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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腦核中的老爹

  • 熵弦星核
  • 量子星系
  • 15493字
  • 2025-03-12 01:36:36

死寂。

純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如同億萬顆星辰同時熄滅,又被冰冷的黑洞一飲而盡。意識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飄浮,感知不到時間的流逝,觸碰不到空間的界限。只有一片荒蕪的虛無。百萬靈魂的哀嚎、血肉巨球的崩解、還有那致命的軌道炮余威,所有喧囂徹底湮滅,仿佛從未存在。只剩下一種空蕩蕩的失落感,和一種被徹底剝離的冰冷麻木,纏繞著我每一寸思維的末梢。連身體……那具屬于“凌羽”的仿生軀殼的感知,也徹底斷裂了。

“就這樣……結束了?”一個極其微弱的聲音在我意識深處漂浮,如同沉入海底最后破裂的氣泡發出的低嘆。是我自己的聲音,充滿了疲憊和一種塵埃落定的茫然。為了抵達這最終的核心,月霓在漫天軌道炮火中化為點點數據碎光飄散,最后一聲吶喊也模糊在能量的沖擊之下;還有那凝聚了遺忘者們無盡懷舊情感的守護塔,被猩紅主炮的毀滅光流直接湮滅時,我仿佛聽到了所有人心底那無聲的嘆息……那么多的犧牲,只為了把我,或者說把我殘余的意識,推進眼前這片虛無的核心。值得嗎?為了一個或許早已在百萬人大腦集體消亡下煙消云散的老爹?

虛無的邊界,開始松動。

一種極細微的、仿佛億萬光年外傳來的……旋律?

不,不是聲音。是某種震顫。一種細微到極致,卻又穩定地穿越了虛無之海,直接在我意識本體深處泛起的……規律的波動。如同水滴落入平滑如鏡的古井,一圈圈漣漪無聲推開。那波動柔和、純凈、帶著一種久違的、令人想要落淚的安定感。

嘎吱……

一個更加清晰、帶著老舊摩擦質感的聲音,緊隨著那波動傳來。

我凝聚起最后殘存的感知,向著那聲音的源頭“望”去。依舊是濃得化不開的虛無,但在那絕對的黑色幕布下,極其微弱的光芒艱難地滲透出來,凝聚出一個……輪廓。

一個只能勉強辨認的、近乎透明的、由破碎光點勉強維持的人形輪廓。

他佝僂著脊背,坐在……一張椅子上?一張由無形的微弱光線勾勒的、異常古老簡樸的金屬折疊椅上。那把椅子,在虛無中無聲地、勻速地輕輕搖動……嘎吱……嘎吱……每一次搖動,椅背那脆弱的鉸鏈便發出不堪重負的摩擦聲,那細微的漣漪波動也隨之擴散開來。

喬瑟夫·哈倫。

那把熟悉的、只存在于破舊遺忘者老照片里和老爹念念不忘回憶中的折疊椅。他殘存的意識碎片,竟然以這種令人心碎的形態,存在于這精神世界的絕對中心!

“爹……”聲音在虛無中根本傳不出去,只是意念中一次絕望的確認。那張臉,模糊的虛影,但那雙眼睛……那雙即使模糊也難掩疲憊卻依舊溫潤、甚至帶著一點點安撫笑意的眼睛……是他!

椅子輕輕晃動著的輪廓猛地一頓!嘎吱聲停了。那片模糊的虛影艱難地、緩慢地抬起了似乎是頭顱的部分,那微弱的光芒稍微凝聚了些,轉向我的方向。不是真正的眼睛對視,但一股疲憊到極致、卻包含著巨大暖流的意識,溫和地撫過我的意念之弦。

“孩子……”那意識之語斷斷續續,帶著沉重的喘息,仿佛每一個字都耗盡了他殘存的力氣。“……沒想到……能再見……”短暫的停頓后,那絲“笑意”再次波動,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疲憊安寧。“……你媽留下的東西……總能……帶來驚喜……”他指的是那只在現實層面已經粉碎,力量卻護住我這縷意識進入核心的黃銅懷表。“……她總說我……固執……到頭來……還是她看得遠……”

