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灣的晨霧漫過麻石巷,騎樓底下飄來一陣陳皮香。炳叔揭開青花瓷燉盅的剎那,白汽順著瓦楞溝往上爬,在琉璃明瓦上凝成水珠子。
外孫女阿欣踩著人字拖噼啪作響地沖進后廚,校服后背洇著汗漬。“外公,臺風要來了還開火?”她扒著花崗巖灶臺踮腳,鼻尖幾乎要碰到懸在橫梁的臘鴨腿。炳叔用炒勺輕輕敲她額頭,“傻女,風雨越大,湯頭越靚。”
德昌樓的冬瓜盅在荔灣賣了六十年。炳叔往青皮冬瓜里填瑤柱時,阿欣正趴在八仙桌上趕暑假作業。案板底下蜷著只三花貓,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掃過裝大地魚的笸籮。外頭開始落雨,騎樓外的幌子被風扯得獵獵作響,炳叔往炭爐里添了塊欖核,火光在老人皺紋里明明滅滅。
“阿欣,遞把鑷子。”炳叔從冬瓜瓤里挑出最后一粒黑籽。女孩踮腳夠著掛在墻上的銅夾,突然聽見瓦頂咯吱作響。臺風“山竹”的先鋒雨砸在天井的龍眼樹上,阿欣看見外公后背的汗衫漸漸透出水痕,像宣紙上暈開的墨。
后巷傳來急促腳步聲。炳叔的大徒弟阿強頂著塑料布闖進來,懷里抱著冰鮮箱。“師父,街口水浸到膝蓋啦!”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客人全取消了預訂,這盅湯...”
“湯要燉足八個鐘。”炳叔往紅泥小爐里塞了塊陳皮,金紅的火舌立刻纏上去。阿強湊近咕噥:“要不用高壓鍋?省時省煤氣...”話沒說完就被炒勺敲了頭。老人掀開蒸籠,蟹黃燒賣在竹屜里顫巍巍冒著熱氣,“你師公說過,三分火候七分心。”
子夜時分,荔灣湖的水漫過了青磚門檻。炳叔把最后的炭火撥進爐膛,忽然聽見瓦頂傳來斷裂聲。他撲向灶臺的瞬間,阿欣看見房梁砸下來的黑影。老人用脊背護住燉盅的樣子,像極了四十年前師父教他護住吊湯的瓦煲。
阿欣的母親舉著應急燈沖進來時,祖孫三代正守著將熄的炭火。炳叔后背的血漬在白衣上開成木棉花,手卻穩穩托著湯盅。“阿敏,你聞聞,“他把瓷盅湊近女兒,“和你出生那夜燉的味道,是不是一樣?“
臺風在黎明前轉向。阿欣蹲在淌水的天井里洗砂鍋,聽見外公在躺椅上打鼾。三花貓舔著爪子上的火腿茸,陳皮香從裂縫的瓦罐里絲絲縷縷往外滲。西關大屋的滿洲窗濾進第一縷晨光,照見灶王爺畫像前新換的供果——是炳叔今早現蒸的馬拉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