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特忘記自己怎么答應格溫的了，她甚至都回想不起來，自己是怎么一路走回小屋的。

她只知道，當格溫與自己禮貌告別的時候，倫頓突然吹起了一陣風。

透心涼的寒風。

夏洛特垂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看著自己踩著的粗糙地面。

不是地板，只是用煤灰鋪成的地面，連曾經維爾特家族豪宅的廁所都比不過。

她抬起頭，看著被風吹得飄飄蕩蕩的粗布。

這是用來阻隔自己和爺爺的布。本就狹小的房子，被這布一擋，便有了兩個房間。

雖然很難為情，但這里確實非常簡陋。

夏洛特睜著眼，細細地看著空空蕩蕩的房間，耳邊卻似乎響起了咳嗽聲。

癱瘓了的爺爺，總是在那布后面咳嗽個不停，特別是降溫的晚上。

“爺爺，我該怎么辦……”

夏洛特低聲地呢喃著，猛地看向那空無一人的床榻。

爺爺并不在哪里。

可是并不需要爺爺回答，夏洛特都知道爺爺會怎么回答自己。

“不要背叛盧恩公爵，夏洛特。”

爺爺一定會這么囑咐自己的吧？

“爺爺都這么大歲數了，死了也就死了。你還年輕，不要再卷入到盧恩公爵與女皇維多利亞的沖突中了。”

爺爺也一定會這么勸說自己吧？

“公爵大人之所以讓你回來問我，是知道我一定能夠勸住你，讓你不被仇恨蒙住眼睛。我們維爾特家族的仇，公爵大人已經幫我們報了。”

是的，夏洛特真的確認過了。

那具死尸就是首相鄧布利多的，他死得像是條路邊的野狗。

既沒有人給他收尸，也沒有人給他吊唁。

甚至再過些時候，流浪漢還會過來，將他身上的衣服扒得干干凈凈。

他已死無葬身之地了。

可是……

夏洛特想到這，卻不敢再繼續往下想了。

整個帝國的人，哪怕只是個孩子，都學過那段歷史。

曾經深受女皇信任的首相盧恩公爵，大逆不道地行刺了女皇。

他陰險狡詐，無惡不作，哪怕女皇愿意原諒他，他卻依舊不愿悔改，最后死無葬身之地。

現在盧恩公爵回來了，重新活了過來，隱姓埋名地出現在自己身邊。

女皇要見他，讓自己前去帶話。

可真的只是帶句話那么簡單嗎？

夏洛特緩緩搖頭。

這恐怕是一場針對盧恩公爵的誘殺，只要他出現，下一秒就會人頭落地。

一如他二十年前所經歷的事情。

可是爺爺怎么辦？

夏洛特站起身，走到了空空蕩蕩的床邊。

她凝視著床榻，腦海中卻回響起了自己父親的怒吼。

“盧恩公爵就值得你去死嗎，父親！想想夏洛特，想想我們維爾特家族！”

“我們為什么要為他陪葬！他憑什么！”

我該怎么辦……

夏洛特眼眶一紅，恨不得將所知的一切朝盧恩和盤托出。

可是啊，她知道……

一旦自己說出口，以盧恩公爵的精明，他再也不會信任自己了。

夏洛特坐在了床邊，望著被風吹得嘭嘭響得門，陷入了沉思。

她知道自己必須要做出一個決定……

背叛公爵，救下爺爺。

還是裝作一切都不曾發生，跟在盧恩公爵的身邊。

嘭嘭嘭！

正在夏洛特苦惱的時候，門卻突然響了起來。

“誰！”

夏洛特立刻喝問。

敲門聲頓時一滯，繼而便是微微地啜泣聲，緩緩地在門外響起。

這哭聲很熟悉，夏洛特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了來人的樣貌。

很小，很瘦，卻很有活力。

她留著短發，總是穿著一身男孩子的打扮，跟在自己身邊轉來轉去，像是個不知疲倦的狗一樣。

她的眼睛和手也很快，每次賣報的時候，總是會順手偷點便士，她從來沒有被抓住過。

她雖然跟自己母親住在貧民窟里，但是她卻依舊很開心地活著。

因為家人，就在她的身邊。

“奧沙利文，是你媽媽讓你來找我嗎？”