那把古老的折疊椅再次在虛空中微微搖晃起來。嘎吱……嘎吱……規律的摩擦聲仿佛是連接現實唯一的錨點。椅子的存在,老爹這僅存意識的形象……它們本身似乎成了平衡這片崩潰萬腦核心的關鍵節點。每一次規律的搖晃,那椅背后方那片更深邃的、翻滾蠕動的黑暗潮汐般的混亂能量,便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強行安撫、推拒開來一絲絲!那并非抵抗,而是某種更深層次的……引導。像一位熟睡的嬰孩床邊,一只無形的手在輕輕搖晃著搖籃,將噩夢阻隔在外,讓沉睡得以繼續。

那個畫面,如同一枚淬毒的冰錐猛地刺入意識深處!腦吞!那頭由百萬腦漿和扭曲意念揉合成的怪物,它龐大軀殼崩潰后遺留下來的真正核心,這片吞噬一切的終極混亂!老爹并非僅僅是在這里存在,他……在用他自己這僅存的、被囚禁的意識,像一個擺渡人般……在搖動一把精神層面的“搖籃”!用一種我無法完全理解的方式,盡力延緩著這核心熵增漩渦最終的、毀滅一切的爆發!

“爹!停下來!”意念如同失控的列車沖出,帶著強烈的驚懼和無法接受的撕裂感。“那是腦吞的陷阱!它在榨干你最后一點意念!”這根本不是保護!是囚禁!是利用!是把老爹當成最后的、高效的緩沖層!

那把搖動的椅子猛地劇烈一震,嘎吱聲變得尖利刺耳!椅上虛影臉上的那份刻意維持的疲憊“笑容”瞬間消散!一種被徹底洞穿、無法再偽裝的巨大痛苦徹底占據了他的意識波動。他的目光,或者說那凝聚的光點,瞬間涌上了沉重的悲慟,如同凝固的鮮血,沉重得幾乎無法流轉。

“陷阱……陷阱……哈……”殘存的意念低語中帶著濃烈的自嘲和絕望的清醒。“……孩子……你太小看……時熵……也小看了……代價……”

虛影的“手”似乎在微微抬起,指向他自身和那把搖椅的下方那片更濃郁的、翻滾著令人作嘔混沌光芒的深淵!

“……它就在那里……它想要……徹底的……終結……和回歸……”老爹意識中的痛苦如同實質的電流,狠狠貫穿了我的思維。“……我……還有一點用處……搖一搖……擋一擋……”椅子微微晃動了一下,像是在壓制下方那股暴起的混亂暗流。“……給外面的孩子們……多爭取一點……跑的時間……也好……”

那股混亂的能量如同沸騰的巖漿再次試圖上涌沖擊這片區域,椅子下方那片看似平靜的虛無猛然拱起一團巨大污穢的黑影!老爹的虛影猛地一僵,他那模糊的輪廓瞬間變得極其淡薄,仿佛隨時會被那洶涌上來的混亂撕碎!

“……爹!”我目眥欲裂。

“夠了!”一個冰冷、宏大、帶著無盡厭煩的聲音陡然在這片意識的虛無深淵中炸開!不再是腦吞那混合百萬人的噪音,也不是老爹那微弱疲憊的意識細語,而是更古老、更純粹,仿佛宇宙最底層運行邏輯本身在表達著厭倦。冰冷的,絕對的,俯瞰眾生掙扎如同螻蟻的可笑姿態!

一道純粹由枯寂白光構成的巨眸,瞬間撕裂了老爹椅子后方的黑暗背景!沒有瞳孔,沒有眼瞼,只有一片燃燒著終末死寂之意的慘白!光芒所過之處,一切都被映照得只剩下黑與白的絕對界限,色彩、溫度、甚至存在的意義,都在被這目光無情地剝離、湮滅!

