走到距離馬邑不到百里的地方,隱約感覺有些不對勁兒。

軍臣單于發(fā)現(xiàn)這里有漫山遍野的牲畜,卻看不到一個放牧的人,寂靜得不同尋常。他立即下令停止前進,攻占了附近一個漢軍哨亭,抓獲雁門尉史嚴加拷問,尉史將漢軍的作戰(zhàn)計劃和盤托出,軍臣單于聽后大驚失色,趕緊下令撤軍。

“雷聲大,雨點小”的馬邑之圍就這樣宣告破產了!

在長安城等待著勝利消息的武帝感到異常失望,他無法想象完美的計劃竟因為一個微小的疏漏而毀于一旦,更讓他感到不安的是,這似乎是一個不好的征兆,好不容易下決心和匈奴人開戰(zhàn),沒想到,剛開始便栽了跟頭。

馬邑之謀失敗,拉開了漢匈長時間對抗的序幕。匈奴從此斷絕與漢朝的和親,加大了對邊境侵擾力度。武帝也知道既然翻了臉,就很難恢復如前,如今已經別無選擇,只能用武力來解決問題。

但是,武帝對于主動出擊攻打匈奴并無信心,盡管痛下決心搞了一次馬邑圍殲,也是在漢朝境內策劃的一次“斬首行動”。對于長時間深入匈奴腹地作戰(zhàn),以前并沒有過這樣的經歷,甚至都不敢想象。只是如果想解決匈奴這個隱患,這是必須要做出的抉擇。

元光六年(前129),一場決定漢匈命運的軍事會議在未央宮舉行,當武帝拋出自己的想法后,大部分朝臣選擇沉默應對,此時距離馬邑之謀已經過去四年,但匈奴對他們來講依然是一個可怕的名字。

眾人沉默,似乎在武帝的意料之中,他心里其實早已做出決定,現(xiàn)在不是打不打的問題,而是怎么打的問題,與其坐等匈奴人侵擾,不如主動出擊,從而掌握戰(zhàn)爭的主動權。不冒風險就不會有任何收獲,為了帝國的長治久安,有些風險是必須要冒的。

這一年正趕上匈奴騎兵再次侵擾邊境,武帝以此為由,派遣公孫敖、公孫賀、李廣和衛(wèi)青領軍分四路出擊。前三位都是久經沙場的戰(zhàn)將,特別是李廣,成名很早,軍中流傳著各種有關他神武的傳說,有首著名的詩形容他的勇猛:“林暗草驚風,將軍夜引弓。平明尋白羽,沒在石棱中”。

四人中,唯獨衛(wèi)青從來沒有過指揮作戰(zhàn)的經歷,而且他的身份很特殊,同父異母的姐姐衛(wèi)子夫正得到武帝的寵幸,被封為夫人,換句話說,衛(wèi)青是武帝的小舅子。

衛(wèi)青能得到這樣的機會,當然與這層關系密不可分。在衛(wèi)子夫未獲寵之前,他過的完全是另外一種生活。

衛(wèi)青出身低微,而且還是一個私生子,他的母親是在平陽侯府做奴仆的衛(wèi)媼,衛(wèi)媼和在侯府當差的一個叫鄭季的小吏私通,生下了衛(wèi)青。

武帝第一次聽說衛(wèi)青的名字,是因為一次劫法場事件。衛(wèi)子夫獲寵并懷孕后,引發(fā)了陳皇后母親館陶長公主的嚴重不滿,對衛(wèi)子夫不好下手,就把目標鎖定到衛(wèi)青身上。她派人抓捕在建章宮當差的衛(wèi)青,準備將他除掉。衛(wèi)青的好友公孫敖聽聞消息,帶人將衛(wèi)青救下。這件事情鬧得很大,最后傳到武帝的耳中。

衛(wèi)青因禍得福,武帝對陳家的作法大為憤怒,因此對衛(wèi)家更加寵信。衛(wèi)青被任命為建章監(jiān),加侍中官銜,從此跟隨在武帝左右。

武帝派衛(wèi)青出征,用意很明顯,希望他能建立軍功,以便封官加爵,加以重用。但衛(wèi)青從未上過戰(zhàn)場,而且因為與武帝有這樣一層關系,第一次出征便統(tǒng)帥一路大軍,不少朝臣對此頗有微詞。

只是衛(wèi)青用杰出表現(xiàn)讓他們都閉了嘴,四路兵馬中,只有他打了勝仗。公孫賀沒有遇到匈奴人無功而返,公孫敖和李廣都吃了敗仗,公孫敖損失了七千人才突出重圍,最狼狽的是號稱“飛將軍”的李廣,他被匈奴生擒,虧得靠身手矯健脫身,單槍匹馬跑了回來。

衛(wèi)青率軍深入敵境,攻克龍城,這里是匈奴舉行祭天儀式的地方,地位非常特殊,此戰(zhàn)中漢軍斬首七百級,數(shù)量雖不多,意義卻很重大,這是漢初以來對匈奴作戰(zhàn)的首次勝利,一舉打破了匈奴騎兵不可戰(zhàn)勝的神話,同時為漢軍深入匈奴境內作戰(zhàn)提供了一個成功的范例。

武帝接到戰(zhàn)報,徹夜難眠,興奮異常,因為這個勝利太重要了!

上次馬邑之謀的失敗,多少讓他有些灰頭土臉。這次力排眾議,選擇主動出擊,實際上是將自己的政治威望和戰(zhàn)事勝負聯(lián)系在一起。三路都沒取勝,如果衛(wèi)青再吃敗仗,無疑會使他的威望一落千丈,更重要的是,蕩平匈奴的宏圖大業(yè)很可能半路夭折。

衛(wèi)青的勝利無疑為武帝的夢想續(xù)了命,不僅平息了朝中的非議,更讓武帝意識到衛(wèi)青過人的軍事才能,為以后反擊匈奴增添了不少底氣。

衛(wèi)青凱旋后,武帝迫不及待地賞給他一個爵位——關內侯。這意味著他從一個出身低微的王府奴仆步入了大漢王侯之列。不過,這只是衛(wèi)青高光人生的開始。

元朔二年(前127),衛(wèi)青率大軍進攻匈奴盤踞的河南地(今黃河河套地區(qū)),采用“迂回側擊”的戰(zhàn)術,繞到匈奴軍的后方,攻占高闕(今內蒙古杭錦后旗東北),切斷了駐守河南地的匈奴白羊王、婁煩王同單于王庭的聯(lián)系。接著衛(wèi)青又率精騎,迅速南下,形成了對白羊王、婁煩王的包圍。一戰(zhàn)活捉匈奴數(shù)千人,奪取牲畜數(shù)百萬之多,控制了河套地區(qū)。

