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的冬天像一把生銹的斧頭,寒氣順著門縫劈進筒子樓。老張頭蹲在灶臺前卷煙,手指關節腫得像凍裂的核桃,煤油燈把他的影子釘在糊滿報紙的墻上,像幅殘缺的年畫。
“爸,夜校報名明天截止。”我攥著招生簡章,油墨字被手汗暈成藍霧。爐膛里煤塊炸響,崩出幾點火星子落在他補丁摞補丁的褲腿上,燙出細小的黑洞。他卷煙的手沒停,報紙邊角印著“工人階級有力量”的標語皺成一團。
凌晨三點,我被鐵器撞擊聲驚醒。從門縫望出去,父親正把建筑隊的鐵鍬往板車上捆,霜花在他花白的鬢角結出冰棱。他忽然劇烈咳嗽,佝僂的脊背撞得板車吱呀作響,月光下那截露出的棉襖袖口,補丁針腳歪斜如凍僵的蜈蚣。
工地上,我偷看到他的考勤本。三月十二日那欄畫著紅圈,正是我發燒昏迷那天。原來他請了假背我去醫院,卻謊稱機器檢修。安全員老李叼著煙蒂說:“你爹把勞模獎金全換成葡萄糖,自己啃了半個月窩頭配咸菜疙瘩。”
暴雨突至那晚,他摔斷了腿。送醫路上血水順著板車縫滴成紅線,他攥著懷表喃喃:“別耽誤孩子考試...”那表蓋里嵌著母親年輕時的照片,發條早就銹了,他卻每天堅持上弦。
收拾遺物時,懷表突然咔噠走動。表盤背面刻著細小字跡:“給考上夜校的娃”。原來他早把報名費縫在棉襖夾層,那些我以為的冷漠,不過是父愛在時代冰層下沉默的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