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武館的醫廬，設在后院一隅。

練武場上叫打聲連綿不斷，屋里卻自成一方靜地，藥香繞梁。

姜仁坐在榻上，衣袖挽起，手腕平伸。

一雙枯藤般的老手輕輕搭上來，只停片刻，便無聲挪開。

“脈息和順，氣血充盈……骨骼筋脈打熬得也不差。”

老郎中語氣溫吞，不急不慢：

“看來前陣子配的藥，與你身子對了脾性，吸收得也甚好。”

這話一落，姜仁心中那根繃著的弦，才終于松了幾分。

今晨那一桶湯藥，被吸成了個清亮透底，確實令姜仁驚了一驚。

雖說身上未見不妥，反而五臟六腑齊鼓如新，精神也足得很。

不過這等異象，終歸教人心里發虛。

姜仁正好得了些空，便匆匆尋到醫廬，請坐館的郎中搭脈望息。

老郎中姓孫，在六合武館坐館多年，武館上下都敬稱一聲“孫老”。

自個兒拳腳許是尋常，年歲上來也不與人動手了。

但說起筋骨經絡、武學底子那一套，卻拿捏得極穩。

光論眼勁，未必比館里幾位教習差，興許還要高出幾分。

此刻聽他斷言無礙，姜仁才真放了心。

略一沉吟，話里帶了幾分試探：

“既然筋骨還撐得住，依您老看……平日里用的藥湯，可否再添上幾分勁道？”

話音落下，嘴角不自覺輕咧，露出一絲和煦笑意：

“現下用來，總覺著力氣淺了些。”

孫老作為坐館郎中，可不單管磕碰扭傷、調理內息這些小事。

館內上下，日常進補的各類湯藥、丹丸，都得經了他的眼、過了他的手，方能允用。

一來是掂量辨明藥性，免得學徒們年輕氣盛，胡亂進補走了岔路；

二來嘛，也是怕萬一吃出個好歹，砸了六合武館這塊招牌。

那孫老聽了姜仁的話，只輕“嗯”了一聲，連眼皮都未抬一下。

“你底子扎得牢，脈息平和，臟腑內不見虛浮燥火，加些藥力，也吃得住。”

話說到一半，已從筆架上取下支毛筆，伏案揮毫，語聲從筆鋒后頭淡淡傳來：

“打算加幾成勁？”

姜仁聞言，面上笑容愈發真摯，忙不迭接口道：

“既然小子吃得住，那自然是……多多益善！”

孫老抬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一眼，終究也未多言半句，只語氣平靜地敲定了：

“那就先加五成試試，待會兒去藥房那邊，把多出來的藥錢補上。”

說著便在方子末尾，落下個端正的“伍”字，隨即又補上一句：

“過兩日記得再來一趟，瞧瞧成效，吃得順便罷，若是反應重了，早作調理，也省得誤事。”

語氣依舊不咸不淡，像是遇慣了這般學徒。

他又哪里曉得，眼前這少年吸納藥勁的能耐，壓根不似常人。

旁人用湯藥是滋補。

姜仁卻似長鯨吸水，將湯中那點精華藥力，榨取得一干二凈，連點藥渣子都休想剩下。

一副湯藥用下來，怕是抵得過旁人三副。

“是，多謝孫老指點。”

心下事定，姜仁自是滿口應承，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這才轉身作別。

依著囑咐，先繞去后院的藥房，將加了五成藥力的銀錢補足。

而后轉過一片院落，邁入熟悉的練武場。

場上已是人影綽綽，呼喝之聲不絕。

姜仁目光一掃，便在場邊那棵老槐樹下，尋著了徐永盛的身影。

腳步快了幾分，連忙湊到了近前。

昨日虎形拳突破小成，姜仁便去尋過徐永盛一趟，討教后續的修行路子。

姜仁甚至起過歪心思。

若是將十二形拳，盡數練至小成，疊加十二點潛力。

日后想學什么招式，豈不就如探囊取物，信手拈來。

可惜話剛起了個頭，便得了句冷冰冰的批語：

“歪門邪道。”

依著徐永盛的說法，拳法一道，貴在精純。

并非只準學一種拳。

而是要將已學的拳法，練到渾然無礙，俱如一體。

才能依據自身情況，考慮是否添枝加葉。

一味貪多求雜，學得越多，勁力越散，路數越亂，連一式拳法的威力都打不出來。

姜仁心里自是信服。

當下便打定主意，按部就班，先從虎、蛇二形入手。

徐永盛是浸淫拳術多年的老手，也帶出過不少好苗子，眼光何等老辣。

一眼便瞧出姜仁此刻，最需打磨哪處關竅。

見得姜仁走近，只微微頷首。

朝著場中另一角招了招手，喚過來名身形高瘦、面帶幾分精悍氣的青年。

待那青年站定，徐永盛便指了指姜仁，言簡意賅地吩咐道：

“振軒，你與他過過手，不必留力，放開了打便是。”

隨即目光轉向姜仁：“你也一樣，只一條，把你那虎形、蛇形，一齊用上，試試斤兩。”

要將兩門路數迥異的拳法，練到渾然無礙，勁隨意轉。

單靠埋頭苦練是不夠的。

拳腳功夫，練得再熟，終究還是要落到實戰上。

那青年聞言，臉上漾開一抹笑意，率先對著姜仁一抱拳，聲音也顯得很是爽朗：

“林振軒，習的是虎鶴雙形，還請姜師弟不吝賜教。”

看著模樣，倒像是認得姜仁。

姜仁自也依足規矩，斂神拱手還禮，聲音沉穩了幾分：

“姜仁，初習虎蛇二形，請林師兄指教。”

話音方落，兩人各自退開兩步，拉開了架勢。

那林振軒身形一晃，當先動了。

只見他左臂舒展，如白鶴亮翅，輕靈飄逸，倏忽間便是一爪點向姜仁面門；

而右拳緊隨其后，卻帶著猛虎下山的沉雄勁力，直搗姜仁胸腹。

一剛一柔，一輕一重，在他手中竟是轉換得圓融自如，不見半分煙火氣，端的毫無滯礙。

反觀姜仁這邊，卻是另一番光景。

心頭想著要將虎蛇二意并用，可真一動起手來，便覺渾身說不出的擰巴。

左手剛要運出蛇形的纏絲柔勁，右手那虎形的剛猛之意，便已搶先迸發。

兩股勁力在體內隱隱沖突，步法也跟著踉蹌起來。

想要變招，又覺處處掣肘，動作磕磕絆絆，笨拙不堪。

只拆了七八招的光景。

林振軒覷得一個破綻，鶴翅倏地斜掠，精準地拍在姜仁持虎形的手腕之上。

勁力一吐，姜仁只覺半邊身子微麻，門戶已然洞開。

緊接著，林振軒另一只虎爪已如影隨形，輕輕搭在了姜仁的肩頭。

勝負已分。

姜仁倒也干脆，收了拳勢，退后一步，有些狼狽地拱了拱手：

“林師兄好功夫，受教了。”

林振軒拱手退去，姜仁則坐到場邊休憩片刻。

一邊回顧方才交手的細節，一邊將面板喚了出來。

【蛇形拳（2境小成，58/2000）。虎形拳（2境小成，2/2000）】

姜仁面上頓時一滯。

就這么踉踉蹌蹌地拆了七八招，還沒看出點融會貫通的苗頭。

蛇形拳與虎形拳，竟是齊齊上漲了兩點熟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