河南地是由黃河沖積形成的平原,水草肥美,形勢險要,具有重要的軍事價值和經濟價值,漢軍奪取此地后,武帝下詔修筑了朔方城,設置朔方郡、五原郡,自內地遷徙十萬人到這里定居,并且修復了秦時蒙恬所筑的邊塞和沿河的防御工事。這樣一來,不僅解除了匈奴對長安的直接威脅,而且還擁有了一個可攻可守的重要基地,標志著對匈奴作戰(zhàn)的一個重大轉折。

元朔五年(前124),衛(wèi)青率騎兵三萬出高闕,各部漢軍十余萬配合其行動。衛(wèi)青出塞后,急行軍六七百里后,終于發(fā)現(xiàn)匈奴右賢王的蹤影。

右賢王根本想不到漢軍會追到這里,在營中與部屬恣意狂歡,喝得大醉。半夜時分,漢軍突然殺入匈奴營帳,酒醉未醒的右賢王無力抵抗,倉皇之中帶著少數(shù)人馬突圍而逃。雖然沒有生擒右賢王,但此戰(zhàn)中俘獲小王十余人,男女一萬余人,牲畜達幾十萬頭,取得開戰(zhàn)以來最大的一次勝利。

武帝對戰(zhàn)報相當滿意,更為高興的是,衛(wèi)青已經成長為指揮千軍、揮斥方遒的統(tǒng)帥,使得他對于擊敗匈奴更有了信心。

為了表達恩寵之情,武帝等不及衛(wèi)青回京,便派特使捧著印信,到軍中拜衛(wèi)青為大將軍,這不單是一個非常高的榮譽,同時更擁有很大的實權,“諸將皆以兵屬大將軍”——整個漢軍統(tǒng)一由衛(wèi)青指揮。

衛(wèi)青凱旋回來,武帝的興奮勁還沒有過,提出要加封他的三個兒子為侯,衛(wèi)青趕忙辭謝,說自己的兒子們寸功未立,不配享有這樣的恩寵,應該封賞浴血征戰(zhàn)的將士。此次與衛(wèi)青一起出征的將領中,有七人封侯,三人賜爵。

衛(wèi)青的情商不凡,謙恭態(tài)度使得武帝對他更加寵信,王公大臣欽佩他的高風亮節(jié),而手下的將士更愿意為他赴湯蹈火。衛(wèi)青會打仗,更會做人,再加上姐姐衛(wèi)子夫為武帝生下了太子劉據(jù),被冊立為皇后,衛(wèi)青的地位如日中天,已然位列人臣之首。

只是令武帝和朝野沒想到的是,沒過多久,衛(wèi)青一個強勁的競爭對手橫空出世,此人便是他的外甥霍去病。

說來也巧,和舅舅衛(wèi)青一樣,霍去病也是一個私生子。

他的母親叫衛(wèi)少兒,是衛(wèi)青同母異父的姐姐。衛(wèi)少兒原本也在平陽侯府做侍女,當時有個叫霍仲孺的小吏在侯府做事,兩人一來二去好上了,后來生下了霍去病,這個經歷和衛(wèi)青實在太像了,唯一不同的是衛(wèi)青隨母姓,而霍去病隨父姓。

霍去病一直在母親身邊生活,因此在成年前并不知道父親是誰,更沒有見過父親面。直到后來成為驃騎將軍后,才打聽到父親的下落。

有一次霍去病率軍出征時路過平陽侯府,專程去見了父親霍仲孺。非但沒有怪罪其拋妻棄子,反而因為沒有及時盡孝而感到愧疚,他為父親一家置辦了田宅和奴婢后,才放心出發(fā)攻打匈奴。

舅甥兩人雖然身世近似,但有一個很大的不同,就是霍去病基本沒吃過苦。

少年時代的衛(wèi)青由于生活艱苦,被迫回到親生父親鄭季家里,鄭家人不把他當家庭成員來看待,而當作奴仆使喚。衛(wèi)青成年后,不愿再受鄭家的奴役,回到母親身邊,在平陽侯府做了騎奴,直到等來改變命運的一天。

霍去病出生時,他的姨母衛(wèi)子夫已經得到武帝的寵幸,因此,作為外戚的他,自打出生就過上了相當不錯的生活。

霍去病年齡稍大一些,就跟隨在武帝左右,深得武帝喜歡。武帝曾經想親自教授他習孫子、吳起的兵法。但沒想到,霍去病不想學,理由是“顧方略何如耳,不至學古兵法”,在他看來,兵無常型,戰(zhàn)無定式,打仗最重要的是要有謀略,因時因地隨機應變,絕不能墨守成規(guī)。

兩人的成長經歷不同,導致為人處世的差異很大。《資治通鑒》說:“大將軍為人仁,喜士退讓,以和柔自媚于上。”衛(wèi)青為人仁厚,禮遇士人,也懂得如何討武帝歡樂,總體而言,比較注重別人的感受。

而史書上說霍去病:“重車余棄粱肉,而士有饑者。其在塞外,卒乏糧,或不能自振,而驃騎尚穿域蹋鞠。”行軍打仗時,霍去病身邊的人吃得都不錯,但普通士兵比較慘,有的甚至吃不上飯。他對此并不關心,還有閑心踢蹴鞠玩,儼然是一個以自我為中心的年輕人。

霍去病一戰(zhàn)成名的前兩年,已經十三年沒有音訊的張騫“奇跡”般回到了長安。雖然沒有完成聯(lián)絡大月氏夾擊匈奴的使命,但卻帶來了關于西域各國的信息,引發(fā)了武帝極大的興趣。

武帝想與這些國家建立聯(lián)系,從而孤立匈奴。但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道河西地區(qū)一直被匈奴所控制,想要實現(xiàn)與西域各國的交往,必須要打通河西走廊。

武帝決定將這個重大的使命交給只有十九歲的霍去病!

