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火交雜，怒吼、慘叫，還有蟹殼碎裂的沉悶響動，在海岸線上一浪接一浪。

連海風都帶了股腥甜。

姜仁依舊未入戰陣，身形如一縷薄煙，在蟹潮邊緣穿梭往返。

他那一身蛇形拳，在這亂局中愈打愈精。

拳路本就靈活，此刻竟又透出些妖蟒翻身的蜿蜒意味，再添一分深海觸須般的柔韌與黏滑。

出手全無套路可循，只看敵意起落、殺機高低。

每一招都像毒蛇探口，專咬關節縫、筋肉纏，刁鉆得讓人牙酸，省力得像偷懶。

可偏偏每一下，都打得狠辣見血，拳拳要命。

每殺一只妖蟹，那攫靈之盤便似有所感。

溫熱的暖流順著指尖涌入，像是某種無形的靈脂，潤得身骨都發癢。

并非簡單的恢復體力，而是一點點地，將這身皮骨打磨得更緊、更實、更沉。

靜室數日苦修所得，此刻擊殺幾頭妖獸，便能輕松達到。

身如干涸海綿，浸在妖蟹的氣血里，貪婪吸吮。

有時筋骨里會隱隱傳來幾聲低鳴，像雷不打響，只在骨里翻滾。

這等獨來獨往，取命如拾草芥的打法，漸漸引來旁人注意。

“那小子身法邪得很！”

“拳像水，又像蛇，滑得叫人心慌！”

“新來的？在哪個手下？”

原本被困在蟹潮腹地的兵卒，此刻已脫身而出，個個帶傷，氣喘如牛。

刀還未落干血，便又一頭扎進外圍戰圈，殺得比誰都狠。

而那鋼刀在手的狠角色，兜了個圈兒又殺將回來。

刀光瀲滟如水波潑灑，護著眾人周旋于鋒螯鐵甲之間。

余光瞥過姜仁這邊，卻比底下兵卒更看出幾分門道。

拳勢收放有度，不疾不徐，勁力如綿，不覺顯威，卻處處致命。

說不出的圓熟順滑，打出去便像蛇骨扭動，收回來又是潮水回灣。

這哪是個半大青年，分明是內勁打磨到了極處的行家里手。

若不看那張臉，只看一拳一式，倒像是個隱居多年的老拳師。

心頭微沉，心念轉動間，已猜出這青年身份。

眼中不禁閃過一抹異色。

先前還覺著，上頭派個毛頭小子來當副衛，是鍍金添亂。

此刻看來，來的竟是塊真金，還是帶骨的。

戰局那頭，蟹潮依舊密密麻麻，甲光如墨，螯動如林，乍看駭人。

可這些東西雖兇，卻終究只是些沒開靈智的畜生。

橫沖直撞，不成章法。

一開始仗著突襲，占了幾分便宜，將防線攪得一團亂麻。

可等老兵們緩過氣來，軍陣一立，陣中眾卒便各守其位。

不再硬拼，刀盾交錯，專打關節破口。

再加上幾位煉成內勁的老手壓著場，戰線步步推進。

便如同蠶食桑葉，一口一口，把這攤亂局翻轉了過來。

血水摻著海潮，打著旋兒往海邊回卷。

眼看蟹潮漸退。

兵卒們剛剛喘過一口氣，還未來得及擦去臉上血污，海面忽然沸騰一聲。

轟然水響中，一頭巨蟹破浪而出。

通體漆黑泛青，殼如鐵鑄，鉗如門板，軀體龐若屋舍，卻偏偏動作迅捷。

帶著一股山海崩摧般的威勢，橫沖而來。

只一撞，便把一處軍陣撞得七零八落，幾人連叫聲都沒來得及發出，便被血光吞沒。

驚呼四起，氣勢頓亂。

姜仁離得不遠，那股壓頂而來的磅礴氣息剛一顯露，便令他心神一凜。

比起武館里那條三尾青鱗蟒，少了幾分老辣，卻同樣沉重難擋。

是神力層次的妖物無疑。

他尚在權衡應變，便見先前那執刀護陣的猛人，已如風般掠來。

鋼刀橫掃，劈水斬螯，竟是不避不讓，迎面撞入蟹王沖勢之中。

那身氣息凝厚如爐，勁涌若江。

比之書院里那些教習，不遑多讓，甚至更添幾分殺伐之氣。

赫然也是位真刀實戰的神力強者。

姜仁一望便知，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自個兒頂頭上司，蒼青嶺衛所衛正。

李云飛。

刀光如匹練，翻卷而起，斬向巨蟹突刺的鉗爪。

蟹王怒嘯一聲，鉗如撞鐘，交擊之間火星四濺，聲震人耳。

“別管我！”

李云飛大喝，鋼刀斜劈而出，將巨蟹巨鰲震開一步，聲音透過血浪傳遍全場。

“把其余蟹群趕回海里！”

兵卒們插不上手，聞言不再遲疑，分頭沖殺，斜斜撕開戰線，避開那頭殺神般的妖蟹王。

姜仁并不插手正面戰場，亦未后退。

身法飄忽，游走在邊緣，手起手落，點殺漏網妖蟹。

眼神卻始終落在那場對決之上。

近距離觀摩神力交手，對此刻的姜仁而言，是難得的機會。

場中，兩道身影糾纏如影隨形，拳螯刀爪，你來我往，殺意如潮。

李云飛刀勢老辣，專劈蟹甲關節，刀刀不虛發；

蟹王仗著蠻力與厚甲橫沖直撞，偶有鉗爪纏住刀鋒，便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尖鳴。

鋼刀在蟹殼上刻出數道深痕，尤其是蟹鉗關節處，已逼出一股墨綠血線。

蟹王也不甘示弱，螯鉗連環逼近，數次險些將刀身絞斷，李云飛被逼得步步后撤，肩臂上亦添了幾道血痕。

一人一蟹，殺得波濤翻卷，血水染紅灘涂，連天色都沉了三分。

場面看著還算旗鼓相當，蟹王巨螯翻飛，李云飛鋼刀如風，一來一往，斗得有聲有色。

可在姜仁眼中，那點點刀光，已漸漸失了銳氣。

這等以血肉換硬殼，比拼的不是力氣，而是耐力。

李云飛再硬，也終究是凡胎俗骨，氣血有限。

果不其然，不過十來個回合，李云飛氣息已見紊亂。

每一刀劈出，腳步便沉了幾分，呼吸帶著拉風箱似的急促，刀光也不復初見時那般利落。

終于，在一次堪堪閃避中，腳下沒能穩住，身形微滯，腰腹一閃，門戶大開。

那妖蟹王雖是畜生，殺性卻比人精。

戰斗本能一觸即發，捕捉到這破綻，哪肯錯過！

龐大身軀前傾，巨螯轟然砸落，如山傾海覆，要一擊將這螻蟻送入黃泉。

也就是在此刻，姜仁眼中陡然一亮。

就是現在！

沒有猶豫，沒有聲響。

身影一動，便似游蛇出林，腳不沾泥，風都未察，穿過層層戰火，瞬至蟹王身側。

拳意如虎如蛇，勃然爆發，直襲蟹身與鉗根的交界處。

那里本就是關節薄弱處，先前又被李云飛一刀斬傷，墨綠血液尚在翻涌。

姜仁這一拳，不講虛實，只圖狠辣。

內勁凝聚如索，氣血如潮洶涌，破空聲竟未響起，拳已入甲縫。

那正要轟下的巨鉗，生生停滯在半空中，只差寸許，便要將李云飛拍成血泥。

眼下卻似被無形之力扯住，凝在半途，一動不能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