夏洛特輕聲地問道。

“大姐頭……”

奧沙利文沒有正面回答夏洛特的問題，她剛剛開口，便已經開始止不住地哭泣了。

夏洛特眉頭一皺，立刻起身打開了門。

“大姐頭！”

奧沙利文猛地撲進了夏洛特的懷中，放肆地哭了起來。

夏洛特手足無措地抱著她，手下意識地舉起，輕輕地拍了拍奧沙利文的背。

原本不拍還好，夏洛特一拍，奧沙利文哭的卻更大聲了。

她哭了好長時間，直到夏洛特衣襟上都是眼淚和鼻涕，才終于平穩了下來。

“到底怎么了？”

夏洛特蹲下身，直視著奧沙利文的眼睛，輕聲地問道。縱使她現在心亂如麻，她也不愿對著奧沙利文吼叫。

“大姐頭，你看……五金鎊。”

奧沙利文從口袋里摸出了五枚圓潤的金幣來。

只一眼，夏洛特便確認，這五枚金幣成色上佳，貨真價值。

普通中產階級一年的薪資，也只能換取這五枚金幣。

可是現在……

夏洛特看著被奧沙利文捧著的金幣，卻不敢開口詢問。

“夏洛特姐姐……我媽她給我留了五枚金幣。”

奧沙利文說到一半，眼淚便止不住撲朔朔地落了下來。

“不著急，你慢慢說……”

夏洛特雙手按著奧沙利文的肩頭，用力地搓著。

奧沙利文的啜泣漸漸減緩，只是說話時還有些哆嗦。

“她說，她說……這足夠付我的報酬了。她說……她說，我是她撿來的……”

奧沙利文猛地抬起頭，眼淚止不住地流。

“她說，她不要我了！”

“我沒有家了！姐姐，我沒有家了！我沒有媽媽了！”

奧沙利文哭得撕心裂肺，以至于咳嗽了起來。只是無論她咳嗽得多兇，都依舊沒能阻止她地哭泣。

沒有家了……

夏洛特聽著奧沙利文的哭泣，回過頭，看向了自己身后空空蕩蕩的房間。

爺爺不見了。

爸爸死了。

我……

我也沒有家了啊。

夏洛特眼眶紅了紅，她似乎下定了決心。

“奧沙利文，你跟我來。”夏洛特突然開口，讓女孩的哭泣猛地一頓，“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姐姐……”

奧沙利文還想要繼續哭泣，卻發現自己被夏洛特緊緊拽著手。

她是如此地用力，以至于奧沙利文覺得自己的手都有些疼。

奧沙利文踉蹌地被夏洛特拽著，直往倫敦市中心而去。

走著，走著，她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姐姐，你要帶我找媽媽嗎？”她小聲地問道。

夏洛特一頓，低頭看了眼被自己牽著手的小女孩，想要說不是，卻始終沒有說出口。

夏洛特只是沉默地點了點頭。

她走得很快，比天暗得還要快。

等穿過倫頓大橋，走過吵鬧的街道，那間熟悉的咖啡店，就出現在了街角。

奧沙利文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她下意識地眺望著咖啡店的玻璃，眺望著門后隱隱約約，看不清的輪廓。

“姐姐，媽媽就在里面嗎？”她期待地問道。

夏洛特卻停下了腳步。

她怔怔地站在門口，注視著咖啡店的玻璃門，卻沒有推開門走進去。

因為一個念頭，不聲不響地從她的腦海中冒了出來。

如果她是女皇的鐵衛，會不會綴著自己，找到隱藏起來的盧恩公爵？

“姐姐，推門啊！”奧沙利文看著猶豫不決的夏洛特，忍不住催促起來，“我媽就在里面，是不是？”

不是……

是盧恩公爵就在里面……

夏洛特伸出手，想要將門推開。可是她的手剛剛抬起，卻又忍不住放了下去。

因為她在恍惚間，似乎聽到了盧恩的嘆息。

“夏洛特，你要背叛我了嗎？”

轟隆！

天空突然傳來一聲嘆息，與閃電一道，憐憫著站在門口彷徨的夏洛特。

她既不敢推開門，又不敢轉身離去。

她就這么站在門口，看著人從自己身邊走過，看著天色天色漸漸暗下去。

夏洛特只覺得此生從未有過的……

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