武帝這樣做,在外人看來確實有些冒險:一來匈奴在河西地區(qū)的勢力很強,盤踞著渾邪王和休屠王兩大部落;二來河西地區(qū)的自然條件惡劣,除了少數(shù)綠洲外,大部分都是荒無人煙的戈壁灘,后勤補給非常困難;三來霍去病此前只參加過一次遠征,雖然小有斬獲,但還沒有獨當一面、指揮大軍作戰(zhàn)的經驗。

不過,武帝天生就有冒險的基因,愿意下這個賭注。如同當年派遣毫無經驗的衛(wèi)青帶兵出征一樣,他相信自己的直覺和判斷,覺得眼前這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將領,一定能夠不負眾望,完成打通河西的使命。

元狩二年(前121)的春天,長安城的柳條剛剛泛綠,被任命為驃騎將軍的霍去病,奉旨率一萬騎兵出征河西。在接到將軍印信的那一刻,他由衷感受到了這份使命的重量,心里清楚河西對大漢的重要性,也知道武帝對此志在必得。

與上次出征不同,霍去病這次要獨挑大梁,沒有舅舅衛(wèi)青做后盾,甚至沒有其他部隊協(xié)同,孤軍深入千里,勝負系于一身。盡管如此,霍去病沒有絲毫畏懼之心,相反,他感受到些許興奮,因為終于可以不顧及別人,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圖作戰(zhàn)了。

霍去病率領一萬兵馬從隴西出發(fā),涉過孤奴水,向西北翻越烏鞘嶺進入河西走廊。雖然已是春天,但烏鞘嶺依然大雪紛飛,漢軍行進得非常艱難。霍去病登臨峰頂觀望,身后是大漢的疆土,前方是匈奴的地盤,他知道,從此不會再有退路,除了勝利別無選擇。

河西地區(qū)除了渾邪王和休屠王兩大勢力外,還有其他一些小王也盤踞在這里。在孤軍深入的情況下,霍去病采用的戰(zhàn)術只有一個字——快。他率部用六天的時間轉戰(zhàn)千余里,摧枯拉朽般將匈奴諸小王紛紛擊潰,還幾乎活捉了單于的兒子。

雖然取得了不小的戰(zhàn)果,但霍去病并不滿意,畢竟沒有遇上匈奴主力。于是,他繼續(xù)率軍長途奔襲,翻越焉支山(今甘肅山丹東南的大黃山),終于在皋蘭山下遇到了匈奴大隊人馬,這正是他期盼已久的。

只見霍去病大喊一聲,帶著漢軍騎兵殺入敵陣。一時間,風塵四起,血光橫飛,他越戰(zhàn)越興奮,來回拼殺,在他的帶動下,漢軍個個都殺紅了眼,平日里趾高氣揚的匈奴騎兵漸感不支,紛紛往后退卻,漢軍趁勢掩殺,匈奴騎兵大敗,霍去病帶兵一直追到河西走廊西端的敦煌才鳴金收兵。

戰(zhàn)后清點戰(zhàn)果,共斬首八千九百六十級,其中包括匈奴的折蘭王、盧侯王。此外,還俘獲了渾邪王子及相國、都尉等六十余名高官,更重要的是繳獲了匈奴的祭天金人。

據(jù)說,匈奴每年五月在龍城祭祀天地鬼神,這尊金人是不可缺少的供奉之物。為了保護好金人,匈奴單于特意將它托付給了勢力強大的休屠王,但沒想被匈奴人視若珍寶的“祭天金人”最后竟然落在了漢軍的手里,成了霍去病的戰(zhàn)利品。

至于這尊祭天金人長什么樣,大小、質地圖案如何,不是太清楚。因為《史記》《漢書》等史書中沒有進一步描述,只是說“破得休屠王祭天金人”,因此后世圍繞“祭天金人”到底是什么一樣,一直爭論不休,有人說是佛像,有人說是希臘戰(zhàn)神,還有說是薩滿教的圖騰,甚至有學者認為和伊朗有關系,是伊朗人崇拜的泰西塔爾神,最終也沒有一個定論,留下了無盡的猜想。

不過無論這尊金人是什么樣子,如今已歸大漢所有,作為重要的戰(zhàn)利品。霍去病將其進獻給了武帝,放置在云陽(今陜西咸陽)的甘泉宮。……就此,第一次河西之戰(zhàn)以漢軍大勝而告終。

武帝接到前線的捷報后非常興奮,只是沒有持續(xù)太久,因為他意識到霍去病僅僅是開了一個好頭,并沒有將匈奴人徹底清除出河西地區(qū)。

想實現(xiàn)打通前往西域道路的這個最終目標,必須要發(fā)動一場更大規(guī)模的戰(zhàn)役,而且時間不能拖得太久,最好利用匈奴人剛剛落敗尚未恢復之際,方能取得意想中的戰(zhàn)果。

武帝最擔心的是霍去病能否接著再戰(zhàn),畢竟在第一次河西之戰(zhàn)中,雖然重創(chuàng)匈奴,但漢軍自身也損失不小,《漢書》上說“減什七”,可以稱之為“慘勝”,要在短時間恢復戰(zhàn)力,確實存在非常大的難度。

武帝特意召見剛剛從前線歸來的霍去病,講了想繼續(xù)進擊河西的想法。令他感動的是,霍去病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更沒有提什么困難和條件,斬釘截鐵表示請武帝放心,一定完成作戰(zhàn)任務,將匈奴人徹底趕出河西地區(qū)。

于是,在一戰(zhàn)河西僅僅過了五個月后,第二次河西之戰(zhàn)便火速展開。

武帝進行了精心的部署。和上次霍去病單兵突進不同,他令博望侯張騫、郎中令李廣率萬余騎出右北平(郡治平剛,今遼寧凌源西北),進擊左賢王部,牽制匈奴騎兵兵力,為霍去病發(fā)動河西之戰(zhàn)減輕壓力。

霍去病和另外一個將領公孫敖從北地(今甘肅慶陽)出發(fā),兵分兩路進攻河西匈奴公孫敖從東面進攻,吸引匈奴主力注意,霍去病則率部進行大迂回,繞道敵后,在指定地點會師后圍殲匈奴主力。

霍去病因此沒有直出河西,而是繞了一個特別大的圓圈,在靈武(今寧夏銀川北)渡過黃河后,跨越賀蘭山,然后橫穿大漠,經過居延澤,再由西北轉向西南,沿弱水轉向西南至小月氏后,又轉向東,至祁連山,神不知鬼不覺地到了匈奴主力的背后。

按照已商定好的作戰(zhàn)部署,公孫敖此時也應該到達這里,然后一起發(fā)起對匈奴的攻擊。但是霍去病根本沒有看到其他漢軍的蹤影,原來公孫敖在戈壁灘迷失了方向,無法按照約定時間抵達攻擊地點。

霍去病面臨著一個重大的抉擇,是繼續(xù)等公孫敖會師后再攻擊,還是憑借一己之力,單獨完成作戰(zhàn)任務。前者是原先的作戰(zhàn)部署,但如今形勢發(fā)生了很大變化,如果等公孫敖率部抵達,恐怕戰(zhàn)機已失,白白忙亂一場。

