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殺……

破產了。

盧恩靜靜地注視著畢琪琪的臉，盯著她臉上不斷開合的眼珠，難得地沉默了起來。

他眉頭先是微不可察地輕輕一皺，繼而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復雜的苦意。

管理員，不可殺害玩家。

這條規(guī)則，他在進入世界前，并不知曉。

畢竟他不是真正的管理員，認真算起來，他充其量只是個構造世界的工具。

因此在進入游戲，發(fā)現(xiàn)系統(tǒng)讓他協(xié)助玩家后，盧恩便已經(jīng)開始懷疑，管理員是否有資格殺死玩家了。

他處心積慮地設計……

讓鄧布利多，也就是盛輝死于范海辛之手。

不斷迷惑范海辛，讓他自蹈死路，被畢琪琪所化的月亮吞噬。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提前規(guī)避自己親手殺死玩家的可能。

只是……

“可惜，這世上只有神明才能夠殺死神明。”

“可惜，縱使有了弒神的武器，也只有神明才能走到我面前?！?

“可惜，我明明應該顫抖著哭泣，絕望地望著你，求求你用那把弒神的槍，讓我解脫。”

“可惜……”

畢琪琪緩緩站起。

她纖細白皙的雙腿微微彎曲交叉，雙手虛空拎著那并不存在的裙擺，赤裸著身體，朝著盧恩盈盈一禮。

她抬起了頭，臉上的眼睛彎曲一笑。

“我是畢琪琪。嘻嘻！”

瘋女人……

盧恩身子不由自主地后仰，頭皮發(fā)麻。

“盧恩先生，我這副身體好看嗎？”

畢琪琪三兩步趕上前，湊到了盧恩面前，仰著頭，愉悅地問道：

“和那個叫維多利亞的小女孩相比，我才更像是女人吧？”

她說到這，不等盧恩回答，便直接蹲下了身，伸出手，輕輕地戳著盧恩右手握著的命定之死。

纖細如蔥的食指，輕輕一點堅硬冰冷的槍，畢琪琪嘻嘻的笑聲便跟著響了起來。

嘻嘻……

她先是很小聲地笑著。

嘻嘻！

她又猛地笑了起來。

緊跟著她的笑聲便如點連成了線，不可阻止地在大殿中回響起來。

嘻嘻嘻嘻嘻！

“盧恩先生，你看這樣怎么樣？”

畢琪琪猛地走到盧恩身后，看向了大殿外的世界，看向了那遠在千里之外的布列塔尼。

“留在這，當您的守護神，永遠地守護這個世界。這，不就是您的心愿嗎？”

畢琪琪猛地一揮手。

她是如此地興奮，滿是眼珠的臉上，眼珠子一個接著一個地開合著，像是在為她想出來的主意鼓掌。

“您看，這樣一來，您就不用擔心我會傷害維多利亞了，對不對？”

“您看，這樣一來，我就永遠地呆在牢籠里了嘛，這就是對我違逆您的懲罰，對不對？！”

“您看，這樣一來……”

畢琪琪的聲音猛地一冷，宛如亙古未曾融化的寒冰。

“你就贏了啊，盧恩?！?

畢琪琪臉上無數(shù)雙眼睛，不約而同地瞇起，冷冷地看著盧恩，不帶一絲暖意。

她看了好久，她臉上的眼睛漸漸從瞇起到睜開，再到最后全部瞪得滾圓。

一張長滿了眼睛的臉，死死地瞪著盧恩。

“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

盧恩雙眼直視著逐漸癲狂的畢琪琪，他已經(jīng)明白了畢琪琪話語中的意思。

這是一場極其公平地交易。

他于此放過畢琪琪，并且永遠地留在這個世界中。

而作為代價，則是放棄那些自己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世界，放棄那些因為自己而陷入絕望的少女。

很簡單的選擇，也是最安全的選擇。

自己在這個世界中，已然成為了神明，已經(jīng)擁有了近乎無限的生命與偉力。

縱使是盤踞在月亮上的畢琪琪，也只能夠用殺了她，自己就會被發(fā)現(xiàn)的理由，來威脅自己。

要答應她嗎……

盧恩緩緩閉上了眼，他似乎在思考。

畢琪琪本該滿意的，她本該對于盧恩的沉默思考滿意的。

只是她似乎反而越發(fā)憤怒了起來。

因為盧恩并沒有一口答應。

也沒有在她的面前，表露出歇斯底里和糾結，他只是平靜地閉上了眼睛。

于是，畢琪琪的攻擊越發(fā)猛烈了起來。

她要把自己的話，變成一根利劍，狠狠地刺穿盧恩的心。

“你以為你是誰？回答我！”

