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面板上的數字，姜仁心里自是有數。

上回蛇形拳突破時那陣動靜，至今記憶猶新。

低頭緩緩吐了口氣，漫不經心地踱出幾步，避到練武場邊一處僻靜角落。

草葉覆地，疏影橫斜，無人打擾。

在那樹蔭底下站定身形，提一口氣，復又拉開了拳架。

氣沉丹田，意走四肢，招式一式連著一式，如水流石出，緩緩而起。

面板上的數字，也隨之悄然跳動：

495……497……499……

姜仁面上神情不動，待到最后一式“猛虎下山”，腰胯發勁，雙臂沉落。

如山崩勢墜，猛然一收。

體內氣血隨之一蕩，似有一股微不可察的涌動，自丹田沖擊而出。

面板上的數字，也恰于此刻，猛然定格：

500/500！

“嗡！”

幾乎是同一瞬間，一股有些熟悉的悶響，自識海深處炸開，若一柄重錘悍然砸入腦海。

動靜與上回如出一轍，卻又分明更深、更沉幾分。

一時間，所有關于虎形拳的記憶、感悟，乃至每一縷勁力如何流轉，皆如洪水猛獸般涌入腦海。

一招一式，從起手到收勢，連同那些自以為掌握、實則尚有隔閡的細微關竅。

硬生生鑿刻進骨子里，烙印在神魂深處，化作與生俱來的本能。

或許是有了上回的經歷。

這回腦海里的風暴來得雖急，退得卻也快。

似猛然漲起的潮水，沖刷過后，便又迅速地平息了下去。

姜仁面色沉靜，未露出半分欣喜，只是靜靜站了片刻。

接下來，才是真正的“打磨”。

沒讓姜仁多等。

下一息，眼前那面板上的字跡，便似滴入清水的墨點，悄無聲息地暈染開來，漸漸模糊。

“嘩……”

耳畔似有水聲響起。

一股子陰冷、帶著濃重腥咸味道的氣息，劈頭蓋臉地砸了過來。

漁舟……顛簸……傾覆……

記憶深處的零碎片段，不請自來。

耳中嗡嗡作響，天光驟然黯淡。

那片龐大得遮天蔽日的黑影，再一次沉沉壓落，籠罩了一切。

冰冷刺骨的海水，不容分說地灌入口鼻。

這一段深埋心底的記憶，非但沒被歲月磨平。

反倒像是被細細擦拭過一般，愈發清晰得嚇人。

浪濤拍打船舷的每一道水紋，耳邊呼嘯的每一縷海風，都纖毫畢現，恍若昨日。

那龐然巨物的真容，依舊藏在海霧與觸須之后，朦朦朧朧，瞧不真切。

但在這心神翻涌、天旋地轉之際。

某個模糊了許久的片段，終于露出一角。

在那遮天蔽日的陰影之下，更深、更暗的海水之中，懸浮著一片影影綽綽的身影。

密密麻麻，層層疊疊，一眼望不到頭。

皮膚滑溜光亮，依稀有幾分人形的輪廓，可看那頭顱，卻分明是猙獰的魚首。

頸側的鰓裂一張一翕，帶起細微的水流。

手足細長得不成比例，指掌趾間，連著一層半透明的薄蹼，在幽暗的海水中無聲張合。

它們就那么靜靜地潛伏著，仿佛與那巨物共生，又仿佛受它意志驅策。

一雙雙眼睛，或混濁如泥潭，或幽深似海淵，像是察覺被窺視，忽的齊刷刷扭轉過來！

腦海中的畫面，至此戛然而止。

姜仁驀地睜開雙眼，眼前依舊是那片熟悉的練武場。

風輕云淡，日頭正好，樹影在地上拉出長長的、斑駁的影子。

可姜仁手心里已是濕透一片，后背也早被冷汗浸得透心涼。

也顧不上細究記憶中的古怪，心頭驚悸尚未散盡，下意識抬眼望向光幕。

【姓名：姜仁】

【壽命：15/55】

【潛能：3】

【武學：蛇形拳（2境小成，56/2000），蛻變特性：深海之須。虎形拳（2境小成，0/2000），蛻變特性：深潛者之噬。】

簡簡單單幾行字，靜靜懸浮在眼前。

姜仁眼皮跳了跳，目光一行行掃過，一時竟有些目不暇接。

潛能添了一點，不多不少，倒是在意料之中。

虎形拳得了個“蛻變特性”，尚不知是兇是吉，還得慢慢琢磨。

唯獨那“壽命”一欄，竟也悄無聲息地往上蹦了一截，就著實有些出乎意料了。

莫非這“深潛者”，還與陽壽有關？

姜仁眉頭蹙了蹙，飛快轉過幾個念頭，卻如同亂麻一般，越想越理不清頭緒。

腦子既然想不透徹，那便還是老法子。

拳腳底下見真章。

抬手抹了把額角余汗，一口濁氣吐將出來，身形略沉，拳架重新拉開。

不去刻意推敲招法里的細枝末節，只松了心神，任由筋骨本能，牽引拳勢自然流轉。

出乎意料的是，這一趟拳打將下來，竟也沒覺察太多異樣。

拳風依舊沉穩，招式開闔間，自有虎嘯風生之勢，與先前并無太大不同。

唯獨手臂揮舞之時，帶起的風聲，似比往日更尖銳些，更響亮些。

細細體悟，仿佛就在五指之間，憑空多出了一層細微的阻力。

掌風呼嘯，臂膀揮灑之際，隱隱生出一種劈波斬浪、御風而行的錯覺。

若非腳下扎得穩，只怕打著打著，真要撲出三尺開外。

姜仁定了定神，試探性地抬起手，朝著身前空處一掌劈落。

風聲又起。

眼中瞧不出變化，可隨著指縫擺動，卻真切地感受到一股牽扯之力。

這感覺……

姜仁心頭不由自主，浮現出深海之中那人形魚首的怪物。

那怪物手掌之間，便生著這般半透明的蹼膜，隨水而動，柔韌無比。

“深潛者……深潛……”

又低低念叨了兩句，眉眼間那抹古怪神色愈發濃了：

“莫不是這勞什子門道，非得下了水，才肯顯露真章不成？”

帶著這份沒頭沒腦的疑惑，囫圇著捱過了一宿，翻來覆去，也沒咂摸出個滋味。

及至翌日清晨，天邊剛泛起魚肚白。

姜仁照舊起個大早，晃悠到了六合武館。

熟門熟路地掀開那楠木桶蓋，熱氣夾著藥味撲面而來。

身子一沉，滑進那深褐色的湯藥之中。

才一浸入滾燙藥湯。

姜仁眼皮驀地一跳，心頭沒來由地“咯噔”一下，立時便察覺出了不對勁。

吸納藥勁的速度……怎地快成了這般模樣？！

往日里，那藥力都是溫溫吞吞，一絲絲地往皮肉筋骨里沁。

可今兒個，周身毛孔卻像是餓瘋了，搶也似的將藥力往身體里吸扯。

不單吸納速度快得驚人。

就連吸收的程度，也叫人暗自咋舌。

以往這一桶藥湯，就算泡足半日，顏色也不過稍淡一些，里頭的藥性還殘留不少。

可今日滿打滿算，才泡了半個時辰。

桶里的湯藥，竟已肉眼可見地變得稀薄，清澈得幾乎能映出自個兒的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