只是倘若單獨進攻,要冒很大的風險。雖然取得了一戰(zhàn)河西的勝利,但對手有很大不同,現(xiàn)在面對的是渾邪王和休屠王的主力,敵眾我寡,憑借有限的兵力能否啃下這根硬骨頭,霍去病心里并沒有底。

但他轉念一想,經過這么遠的艱苦跋涉,為的就是找尋這樣的戰(zhàn)機,如今就在眼前焉能放過。更重要的是,在他的人生詞典中從來沒有“退卻”這個詞語。

霍去病做出單獨出擊的抉擇,并非一時頭腦發(fā)熱,而是深入分析了當前的敵我態(tài)勢,覺得有很大的勝機。因為他們處于敵人的背后,匈奴主力的注意力都在正面,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背后還有這樣一支漢軍,如果發(fā)動閃電襲擊,大概率能夠擊潰敵人。

經過多年沙場的歷練,霍去病早已不再是只會砍砍殺殺的毛頭小伙,而成了一名有豐富作戰(zhàn)經驗的將領。戰(zhàn)事的發(fā)展果然和他的預想完全一致,霍去病率部從側后方發(fā)起突然襲擊,戰(zhàn)馬嘶鳴,殺聲四起,匈奴騎兵不知道什么時候來了一支如此龐大的漢軍,驚慌失措,猝不及防,來不及組織起有效的防御,就被漢軍騎兵沖擊得七零八落,紛紛潰散而去。

這場奇襲取得了出乎意料的戰(zhàn)果,共斬得匈奴軍首級三萬二百級,俘獲單桓王、酋涂王,匈奴單于的閼氏及王子五十九人。收降其相國、都尉以下的降者二千五百人,還俘虜了相國、將軍、當戶、都尉六十三人。

閼氏相當于漢朝的皇后,這一仗單于連老婆也丟了,可謂狼狽至極。更重要的是,此戰(zhàn)還奪得了今天祁連山下張掖的山丹軍馬場,這里是匈奴養(yǎng)殖戰(zhàn)馬的主要基地。

河西大捷震動了整個西漢帝國,武帝懸著的一顆心終于落下。他原本非常擔憂一戰(zhàn)河西后,在未進行充分休整的情況下,霍去病能否得勝而歸。特別是聽說公孫敖沒有抵達預定地點,心中感到更為不安。但霍去病用一場空前的勝利,掃清了先前所有的焦慮,讓武帝不得不嘆服后生可畏。

武帝下令在長安為霍去病修造一座豪華府邸,以表彰他的奇功。但沒想到,霍去病沒有接受,尚在軍中的他上表中說出一句擲地有聲的話:“匈奴未滅,何以家為!”這句話被司馬遷寫進了《史記》,那份豪邁的英雄氣概和愛國情懷至今讀來依然震撼人心,成為流傳千古的鏗鏘名言。

河西大捷還產生一個意想不到的后果,便是引發(fā)了匈奴高層的內亂。匈奴單于得知河西慘敗,怒不可遏,他很清楚一旦失去了對河西的控制,就無法形成對漢朝的封鎖。因此必須要有人為戰(zhàn)敗擔責,負責河西防御的渾邪王和休屠王首當其沖,單于計劃召回二王并殺掉他們。

渾邪王和休屠王同樣知道兵敗的嚴重后果,接到單于的命令后深感恐懼,覺得如果奉命回到王庭,依照單于的脾氣,等待他們多半是人頭落地。如今已經走投無路,不能坐以待斃,于是渾邪王主動派使者赴漢朝請求投降。

武帝對此當然求之不得,如此一來,可以兵不血刃控制河西走廊。只是無法判斷二王是否真心投降,還是另有意圖。畢竟兩人手中還有數(shù)萬部眾,仍然有翻盤的可能。

面對虛實不明的情形,該派誰去受降呢?武帝覺得這個差事非霍去病莫屬。就這樣,霍去病第三次踏上了河西的土地,和前兩次征戰(zhàn)相比,此次受降看上去比較輕松,實則不然,因為不知兩位王爺是真降還是假降,必須要有隨時應對突發(fā)事件的準備。

果不其然,霍去病率領一萬騎兵尚未抵達河西,匈奴內部就發(fā)生了變故,本來說好一起投降的休屠王臨時變卦,拒絕降漢。渾邪王攻殺了休屠王,收編其部眾,雖然事態(tài)得到控制,但匈奴內部人心非常不穩(wěn),增加了更多不確定性。

霍去病率部渡過黃河后,下令列隊前進,整支隊伍顯得異常整齊威嚴,渾邪王率部迎候,雖然是受降儀式,卻充溢著一種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有些匈奴頭領心存恐懼而企圖逃走,匈奴陣中一下子變得騷動起來。

霍去病覺得如此下去,局勢有可能失控。他當機立斷,拍馬馳入匈奴營中,來到渾邪王面前,要求將逃走的匈奴頭領就地正法,由此很快將形勢穩(wěn)定下來。

霍去病派人先送渾邪王到長安面見武帝,自己率部帶著大隊匈奴人在后面跟進。著名的“河西之戰(zhàn)”由此徹底落下了帷幕,霍去病率領著他的騎兵風馳電掣,縱橫馳騁,完成了全線打通河西走廊的重大使命。

失去河西地區(qū),給了匈奴人沉重的打擊,他們悲涼地唱道:“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無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這首悲歌唱出了匈奴人的心聲。祁連山是匈奴著名的牧場,丟掉了它,以后只能去苦寒之地放牧。

焉支山中盛產紅藍花,這種花呈紫紅色,汁液可以用來做胭脂。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匈奴女人也不例外。匈奴單于的妻子稱為“閼氏”,音同胭脂和焉支,含有美麗的意思。焉支山一失,使得匈奴女人以后都沒有了化妝品。

霍去病三入河西,使得整個河西走廊盡屬大漢,歷史意義重大且深遠。渾邪王降漢后,武帝將其部屬安置在隴西、北地、上郡、朔方、云中等五郡,這些地方都在黃河以南秦長城內。這意味著河西地區(qū)從此再無匈奴勢力,大漢西部邊境的警報解除了。控制河西不僅形成了保護京師長安的屏障,同時打通了與西域各國的聯(lián)系,使得相互通商有了安全保障。

西漢王朝后來在這里設置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四郡。這些名字,別有意味。武威,是揚漢家之武威,張掖則意味著“斷匈奴之臂,張中國之掖(腋)”,敦煌有盛大輝煌的意思,而酒泉,據(jù)傳是因霍去病把皇帝賞賜的美酒倒入泉水,令全軍將士共飲而得名。

河西走廊從此納入中原王朝版圖。緊接著,張騫第二次出使西域,聞名世界的絲綢之路誕生了!