“是無所不能的盧恩公爵嗎？是布列塔尼文明的守護神嗎？還是維多利亞那個女人的……”

“小情人？”

畢琪琪話語中充滿了嘲諷，她憤恨于盧恩的沉默。

而對于盧恩的沉默，她決定再刺一劍。

刺出穿透盧恩心防的一劍。

“你只是個連參加游戲資格都沒有的凡人。只是我們用來構造世界的工具。只是……”

畢琪琪看向自己纖細白皙的手，盯著自己掌上縱橫交錯的掌紋，平靜而憐憫地說道：

“一個連真實和虛幻都分不清的……可，憐，蟲?！?

“這是你唯一的選擇，盧恩！”

當畢琪琪的話語落下，大殿中的沉默，第一次被打破了。

因為盧恩緩緩睜開了眼。

那是什么樣的一雙眼睛……

當盧恩睜開雙眼的瞬間，畢琪琪臉上無數(shù)的眼睛齊齊地撇向了別處，透著說不清的畏懼。

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眼睛。

一萬年了……

無論有多少序列一來到這里，被她吞噬，她都不曾見過這樣一雙眼睛！

他的雙眼中，沒有淡漠，沒有壓抑，沒有喜悅，沒有平靜……

他的眼睛里……

什么都沒有！

看過神像的眼睛嗎？

那沒有點上瞳孔的，無神地，無聲地注視著凡人的眼睛！

這就是盧恩此刻的眼睛，一雙沒有任何感情的眼睛。

“我曾經(jīng)不知道什么是感情?！?

盧恩平靜地敘述著，仿佛化身為了歲月與時光，平靜地記述著滄桑的變化。

“我以為自己運氣很好，參加了這個游戲。在游戲里，我突然發(fā)現(xiàn)，隨著與她們的接觸，我有了人類所謂的感情。”

盧恩緩緩地說著。

他明明是在說著他自己的故事，可是語調之中卻沒有任何的懷念與向往。

“我曾經(jīng)遺憾，她們只是虛幻的產物，只是一堆數(shù)據(jù)流?！?

“可現(xiàn)在我能夠確定了，真的確定……”

“她們都是真的?！?

盧恩低下頭，看向了自己手中的命定之死，目光卻猛地深淵幽邃起來，仿佛看到了那些世界中，為他帶回感情的，此刻卻依然絕望的……

她們。

“她們都被我?guī)牧?。?

盧恩緩緩舉起命定之死，在畢琪琪無數(shù)雙眼睛的注視下，拉開了槍栓。

“因為我變得很貪心。我現(xiàn)在想要她們所有人，都開心地活著?！?

盧恩緩緩握著槍柄，慢慢地朝前伸出，將槍口抵在了畢琪琪那眨著無數(shù)雙眼睛的頭頂。

“所有人？”

畢琪琪聽到了盧恩的話語，她第一次恢復了平靜。

那是只屬于瘋子的平靜。

只見無數(shù)黑色的液體，從畢琪琪臉上的眼睛里流出，就像是眼淚一般，涓涓地匯進了盧恩手中的槍械里。

命定之死……

需要以一位短暫登臨序列零的神靈尸體為載體，將他的怨恨作為子彈。

而那些流出的黑色液體，既是畢琪琪的尸體，也是她的怨恨。

彈藥……

前所未有的充足。

盧恩低下頭，發(fā)現(xiàn)畢琪琪臉上的眼睛，已然不見了蹤影。

他看到了畢琪琪的本來面目。

絕望而瘋狂，膽怯而囂張，冰冷而炙熱，無數(shù)種混亂激烈的情緒，交織在一張平淡無奇的臉龐上。

畢琪琪是如此的普通，卻又是如此的特別。

因為她給了自己一個選擇。

一個極其簡單的選擇。

保住自己性命，像是個老鼠一樣躲避追查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留在這個世界。

可是啊……

“那她們怎么辦？”

盧恩輕聲說道，過往無數(shù)被她們贈予的情感，在這一刻于他的雙眸中匯聚，為他無神的眼睛點上了感情的瞳孔。

“那你開槍啊！”

畢琪琪昂起了頭，瘋了一樣地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