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生員林秀趕到渡口時,最后一批傷員已經登船。暮色里的蘆葦蕩浮著層金粉,她攥緊紅十字藥箱的背帶,看見船頭立著個穿灰布軍裝的少年,衣領別著片銀杏葉,黃得像是能滴下秋光。
“這是陳小河同志,負責護送你到柳樹灣包扎所。”指導員說完這話就走,剩下兩人對著江水發愣。少年突然摘下軍帽,露出寸頭上幾道結痂的傷痕:“俺……俺去折點蘆葦桿當擔架。”他同手同腳鉆進葦叢,驚飛的水鳥掠過林秀的發梢,扯落她束發的藍布條。
借宿在村東趙大娘家那晚,小河蹲在灶臺后添柴。火光照著他補丁摞補丁的褲腿,膝蓋處磨得透亮。“同志,喝碗姜湯。”大娘遞來粗瓷碗,他慌得直擺手,碰翻了灶邊的針線笸籮。林秀彎腰去撿,發現散落的碎布里混著張繡樣——金線勾的銀杏葉,葉脈里藏著“平安”兩個小字。
“這是俺姐繡的。”小河突然開口,耳尖紅得要燒起來,“她說銀杏活得長,能……”話沒說完,敵機轟鳴聲撕裂夜空。他拽起林秀就往地窖沖,掌心粗糙的繭子磨疼了她手腕。黑暗里傳來布料撕裂聲,準是他軍裝又被門釘勾破了。
在包扎所第七天,小河送來半筐野柿子。林秀正給傷員換藥,瞥見他袖口露出截繃帶,血漬暈成楓葉形狀。“你……”話到嘴邊變成“吃柿子要剝皮“,他卻把柿子全堆在傷員枕邊:“俺姐說柿子蒂能止血。”轉身跑得太急,衣擺掃落了案頭的繡樣。
霜降那日,炮彈炸塌了臨時手術室。林秀被氣浪掀到墻角時,看見小河舉著門板沖進來。銀杏葉從他衣領震落,飄進血泊里,金線繡的“平安”二字吸飽了暗紅。“衛生員同志!”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她,“帶傷員先走!”
擔架隊蹚過冰河時,林秀摸到藥箱夾層有異物。展開染血的繡帕,里面裹著個磨光的彈殼,殼底刻著歪扭的小字:“給俺姐”。趙大娘后來告訴她,小河參軍前是鎮上最好的繡郎,能用彈殼雕出會轉的銀杏葉。
春分那天,林秀在烈士陵園遇見個跛腳女人。她懷里抱著襁褓,嬰兒裹的襁褓上金線燦爛——成千上萬片銀杏葉連成洶涌的江流,葉脈里藏著更小的“平安”。“這是按我弟弟留下的繡樣改的。”女人把彈殼做的撥浪鼓塞給嬰孩,“他總說等天下太平了,要教我繡帶香味的銀杏。”
林秀突然想起那個血色的黃昏。坍塌的梁柱下,少年用最后力氣把繡樣塞進她藥箱。當時沒看清的邊角處,原來用銀線繡了行小字:“愿世界如葉,雖裂猶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