霍去病憑借河西之戰(zhàn)奠定了自己的地位,特別是第二次征戰(zhàn)河西,完全不按常理出牌,采用千里大迂回的戰(zhàn)術,給予匈奴致命一擊。

所有人只看到勝利后的榮光,其中所付出的艱辛只有霍去病和他部下知道。這次出擊一路上大多是荒野無人區(qū),當時正值盛夏,烈日高懸,行軍的艱苦程度難以想象。

盡管如此,霍去病和手下將士心中只有一些信念——向前,面對狂風掀起的沙暴和烈日灼燒的煎熬,面對友軍無法趕到的困局,他們沒有絲毫的退縮,最終取得了驚艷一戰(zhàn)的勝利。

而此時,霍去病僅僅十九歲!

整個西漢王朝沸騰了,武帝不知道該如何獎賞這位屢建奇功的青年統(tǒng)帥,上次賞賜豪華府邸被婉拒,這次索性下詔將一千七百戶封邑賞給霍去病。

此戰(zhàn)過后,霍去病的聲望直逼舅舅大將軍衛(wèi)青。這一對大漢“雙子星”,一個先聲奪人,一個后來居上,一個沉穩(wěn)老練,一個血氣方剛,坊間不由開始議論,這對舅舅和外甥在戰(zhàn)場上到底誰更加厲害。

兩人很快迎來了同場競技的時刻!

漢軍相繼消滅匈奴的右賢王、渾邪王、休屠王勢力后,伊稚斜單于又驚又恐,元狩三年(前120),派騎兵襲掠右北平、定襄兩地,這使得武帝意識到匈奴仍具有相當實力,嚴重威脅著北部邊境安全。同時漢軍經過多次實戰(zhàn)鍛煉,已經積累了深入腹地遠程奔襲的經驗。

于是,在精心準備兩年后,武帝決定向匈奴王庭發(fā)動全面進攻。

元狩四年(前119),武帝命衛(wèi)青和霍去病各率騎兵五萬,分別出定襄和代郡,深入漠北,尋殲單于主力。這是漢軍有史以來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遠征。

不過,最初的安排并非如此,而是與之相反:由衛(wèi)青出代郡,尋匈奴左賢王決戰(zhàn);由霍去病出定襄,尋殲單于主力。但后來聽聞單于主力東移,改令兩人對調。由此看來,霍去病一直被當作主攻力量,武帝似乎對這位年輕將領更有信心。

霍去病接受詔令后感到一絲興奮。不由想起當年第一次跟隨舅舅到前線的情景,看到大將軍威風凜凜的樣子,羨慕之余,心里想著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和舅舅一樣。令他沒想到的是,實現(xiàn)這個夢想僅僅用了不到四年的時間。

在這場被稱為“漠北之戰(zhàn)”的大戰(zhàn)中,作為偏師的衛(wèi)青中了頭彩,出塞后通過匈奴俘虜?shù)弥獑斡诼暑I的主力并沒有東移,原先得到的情報有誤,匈奴主力就在自己的前方。衛(wèi)青立即改變原有的作戰(zhàn)部署,令前將軍李廣和右將軍趙食其兩軍合兵,從東路包抄。他帶著左將軍公孫敖、后將軍蔡襄從正面迎敵。

這樣的作戰(zhàn)安排引發(fā)了李廣的不滿,因為他從前鋒突然變成了側翼,失去了和匈奴單于正面交鋒的機會,而這恰恰是戎馬一生的李廣生平最大的夙愿。李廣數(shù)次找衛(wèi)青理論,希望能收回成命,但遭到了衛(wèi)青的拒絕,李廣只得遵命率部從東路出擊。

衛(wèi)青率領大軍急行千里,穿越荒漠后終于找到單于的主力。看到匈奴騎兵嚴陣以待、早有準備,已經失去突襲的機會,他下令用武剛車環(huán)繞為營。武剛車是一種四周及車頂以厚皮革覆蓋用于防護的戰(zhàn)車。衛(wèi)青先站住陣腳,接著派出五千騎兵發(fā)起攻擊,匈奴則有上萬騎兵前來應戰(zhàn)。

雙方很快廝殺到一起,一直打到黃昏。太陽落山后,突然起了一陣大風,頓時沙石遮天蔽日,兩軍都無法看清楚對方。漢軍趁機從左右兩翼疾馳向前,意圖包圍單于所部。伊稚斜單于不清楚到底有多少敵人,但覺得漢軍戰(zhàn)力很強,自感難以取勝,便率精騎數(shù)百向西北方向突圍而逃。

單于雖然跑了,但匈奴騎兵依然在血戰(zhàn),雙方死傷相當。漢軍校尉抓到匈奴俘虜,才知道單于早已跑路,衛(wèi)青趕緊下令讓輕騎連夜追擊,一直到第二天天亮,疾馳了二百余里,始終沒有發(fā)現(xiàn)單于的蹤影。

這樣的結果讓衛(wèi)青頗感失望,這是距離俘獲單于最近的一次,是實現(xiàn)畢其功于一役的最佳機會,可惜就這樣白白溜走了。而且雖然此戰(zhàn)殲敵一萬余人,自身傷亡也不小。

更讓衛(wèi)青感到糟心的是老將李廣死了。這位老將并非死于沙場,而是自殺而亡。他和趙食其奉命率部從東路出擊匈奴的側背,但由于軍隊里沒有向導,半途迷路了,沒趕上參加漠北之戰(zhàn),直到衛(wèi)青追擊單于未果、返回漠南時才與兩人相遇。

衛(wèi)青派長史給他們送去干糧和酒水,順便詢問迷路的具體情況,以便向武帝報告軍情,李廣卻拒而不答,這讓衛(wèi)青頗感生氣,下令讓李廣幕府人員前去受審對質。李廣表示一人做事一人當,手下沒有過錯,是自己迷了路,愿意親自到大將軍營帳受審。

李廣到了大將軍營帳后,對部下說:“我從少年起與匈奴作戰(zhàn)七十余次,如今有幸與大將軍出征,可是大將軍派遣我的部隊走迂回繞遠的路線,而我又偏偏迷路,難道不是天意嗎?況且我已七十多歲,不愿再受那些酷吏的污辱。”說完,他拔出佩刀自刎。