“搖籃?守護?可笑的循環。”那個聲音直接回蕩在每一個意識的縫隙里,每一個字都帶著凍結靈魂的寒冷。“生老病死,掙扎痛苦,不過是宇宙的塵埃在拙劣的重復中徒增熵增的垃圾熱量。你為多活一刻的螻蟻而擋在這里,又有何用?這掙扎本身,才是最大的混亂之源。”那冰冷的死白色巨眸微微“俯視”著我,仿佛在觀察一件微不足道的瑕疵品。“凌羽……還有這殘存的星火……湮滅吧。在秩序到來前,化作純粹的……零。”

一股沛莫能御的、足以將星辰碾磨成基本粒子的恐怖力量,帶著純粹“否定存在”的絕對意志,從那道慘白巨眸中爆發出來!目標并非老爹,而是他所搖動的那把維系著一點微妙的“平衡”的破舊折疊椅!更精確地說,是對準了那把椅子和老爹這抹殘魂下方那片翻涌著污穢混沌的、代表腦吞殘留意志的深淵核心!

它要直接引爆那個點!連帶著老爹這最后的屏障,和我這闖入的意念,一起徹底摧毀!讓這由百萬混亂思維構成的核心瞬間爆發,化為純粹混亂熵增的洪流,徹底掃清這片區域,作為通往最終“秩序”——那死寂終結之路——的燃料!

椅子下方的深淵核心被那道死寂白光精準“點燃”!無法形容的沖擊波無聲爆發!那不是物質的爆炸,而是概念層面的徹底坍塌!空間的結構本身被粗暴地撕扯、拉伸成無限扭曲的破碎線條!時間的流動剎那斷裂、倒灌、又強行彌合!所有穩固的概念都在那絕對的“湮滅”意志下顫抖崩潰!老爹凝聚的虛影瞬間如同風中殘燭,光芒被沖擊撕扯得支離破碎,連帶著他坐著的折疊椅一同劇烈狂震、幾乎解體!那“嘎吱”的搖晃聲變成了金屬瀕臨徹底斷裂的尖厲悲鳴!他整個“存在”的邊緣被那混亂和死寂交織的力量撕扯得不斷逸散出微光碎屑,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消散!

“爹!”絕望的吶喊炸裂在破碎的意識里。那抹殘影在狂風暴雨中艱難地維持著最后的輪廓,傳遞過來的意識卻帶著一種被徹底碾碎、被放棄的悲涼:“……孩子……走……沒用的……”

那慘白色的巨眸依舊冷漠地“注視”著下方即將徹底崩潰、引爆一切的混亂核心。老爹連同他搖動的、那最后的微薄屏障,在它眼中只是即將被徹底抹平的礙眼砂礫,連陪葬都算不上。

時間……空間……一切維度在這一刻都扭曲得如同壞掉的抽象涂鴉。時滯帶來的遲鈍感和熵增漩渦吞噬一切的拉扯感形成兩股相反的巨力,要將我連同意識一同撕碎!

“搖籃……搖籃需要一只手來推動……”

這個念頭閃電般劈開混沌的意識海!母親懷表的力量能在熵增漩渦中心開辟星域壁壘,靠的絕不僅僅是星核能源!它蘊含的更深層法則……是守護搖籃的意志!是秩序從混沌邊緣建立起的支點!是讓生命得以喘息的最初庇護所!是母親留給我對抗熵增最根本的武器——她理解了混亂中必然包含的秩序種子!老爹搖動椅子維持的脆弱平衡,不正是一個搖搖欲墜的“搖籃”?

就在時滯籠罩我思維、那慘白色巨眸即將引爆深淵核心的剎那!

嗡——!

那枚早已在現實層面破碎、但在我意識最深處被重塑的黃銅色懷表虛影,驟然在我“胸前”的位置光芒暴漲!深藍的星軌如同獲得生命般瘋狂流轉!表盤中央,象征著蘇茜溫暖印記的金色微光如同被點燃的恒星,瞬間爆發出浩瀚的生命熱力!而旁邊屬于老爹的那縷堅韌星輝,此刻如同被最親密的同伴喚醒的沉眠火山,應和著懷表的力量劇烈震蕩!

