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編輯部的鐵皮風扇轉第三十二年時,卡住了。林曉蕓踩著漆皮脫落的高跟鞋去推電閘,驚飛了窗臺上啄食面包屑的麻雀。
總編室飄來龍井香。陸明德摩挲著缺角的紫砂壺,眼鏡滑到鼻尖:“小方啊,你那篇《解構黃河》的評論......”鋼筆尖在“后現代性“四個字上洇開墨團,像滴凝固的嘆息。
方致遠扯了扯真絲領帶。這位留美博士的辦公桌上,昆德拉與汪曾祺中間夾著瓶發膠。他摸出激光筆射向選題板:“增設現代詩欄,讀者群體能年輕十歲!”
油印室突然傳來悶響。老吳師傅的搪瓷杯摔在地上,枸杞紅棗灑進鉛字盤。他攥著校樣沖出來,老花鏡歪在額頭:“這叫詩?'月光在水泥管里結痂'——水泥管能結哪門子痂?”
林曉蕓的抽屜震了震。底層那本《百年孤獨》里夾著退稿信,被紅筆圈出的“魔幻”二字,像枚將熄未熄的煙頭。
文化局的削減經費通知,是貼在莫言親筆信旁邊來的。會計老周扒拉算盤珠的聲音,比平時重了三分。林曉蕓把賣廢紙的二十塊八角塞進鐵盒時,發現里頭躺著半包陳皮梅——陸總編糖尿病忌甜食三年了。
梅雨來得猝不及防。方致遠舉著公文包沖進傳達室,撞見老吳就著臺燈抄退稿信。雨水泡糊了地址欄,老編輯的字比平時工整兩倍。“您這手小楷......”方致遠話音未落,老吳指指墻上泛黃的獎狀:1981年全國出版系統硬筆書法比賽二等獎。
陸明德半夜折回編輯部取眼鏡,看見校樣間亮著燈。老吳趴在桌上睡著了,花白頭發浸在臺燈光暈里,左手還攥著瓶珍視明??偩幨页閷献钌钐幠瞧康聡鬯幩?,終于輕輕擱在了校對員案頭。
特刊付印前夜,鉛字盤與電腦排版機各占半邊天井。林曉蕓的咖啡杯挨著陸明德的紫砂壺,方致遠的發膠罐壓著老吳的搪瓷杯。晨光爬上“新浪潮特刊”的膠片時,陸總編突然哼起《紅莓花兒開》,跑調跑到黑龍江。
??瘋髀勏⒛侨?,老吳在校樣背面抄了首新詩:“鐵皮風扇轉著銹蝕的年輪/茉莉茶渣在暖瓶底慢慢沉/新來的麻雀啄食舊夢/每個標點都亮著/溫吞的,倔強的,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