李廣的遺言透出對衛(wèi)青的不滿,不過這實在有些冤枉衛(wèi)青,他并沒有有意為難李廣,派李廣率部包抄是正常的軍事部署,更何況出征前武帝對衛(wèi)青交代過,李廣不宜做前鋒。

衛(wèi)青后來派人詢問迷路的情況,是為了向武帝如實報告。李廣拒絕回答長史的詢問,算得上是違抗軍令,作為大將軍的衛(wèi)青完全有權將其就地正法,但他并沒有這樣做。因此李廣的死,怨不得衛(wèi)青,更多是他自身理想的幻滅而導致心情極度悲憤所致。

盡管和自己沒有太大干系,但衛(wèi)青聽聞這個消息,還是感到非常震驚,李廣之死為這次并不圓滿的征戰(zhàn)平添了一份悲情。

與舅舅衛(wèi)青相比,霍去病則順利得多,他帶著五萬騎兵快速挺近敵后,越過離侯山,渡過弓閭河,深入兩千余里,穿越大漠后終于發(fā)現(xiàn)了匈奴左賢王部眾的蹤影。

霍去病和部下像打了雞血一樣,全線出擊,向匈奴軍隊發(fā)起了猛烈進攻。這一仗打得酣暢淋漓,大破匈奴軍隊,俘虜屯頭王、韓王等匈奴王爺,以及將軍、相國、當戶、都尉的高官八十三人,殲敵七萬余人,左賢王率少數(shù)親信倉皇逃走,霍去病乘勝追擊,一直追到狼居胥山(今蒙古國肯特山)。

狼居胥山下,天空湛藍無比,不時有蒼鷹掠過,空氣中已沒有了硝煙的味道,戰(zhàn)旗獵獵,軍容嚴整,充滿了一種莊嚴神圣的氛圍。

霍去病異常莊重地向上天行禮,此時他心潮澎湃,腦中閃過的都是這些年征戰(zhàn)的場景。四年前,初出茅廬的他率八百騎兵出擊,一戰(zhàn)成名獲封冠軍侯,從那以后,自己的大部分時光都是在軍旅中渡過的,三征河西,一戰(zhàn)漠北,打得匈奴人為之膽寒,終于迎來了今天這一無上榮光的時刻。

“封狼居胥”從此作為古代武將功勞的天花板,代表了對外征戰(zhàn)的最高榮譽,成為歷朝歷代渴望建功立業(yè)將領們的最大夢想。

霍去病在匈奴的土地上祭天封禮,古代歷史上只有他和東漢的竇憲完成過這一壯舉。竇憲率部攻打北匈奴,一直打到了燕然山,隨軍的著名歷史學家班固撰寫銘文,刻在燕然山的石頭上記功,此舉被稱作“勒石燕然”。

不過,兩人雖然都在匈奴腹地舉辦過這樣的儀式,但竇憲的軍功和霍去病的還是無法相提并論。因為竇憲出擊匈奴時,匈奴已經分化為南匈奴和北匈奴,實力大不如前,而且竇憲是聯(lián)合南匈奴一起攻打北匈奴的。霍去病“封狼居胥”時,匈奴并未分裂,還處在鼎盛時期,難度系數(shù)遠高于竇憲。

“封狼居胥”結束后,霍去病又在姑衍山(今蒙古國宗莫特博克多烏拉山)舉行了祭地禪禮,然后率部一直打到北海(今俄羅斯貝加爾湖)才收兵返回。

這一場舅甥對決無疑是霍去病表現(xiàn)得更為亮眼,從武帝的賞賜也能看得出來,戰(zhàn)后衛(wèi)青沒有獲得賞賜,除了西河太守常惠等極個別的以外,其余部下都沒有得到封賞,而霍去病凱旋后,武帝增封食邑五千八百戶,他的部下也獲得了大量的賞賜,一些將領還被授爵封侯。

盡管這樣,武帝覺得還是不足以表彰霍去病。不久后,為了拉平舅甥之間的待遇差距,武帝下詔設立“大司馬”的職位,命衛(wèi)青和霍去病同為大司馬。這樣一來,霍去病在官職和俸祿上完全和衛(wèi)青平起平坐。

至于在武帝寵信方面,霍去病已經趕超了衛(wèi)青。因此一些善于見風使舵的人,離開衛(wèi)青轉而投靠霍去病,因為霍去病說話更好使,投在其門下,更容易獲得官爵。

武帝如此寵信霍去病不難理解,正是霍去病殺入敵境數(shù)千里,將單于趕到了大漠以北,“封狼居胥”,使得“匈奴遠遁,而漠南無王庭”,徹底扭轉了漢匈力量的對比,摘掉了長期以來屈辱的帽子,從此漢朝完全掌握了戰(zhàn)略上的主動權。

正因為有了這樣的基礎,元封元年(前110)十月,武帝做出了一個大膽的舉動:北巡草原,登臨單于臺——這是匈奴人筑造的供單于登臺閱兵點將之用的高臺。

單于臺的位置在今天的陰山腳下,要想到達這里,需要越過長城,深入塞外幾百里。在漠北之戰(zhàn)前,這是無法想象的事情。但如今形勢完全不同了,漠北再也找不到匈奴人的影子,因此武帝才有膽量開啟這樣的旅程,“勒兵十八萬騎,旌旗徑千余里”,武帝帶著十八萬的龐大隊伍向北進發(fā),從雁門出塞,浩浩蕩蕩,旌旗遮日,“行自云陽,北歷上郡、西河、五原,出長城,北登單于臺”。

武帝登臨單于臺,環(huán)顧四周,內心不由升騰起一份豪情和驕傲,不可一世的匈奴遠遁,他終于實現(xiàn)了歷代大漢天子的夙愿。

武帝派使者對單于說:“今單于能戰(zhàn),天子自將待邊;不能,即南面而臣于漢,何徒遠走亡匿于漠北寒苦無水草之地。”如果想繼續(xù)再犯,朕就這里等著你,如果不敢打,就趕緊過來稱臣,為什么跑到苦寒之地做縮頭烏龜呢?

