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的過程沒有盡頭，像是在穿越無數個重疊的夢。

耳鳴聲、心跳聲、斷裂的骨骼重組聲……交織成一首雜亂無章的樂曲，直刺進程一諾的腦髓里。

她努力睜開眼，伸手試圖抓住一絲依托，可周圍不是黑，就是更深的黑，只有零星的血色光點在四周游蕩，像泡沫，又像是腦海中浮現的幻象。

忽然，她的腳踩到了實地。

冰冷，堅硬，帶著潮濕的粘膩感，讓人不適。

呼吸急促間，嗅到了空氣中一股猛烈的鐵銹味。

“……我們，回來了？”

龍藝歌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雖然虛弱卻帶有十分的篤定。

程一諾循聲望去，卻看到龍藝歌的身影正在被一點點剝落，不是消失，而是被分解成無數細小的墨點，重新拼回另一種形態(tài)。她的輪廓、衣著，甚至眼中的光澤，都開始變得……和自己故事想象中第一次出場時的她一模一樣。

“這是。”程一諾的喉嚨發(fā)干，“你們的源生世界？”

龍藝歌輕輕點頭，卻在下一秒抬起手，指向程一諾的腳下。

程一諾低頭。

地面上鋪滿了文字，每一塊石磚上，都密密麻麻刻著段落和句子。她甚至看見了自己曾經刪掉的情節(jié)、改過的對白，甚至是那些臨時替換過的人物設定……它們像是活的，在石磚上蠕動、呼吸。

就像是誤入網游的終端代碼，

而她腳踩的地方，正是秦天的第一段描寫，那段她在大綱里反復改過無數次、卻始終覺得不滿意的開場。

突然，一股冷意從背后逼近。

“歡迎你來到，源生之地。”

秦天的聲音低沉而嘲諷，帶著明顯的勝意。

程一諾猛地回頭。

秦天站在不遠處，裂紋的臉已被修復得光滑無比，氣息強大得不像是剛剛被拖進裂縫的人。他的眼神里閃爍著某種復雜的光，像是得到了真正的解脫，又像是捏住了別人性命的獵手。

“你以為，你寫字就能控制我？”秦天緩步逼近，腳下的文字像潮水般主動讓開，任由他直直走到程一諾面前。

“在這個地方，你寫的每一個字……都會同時改變你和他們的命運。”

龍藝歌的表情瞬間變得凝重，她上前一步，保護的攔在兩人面前質問秦天道：“你把她帶來這里，是為了？”

“重寫。”秦天的嘴角微微上揚，“把一切，重新寫成我想要的樣子。”

隨著他的手一揮，地面上的文字猛地翻涌，像無數條墨色長蛇竄向半空，編織成一面巨大的、覆蓋天穹的“書頁”。

在那書頁上，程一諾看見了無數熟悉又陌生的畫面，有舊人物在被抹去，有劇情被扭曲，有設定被重新塑形……就連她自己，也出現在一行文字里：

【程一諾，躲藏在冥界暗自角落里的一只蛆蟲，掙扎的想要活命。】

“你！”程一諾失聲，“你這是要將我拉入整個故事？！”

“不是拉入，”秦天的笑意透著冰冷，“是我要成為真正的執(zhí)筆者！”

話音落下，他猛地抬手，指向高空的書頁——

下一秒，數十條墨蛇般的文字從天而降，直沖程一諾而來。

龍藝歌反應極快，伸手將她推開，同時雙腳猛蹬地面，硬生生攔下了那些襲來的文字。墨蛇纏上她的四肢，迅速化成符號烙進她的皮膚里——那是源生之力的控制與束縛。

“別管我——快跑！”龍藝歌沖著程一諾大喊，聲音已然帶著撕裂的痛苦。

她只是想重建自己的世界。

程一諾向后退去但毫無退路，她發(fā)現，在這個地方，她腳下的每一步，都要踩在文字上，而這些文字會因她的動作而改變周圍的景象。

可以改變？

不等思緒完全成形，身體比思想更快的做出了反應，程一諾握緊那支依舊冰冷的筆，蹲下身，在腳下的石磚上飛速寫下：

【程一諾腦袋猛然間鈍痛，轉眼醒來回到現實】

隨著最后一個字落筆，地面發(fā)出刺眼的白光。

白光乍現，程一諾瞬間消失。

被纏住的龍藝歌猛地一震，原本烙印在皮膚上的符號開始反向流動，化為鋒利的墨色長鞭，柔柔的抽向秦天。

“行了，別演了那個膽小鬼跑了。”

“嗯？怎么跑了，你都這么‘拼死’保護她，她就這么跑了？但······也算是小有收獲，醒來了個你。”秦天嘿嘿一聲啥笑，抬手擋下，收回了這股力量。

兩人平分了多余的能量，整個場景像是幕布一般，眨眼消失，回到了無聊苦坐的大巴上。

唧唧歪歪商量著如何讓程一諾繼續(xù)發(fā)光發(fā)熱····

······

程一諾猛地睜眼，心跳如雷。

醒來的第一反應摸了摸她的屁股，ok，還在。

感受道枕下的佛經，哎，封建迷信要不得。

想了想，打開了緊閉已久的電腦，插上電開機，看了看還算早的時間，打開網頁開始搜索作家助手，她自己欠下的債還得是自己還啊。

很久沒登陸的賬號密碼早已忘得一干二凈，萬幸萬幸有手機號驗證登錄。看著作品管理中的五本小說眉頭緊蹙。

欠債欠了這么多？

打開塵封已久的第一本，看了看幼稚的開頭，改吧。

她不是在寫小說，而是用“寫”來續(xù)命，既然他們都說明白了，那么就從今天開始吧。

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手心依舊涼得像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屏幕的亮光照在她的臉上，把她眼底那些恍惚暴露無遺。

盯著那本已經幾年沒碰過的小說，底下225的收藏更是無比的可憐，那是她最初的野心，也是第一次失敗的起點。

鼠標箭頭懸停在第一段文字上。

【“天哥，把你昨天的卷子讓我看看。有點難！參考參考”陳軒推了推旁邊的人。

“啊？”空洞的雙眼聚焦在陳軒臉上，隨手在一堆書籍資料中抽到昨天的卷子扔了出去，繼續(xù)回到發(fā)呆狀態(tài)。】

他的性格原來是這樣呀？懵懂，善良，無趣和高中時期的她一樣。

她記得，這原本是她最充滿希望的一句開場，對接下來發(fā)生事情的鋪墊。可現在看著，卻像是拿著一把塑料刀去參加生死決斗，軟弱、輕飄，沒有一點力度，像是在開著玩笑。

鼠標懸在修改上方，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慢下來。

在“那里”，她剛剛體會到，文字的分量能重到怎樣的地步。

在“那里”，每一個字都不是單純的描寫，而是命令。

她心底一直有個聲音不斷在警醒著：你現在寫下的，可不只是一本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