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海風卷著未散的血腥與硝煙。

獸潮暫且退去，喧嘩也散了，留下的寂寥，比打殺時更教人心口發悶。

姜仁隨殘兵歸衛所，步履從容。

尋了只密實鐵籠，將那條黑影妖蛇封好，安置在副衛營房的角落里。

衛正李云飛生死未卜，兩名隊正也都未曾歸隊。

蒼青嶺衛所大小事務，自然而然落到了姜仁肩上。

先是安頓崗哨，緊拉巡邏線，把四周防備扎得水泄不通。

再安置好傷員，收斂了陣亡的戰友。

剩下那批稍能喘氣的兵士，也沒得閑著，沿著海岸線，撿拾戰后的血腥收獲。

老兵們刀口舔血慣了，個個動作利索，有價的剝出來，分門別類，登記造冊。

那是軍功，也是軍資。

剩下的血肉堆得像小山，剔下好肉，風干制成肉干，以備軍糧。

至于那堆堆腥爛的邊角雜碎，旁人嫌惡避讓，姜仁卻親自命人收攏。

剁碎了，爛成一團，直倒進那口鐵籠。

籠中妖蛇早已饑極，聞得血腥，頓時躁動，張開那尖細利口，貪婪吞食。

一點點殘渣碎肉，進了它腹中，化作幽幽暗暗的劇毒神力，在身軀里緩緩積蓄。

姜仁站在籠前，負手而立，看著那幽暗身影蠕動，目中不見半點懼意，反而隱隱帶了幾分平靜又鋒銳的興味。

等它稍復元氣。

便是他修行的時候了。

蒼青嶺衛所這頭，終究不過是獸潮邊角，濺起的一點余波。

此時倒也堪堪安穩下來。

只是耳畔，那林間山腳傳來的喊殺聲，仍如潮水隱隱，從未真正斷過。

姜仁下海探查時便已瞧見，那浩如煙海的妖氣中，不乏身負神力之輩。

甚至藏著更高一層的恐怖存在。

但那等腥風血雨，歸根結底，是瑯琊城那些大人物們該頭疼的事。

正思量著，又見兩名兵卒，抬著一大簍腥臭碎肉踉蹌而來。

姜仁點點頭，照單全收，將那堆血漿碎骨，一股腦兒傾進鐵籠。

三日光陰，晃眼即過。

遠處海岸線上，廝殺聲仍零星傳來，時有斷喝，如風里殘絮。

而蒼青嶺衛所，卻像風暴眼里的一葉孤舟，難得安穩，暫歇港灣。

劉一彪和另一名隊正也都歸了營。

衛正李云飛救回了半條命，雖然傷得不輕，只能送往鎮海司慢慢休養，何時能歸，天曉得。

姜仁暫代了衛正一職。

甩手一揮，軍務丟給了劉一彪，自己倒成了個徹頭徹尾的閑人。

沒人多嘴。

先前大戰，姜仁拳碎妖獸，救人于危難，一身本事眾目共睹。

雖聲望未及老衛正李云飛，可要壓住這一眾兵卒，綽綽有余。

眾人心知肚明，也樂得有個主心骨，少些折騰。

于是，姜仁除卻每日懶懶地巡一圈海岸，其余心神，全掛在了那鐵籠里的黑影蛇怪身上。

不愧是凝煉了神力的異種妖獸，哪怕偏走了極毒一路，單論肉身素質，也遠勝尋常妖類。

三日血食滋養下來，已然活蹦亂跳，生機勃發。

眼見時機成熟，姜仁回了營房，關上門窗，只留一句淡淡吩咐：

“無事莫擾。”

話音落定，他蹲在鐵籠前，慢悠悠伸出左手。

蛇影倏然一動，冰涼信子纏繞過指尖。

下一瞬，蝕骨的痛麻轟然炸開，如洪水猛獸，從肌骨間席卷全身。

仿佛又回到了絕境邊緣。

可這一次，姜仁眼中沒有一絲畏懼。

那徹骨的冰寒，不再是催命符，而是灌體甘泉。

體內氣血暗暗一震，連忙擺開拳架。

虎形開路，蛇形纏繞，勁力如江潮奔涌，上下翻飛。

那股侵蝕之毒，被一寸寸化解、煉凈，轉眼便化作至純至陽的精氣，絲絲縷縷，歸入內勁周天。

煉毒為力，比吞靈丹妙藥還來得高效狠辣。

隨著那股神力級別的勁氣不斷融入，體內內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煉精粹。

如百煉精鐵，一寸寸沉穩，一分分厚重。

呼吸吐納之間，隱隱已有山岳般的厚重感，拳風鼓蕩，風聲中透出超乎人類極限的力道雛形。

那是真正的神力雛形。

而且，不止是力量。

那是一種更深一層的掌控感，一種直指武道本質的清明體悟。

毒入體，力自生。

如此化敵為補，逆轉死生的法子，放眼天下，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姜仁一連壓榨了那條黑蛇三回。

每一次，都不留余力，像打鐵一般，將那妖蛇體內殘存的神力，一寸寸擠出，煉入己身。

到得最后，那黑影蛇怪終于撐不住了。

癱軟在鐵籠角落里，氣息萎靡，連舌信子也吐得有氣無力，耷拉著身子，像條泡在冰水里的破麻繩。

姜仁這才戀戀不舍地收了手。

他立在鐵籠前，眸光微斂，氣息沉穩如山。

袖下五指微微扣緊，體內每一寸筋骨血肉，都像打過一場淬火大錘，精純凝煉到極點。

接下來的月余光景，整個瑯琊城海岸線，始終沒有真正安寧下來過。

海獸像是得了甚么號令，一波接一波，綿綿不絕。

蒼青嶺衛所雖處邊緣，卻也遭了幾次攻勢。

好在其中未曾見得神力境界的妖獸。

仗著半步神力的姜代衛正坐鎮，總算都堪堪抵擋了下來。

衛所里折了些人手，新兵又補上來，一切瞧著似乎也沒什么不同。

唯一稱得上“好消息”的，便是姜仁又得了大批殘渣碎肉。

每日將那黑影妖蛇喂得飽飽，自身內勁也便一日比一日凝實。

直到這日，天色正好，姜仁照舊出門巡岸。

頭一件事，便是入海走上一遭。

雖然上次在那條黑影妖蛇身上栽了個跟頭。

但姜仁對自身感應之能，如今卻愈發倚仗。

尤其在虎形拳突破精通后，海中感應范圍，已然拓至數十里，隱有直逼百里之勢。

這些日子，衛所能以極低折損守住，仰仗的，也是姜仁這入海的頭一道預警。

姜仁熟練地褪去外衣，浸入海中。

意念剛入海，尚未鋪開細探，便有兩道熟悉的氣息，不請自來，闖入心神。

一道剛猛，一道儒雅。

正是曾有過數面之緣的石定山與文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