武帝的話說得相當霸氣,想當年高祖劉邦在白登山被圍七天險些喪命,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他來到單于點將的地方,對其公開挑釁,這樣的變化可謂天翻地覆,而這一切都與霍去病有關。

據(jù)司馬遷統(tǒng)計,霍去病一生六次率軍攻擊匈奴,在數(shù)量上比衛(wèi)青少一次,但取得的戰(zhàn)績,卻不遜于舅舅衛(wèi)青。特別是河西之戰(zhàn)和漠北之戰(zhàn),表現(xiàn)相當搶眼,他和舅舅衛(wèi)青作為武帝的左膀右臂,幫助大漢消除了心頭大患,實現(xiàn)了武帝的宏圖偉業(yè)。

如果仔細分析每個戰(zhàn)例,會發(fā)現(xiàn)霍去病非常擅長以少勝多,想必這和他的戰(zhàn)法有很大關系。從不讀兵書的霍去病,沒有固定成形的作戰(zhàn)方法,始終貫徹的方針就是“快字當頭”。有句俗語說“天下武功,為快不破”,比武如此,打仗亦然,霍去病深得其中精髓。

漢初以來,匈奴人已經習慣了漢軍苦守險要,而他們如風而至,劫掠而歸,幾乎沒有失過手。如今霍去病率領的漢軍的速度比他們還快,于是匈奴被徹底打傻了。除了快速以外,霍去病還會采用大迂回穿插等戰(zhàn)法,戰(zhàn)法不拘一格,大大有別于其他漢軍將領,因此使得匈奴人極不適應。

首次出征,他率麾下八百騎長驅直入,對匈奴實行快速突襲,取得了相當漂亮的戰(zhàn)績。

一戰(zhàn)河西,從隴西出發(fā)后,便如猛虎出山一般,一路千里長途奔襲,見到匈奴人就殺,殺完就走,來去像是一陣風,匈奴人完全摸不著他的動向。

二戰(zhàn)河西,霍去病則采用了迂回包圍,悄然到達匈奴主力的側后方,接著采用突襲戰(zhàn)術,打了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漠北之戰(zhàn)又采取縱深突進的戰(zhàn)法,深入敵境數(shù)千里,突然出現(xiàn)在匈奴左賢王面前,一擊而制勝。

霍去病的打法看似有些簡單粗暴,卻相當管用。如果沒被匈奴人發(fā)現(xiàn),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發(fā)動偷襲。如果被發(fā)現(xiàn)了,就以最蠻橫的方式碾壓對方。因此霍去病幾乎沒有打過四平八穩(wěn)的仗,經常是大開大合,毫不講理,同時又是蕩氣回腸,非常過癮。

從現(xiàn)代軍事角度來看,霍去病更像是特種作戰(zhàn)。因為經常長途奔襲,后勤補給困難,索性就在敵人的疆域里因地就食,掠奪敵人的物資來補充自己。

漢武帝在詔書中說霍去病的軍隊“取食于敵,卓行殊遠而糧不絕”,這和其他漢軍大相徑庭,倒和匈奴人的做法近似。從這點上講,霍去病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不過,他比匈奴騎兵的機動性更強,殺傷力也更大。

霍去病的這種打法,產生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效果,就是沉重打擊了匈奴的生產力。

作為游牧民族,匈奴本就沒有漢朝那樣的經濟基礎和戰(zhàn)爭潛力,霍去病率部持續(xù)不斷地攻擊,不僅使得匈奴損失了大量的騎兵,同時被掠走了數(shù)量驚人的人口和牲畜,而且還失去了不少水草豐茂的地區(qū),經過輪番打擊,匈奴很難支撐與漢朝繼續(xù)對抗。

霍去病較其他漢軍還有一個特別之處,就是從來沒有迷過路。在茫茫戈壁或草原作戰(zhàn),幾乎沒有參考坐標,能做到這點非常不容易。

漢將因為迷路無法完成作戰(zhàn)任務的不勝枚舉,公孫敖因為迷路沒有實現(xiàn)與霍去病會合,李廣因為迷路貽誤戰(zhàn)機因而自殺身亡,連出使過西域的張騫也因為迷路,幾乎導致李廣全軍覆滅,最終被貶為庶民。

形成鮮明對照的是,霍去病像一個“活地圖”,在沒有導航的時代,無論是孤軍深入,還是迂回穿插,從來沒有迷失方向,每次都能精準找到匈奴部隊進行精確打擊。

原因到底是什么呢?史書中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有人推斷是因為霍去病軍中有不少匈奴人。

漠北之戰(zhàn)結束后,武帝曾經下了一道詔書,說:“驃騎將軍去病率師,躬將所獲葷粥之士,約輕赍,絕大幕,涉獲章渠……取食之教,行將退而糧不絕,以五千八百戶益封驃騎將軍。”這里的“葷粥”是匈奴的別稱,就是說霍去病將不少俘獲的匈奴人留在了軍中。

這些匈奴人對地形地貌非常熟悉,成了很好的向導,幫助漢軍在茫茫沙漠或草原中找到匈奴軍隊。這個理由應該是成立的,因為霍去病手下一些優(yōu)秀將領就是匈奴人,如仆多、趙破奴等。

照此說來,霍去病之所以能夠將匈奴人打得滿地找牙,手中握有兩個法寶,一是以快制快,二則是“以夷制夷”。

漢軍像潮水一般從草原上退去,大漢邊境的狼火從此消失了,經歷了十多年的戰(zhàn)爭,終于迎來了難得的和平時光。但令所有人沒想到地是,就在漠北大戰(zhàn)結束一年多后,年僅二十四歲的霍去病卻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霍去病為何會突然死去?到底得了什么樣的疾病?《史記》對此記載得非常簡單,“驃騎將軍自四年軍后三年,元狩六年而卒”,僅僅用了一個“卒”字一筆帶過。

由此引發(fā)了后世不少猜疑,甚至出現(xiàn)了“陰謀論”,有的說霍去病功高震主,被武帝所害,還有人說他死于宮廷內部的權力斗爭。雖然講得有鼻子有眼兒,但都經不住推敲,完全是無稽之談。

霍去病的暴亡還應從他的身體說起,他名字中的“去病”二子,恐怕不是憑空而來,很有可能從小時起身體就不太好,所以父母給他取這樣的名字,希望能健康成長。甚至有人懷疑霍去病有家族遺傳病,因為他的兒子霍嬗十歲時同樣暴亡。

霍去病死后,武帝非常厚愛他唯一的兒子霍嬗,讓霍嬗承襲了冠軍侯爵,“上愛之,幸其壯而將之”,希望霍嬗長大后像他父親一樣成為一員名將,在沙場建功立業(yè)。

武帝走到哪里都帶著他,沒料到,元封元年(前110),霍嬗在跟隨武帝登泰山封禪后不久便突然死了,死因同樣不明。

由此似乎可以推定,霍去病是因病死亡。他身體底子本來就不好,再加上連年高強度的作戰(zhàn),經常是晝夜千里奔襲,根本得不到充足的休息,極大加劇了身體的損耗,而且行軍路上風餐露宿,飲食都不干凈,條件極為艱苦,很容易染上疾病,這或許是他死亡的真正原因。

