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裴度的赤炎騎殘部在黎明霧靄中若隱若現，楊迥的重劍在青石垛口劃出冰線。謝膺注意到劍身凝結的霜紋正在緩慢融化——這是玄冰勁示警的征兆，意味著糧倉方向的水汽異常蒸騰。

“傳令左翼三營封鎖西倉甬道。“楊迥的劍尖挑起半塊冰凌，霜花在朝陽下折射出七色光斑，“讓輜重隊把陳年艾草堆在東南倉，要混入硫磺粉。“

謝膺的彎刀突然出鞘，斬斷空中飄落的灰燼。這是狼山方向飄來的燃燒物，他沾了點唾沫捻開灰末：“不是尋常柴薪，摻了駱駝刺的烽燧灰。“

話音未落，東北倉傳來銅鑼示警。掌旗官周誕的鐵靴踏碎薄冰，甲胄上還掛著未熄的火星：“三號倉梁柱發現火油，潑水反而冒白煙！“

楊迥的重劍驟然插入地磚縫隙，霜氣順著石縫竄向糧倉。謝膺緊隨其后，發現十二座倉廩的通風口都在滲出淡黃色霧氣。裴度留下的警告在腦海中炸響，他反手劈開最近的倉門，陳米堆里赫然埋著三具鼓脹的羊皮囊。

“是沼氣和硫磺。“謝膺的刀背拍滅火折子，“遇明火即爆。“

楊迥的劍鞘橫掃倉頂瓦片，碎冰如箭雨落下：“傳令全軍退出百步，用浸水牛皮蒙住口鼻。“他扯下半幅戰旗裹住手掌，直接探入米堆扯出羊皮囊，“金帳薩滿的圖騰紋——他們早就在糧倉布局。“

當第七個皮囊被霜氣凍結時，西北角突然傳來悶響。謝膺的彎刀貼著聲源擲出，貫穿了正欲投擲火把的奸細。那人的皮甲內襯繡著烏石寨輜重營的暗紋，嘴角卻泛著金帳死士特有的靛藍色。

“地窖！“楊迥的重劍劈開青石板，寒氣順著石階洶涌而下。三十桶封存的火油排列成薩滿教日月圖騰，中央的青銅祭器還冒著青煙。謝膺的刀尖挑開祭器頂蓋，半融的蜂蠟里裹著截指骨——正是老參軍的六棱箭鏃。

“從冰窟到糧倉，金帳王庭要的是徹底焚城。“楊迥的霜氣凍結了火油表層，“但他們算漏了玄冰勁的化氣為冰。“

謝膺突然扯斷腰間皮索，七枚青銅鈴鐺墜入地窖：“用我的刀鏈布九宮鎖，能撐半刻鐘。“他轉身撞響警鐘，三急兩緩的鐘聲里，城外突然騰起赤炎騎的狼煙。

裴度的騎隊出現在護城河殘橋，馬鞍兩側掛滿陶罐。謝膺的弩箭剛搭上弦，就見那人揮刀斬斷罐繩，粘稠的黑漿潑在金帳追兵的鐵蹄前——竟是烏石寨特產的松膠。

“點火！“裴度嘶吼著擲出赤炎紋護腕。火星濺在松膠上的剎那，百丈火墻拔地而起，暫時阻斷了金帳后續部隊。這個叛將策馬沖過吊橋時，鎖子甲已被烤得通紅。

“糧倉地窖有十八處火引。“裴度滾鞍下馬，掌心攤開七枚青銅鑰匙，“對應狼山冰窟的祭壇機關，每刻鐘必須轉動一次。“他胸前的十字疤因高熱再度崩裂，血珠滴在霜地竟凝成冰珠。

楊迥的重劍橫在裴度喉間：“你早知糧倉有埋伏。“

“但不知具體方位。“裴度突然咳嗽著撕開內衫，露出后背的燙傷地圖，“這是七日前拷問薩滿所得，可惜...“潰爛的傷口模糊了關鍵標記。

辰時三刻，謝膺帶著二十死士穿梭在倉廩之間。青銅鑰匙插入通風孔時發出的機括聲，讓他想起父親教過的地聽術——當年謝瑁就是憑此術識破敵軍坑道。當第九枚鑰匙轉動時，東南倉突然塌陷，暴露出一條通往城外的暗道。

“是金帳工兵的穿山鑿。“隨后趕到的許毅倒吸冷氣，“這些蠻子竟能挖通花崗巖層。“

楊迥的霜氣封住洞口時，暗道深處傳來令人牙酸的刮擦聲。裴度突然搶過火把擲入，火光映出千百雙血紅的眼睛——那是被薩滿藥粉激怒的草原沙鼠，正順著暗道蜂擁而至。

“用艾草煙熏！“謝膺踹翻硫磺桶。濃煙灌入暗道的瞬間，沙鼠群的尖嘯震落梁上積塵。裴度卻趁機撲向西北倉，赤炎息轟開地磚，露出埋藏的青銅日晷——晷盤刻著烏石寨的水脈圖。

“這才是真正的焚城殺招。“他劈斷晷針，銹黃的井水從地縫噴涌而出，“他們在水脈里投了白磷粉，遇空氣自燃。“

楊迥的重劍插入井口，霜氣與井水碰撞出漫天冰霧。謝膺趁機帶人用濕沙填埋水脈，突然瞥見裴度袖中寒光一閃。彎刀格擋的瞬間，卻見那柄匕首挑飛了撲向楊迥的沙鼠。

“小心鼠王。“裴度割開手腕，將血灑在鼠群退路上，“這些畜生只避人血。“

當最后一條水脈被封死時，城外金帳大營突然響起退兵的牛角號。謝膺登上箭樓遠眺，只見狼山方向飄著七盞血色天燈——正是烏石寨斥候約定的“危機解除“信號。

“你的暗樁還活著。“楊迥的劍尖挑起裴度脫力的身軀。

“或者說，從來就沒有暗樁。“裴度慘笑著咳出冰碴，“狼山冰窟里所謂的分符之約，本就是要活人殉道的局。“

暮色染紅城垛時，幸存的糧倉飄起炊煙。謝膺的彎刀依舊懸在裴度帳外，而楊迥的重劍正在地窖冰封最后的火引。北疆的風裹著雪粒拍打銅符，那枚染血的“玄“字在暮色中忽明忽暗，仿佛在等待下一輪血色月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