在現(xiàn)有史料中,同樣能找到相關證據(jù),東漢的褚少懷在《史記》補記中說:“光未死時上書曰:‘臣兄驃騎將軍去病從軍有功,病死,賜謚景桓侯’”——霍去病的弟弟霍光明確表示自己哥哥是病死的。

至于司馬遷為何記載如此簡單,原因其實很簡單,霍去病屬于自然死亡,估計確實沒有什么好描述的。后來衛(wèi)青病死,司馬遷寫得同樣簡單,“大將軍青卒”,如果像項羽死得那般悲壯,或如戚夫人死得那樣凄慘,想必司馬遷不會只用一句話,而會濃墨重彩描繪一番。

還有人從另外一個角度進行解讀,放到今天,霍去病絕對算是英年早逝,但在漢朝平均壽命也只有三十歲左右,因此,二十四歲而亡算是在正常范圍之內。

不過,如果仔細分析霍去病生死年份,會發(fā)現(xiàn)一個巧合。他出生在武帝建元元年(前140),而這一年恰恰是武帝元年。他死于元狩六年(前117),前一年漠北大戰(zhàn)結束,匈奴的威脅基本解除。如此說來,霍去病看上去似乎就是上天安排,特意幫助武帝收拾匈奴的。

這個噩耗對于武帝來講實在太突然,明明一個生龍活虎的年輕人,怎么說沒就沒了,他完全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一連數(shù)夜幾乎未眠,有時勉強睡著,夢里也滿是霍去病的影子。

武帝全過程見證了這位青年才俊所走過的路,由自己身邊的小跟班一路成長為叱咤風云的漢軍統(tǒng)帥,而如今,一切都如夢幻泡影。

人死終不能復生,武帝能做的只有給霍去病舉辦一個異常隆重的葬禮,以此表彰他為大漢所建立的豐功偉績。武帝下詔讓霍去病配葬在為自己營造的茂陵,霍去病先走一步,讓他長眠在自己陵墓旁邊,將來能夠永遠陪伴自己。

武帝賜給霍去病的謚號為“景桓”,取義“武與廣地”,彰顯其克敵服遠、英勇作戰(zhàn)、擴充疆土之意。霍去病下葬的日子,武帝下令特意調遣河西五郡的鐵甲軍列成儀仗隊,從長安城一直排到墓地,靈柩從中間通過,宛若當年這位青年統(tǒng)帥出征前檢閱軍隊一般。

這樣的陣勢足夠威嚴和排場,因為從長安到茂陵大概有五十公里,意味著有上萬名鐵甲軍為霍去病送行,如此待遇在古代文臣武將中雖不敢說“空前絕后”,但也是非常罕見。

武帝下令從終南山運來成噸的巨石,雕刻成虎、象、牛、馬、熊等動物形象,放置在霍去病陵墓神道的兩側,其中最著名的是墓前的那尊“馬踏匈奴”的雕像。

霍去病的戰(zhàn)馬揚首挺立,器宇軒昂,威風凜凜,彪悍雄壯,顯示出一份舍我其誰的磅礴氣勢。馬蹄下的匈奴人則是另一番模樣,滿臉胡須,雙腿上屈,面目因驚恐而呈猙獰狀,雖然手持弓箭,但被馬踐踏在下面,似乎在聲嘶力竭呼喊,但也只是垂死掙扎,始終動彈不得。

在武帝看來,只有“馬踏匈奴”才能展現(xiàn)霍去病生前的英武善戰(zhàn),更能彰顯出大漢帝國的無比強盛和不可撼動。

武帝還將霍去病的墓修成類似祁連山的形狀,《漢書·霍去病傳》記載:“冢像祁連山。”衛(wèi)青后來去世,他的墓也被修成了形似陰山的山形。之所以修成不同的山形,大概要彰顯他們不同的戰(zhàn)功吧。

大將軍衛(wèi)青最為稱道的是漠南之戰(zhàn),此戰(zhàn)將匈奴人驅逐到陰山,西漢重新控制了河套地區(qū),解除了匈奴騎兵對長安的直接威脅,并建立起了反擊匈奴的前沿基地。由此看來,將霍去病的墓修成祁連山的樣子,或許在武帝心中,相比于“封狼居胥”,河西大捷更為重要。

武帝的眼光不錯,如果放在大歷史的情境中,霍去病的最大功績恰恰在此。

河西之戰(zhàn)的勝利,不僅徹底粉碎了匈奴從西邊發(fā)動攻擊的可能,也為日后發(fā)動漠北大戰(zhàn)創(chuàng)造了良好的條件。更重要的是,這次戰(zhàn)役的勝利使得西漢完全占據(jù)了河西走廊,從而打通了前往西域的道路。

為了更好地管理和經略河西地區(qū),漢朝先后設立了四郡,還建立了兩個著名的軍事要塞——玉門關和陽關,為經過河西走廊到達西域各國提供了安全保障,這才有了后來的絲綢之路。

如今,一提到絲綢之路,大多數(shù)人第一反應是張騫的“鑿空”之旅。誠然,張騫出使固然非常重要,讓漢朝知道了疆域以外的世界,但是由于河西走廊一直控制在匈奴手中,不掃除這個橫亙在大漢和西域之間的障礙,根本就不會有這條以長安為起點,經過西域到達中亞西亞,連接地中海各國的中西交流的古道。

從這個意義上說,如果沒有霍去病,是否會有這條綠洲絲綢之路,要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至少在西漢時不會出現(xiàn)。因此,開通綠洲絲綢之路的軍功章上,既有張騫的鑿空之旅,更有霍去病的河西大捷。

當然,霍去病不會意識到河西之戰(zhàn)的巨大歷史意義,當他第一次翻越烏鞘嶺,踏上河西大地時,唯一的信念就是蕩平匈奴,完成武帝給他的使命,他壓根兒不知道即將征服的這條走廊地帶,將會在人類歷史長河中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跡。

兩千多年過去了,武帝和霍去病連同大漢帝國早已成為歷史的過往,但是酒泉、張掖、武威、敦煌的名字一直沒變,延續(xù)到了今天,不由得使世人想起那個風云激蕩的時代,想起大漠戈壁縱橫馳騁的驃騎將軍,想起“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的錚錚誓言。

霍去病就像一顆璀璨的流星,人生一開場便到了頂峰,他的光芒雖然短暫,卻足夠奪目,并且永遠地留在了歷史的星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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