懷表的力量不是純粹的能量炮!它是理解!是母親對于守護法則最溫柔卻也最堅固的詮釋!它以我的意念為橋梁,穿透崩潰的時間流斷層,化作一道無形的、浩瀚的“理解之橋”,瞬間貫穿了整個即將爆裂的混亂核心區域!沒有對抗那死寂白光的“否定”意志,沒有試圖強行壓制混亂深淵的狂暴力量,而是瞬間“編織”進老爹那搖動椅子的脆弱平衡結構中去!

咔嚓嚓!

仿佛最精密的齒輪終于找到了契合的齒位!一道無形卻浩瀚的、如同整個星空庇護下溫柔搖籃般的力場,以老爹身下那把吱呀作響的破舊折疊椅為中心,猛然間降臨!它并非外來的能量,而是將這區域內一切“守護”的意志(老爹的堅持、懷表的呼喚、我此刻的信念)瞬間和諧共鳴后,在熵增混亂核心的邊緣重新錨定下來的“原點”!

老爹原本被沖擊撕扯得近乎崩潰、劇烈掙扎抵抗的微弱虛影,在那和諧星輝籠罩的瞬間,猛地平靜下來!他那雙溢滿悲痛的“眼睛”中,先是一片茫然,隨即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彩!那是一種終于找到同伴的、絕處逢生的巨大驚喜!

“啊……原來……”他那微弱意識發出一聲如同釋然嘆息的明悟。

原本那搖動得瀕臨散架的破舊折疊椅,在這和諧星輝的灌注與老爹驟然明悟的意志引導下,嘎吱一聲……重新變得穩定有力!一圈肉眼可見的、流淌著穩定星河光暈的壁壘,以那把椅子為圓心悄然展開!并非對抗沖擊,而是構成了一道絕對穩固的“背景”!如同一張柔軟的床墊,穩穩托住了那片正在塌陷、被慘白目光強制引爆的混亂深淵核心!

嗤——!

時熵之主的死寂白光與混亂引爆的能量洪流狠狠撞上那片溫柔穩固的星辰壁壘!

沒有爆炸,沒有湮滅!那足以撕裂星辰、否定存在的死寂白光和被引爆的混亂能量流,如同最狂暴的洪水撞入了最深邃、最能包容一切的無盡星海!光芒被分解、能量被吸納、混亂被撫平!星辰壁壘微微蕩漾起柔和波瀾,如同搖籃承受了輕微的搖晃。一切致命的毀滅偉力,在那代表著生命之初被庇護的根本法則面前,變得如同沖擊搖籃外殼的無害氣流!

那把由老爹意識組成的、被星辰壁壘托住的搖椅,穩穩地、勻速地繼續著它那簡單的晃動。嘎吱……嘎吱……聲音穿越爆炸與平靜的邊界,在這片核心區域穩定地響起。

“……搖籃……需要推動……也需要守護……”老爹的意識恢復了平靜,帶著一種穿透歲月塵埃的透徹與疲憊后的安寧,清晰地在我腦海中響起,每一個字都像古老的星辰在低語。“……孩子……你找到了……那雙手……”微弱的笑意在他模糊的輪廓中傳遞過來,是純粹的欣慰。“……那就……推出去吧……用力……”

那慘白色的巨大眼瞳似乎第一次出現了極其細微的波動!那不再是絕對的俯瞰,而是一絲……難以置信的凝滯。或許它從未想過,在它眼中螻蟻般的掙扎,竟會引動宇宙誕生之初最本源的守護法則。

就是現在!

“爹!”我的意念如同離弦之箭!“結束這一切!”

嗡——!

懷表的光芒與意念高度統一!那旋轉的星辰壁壘核心轟然爆發!一股浩瀚、純粹、但核心意志無比凝聚的力量——那是融合了老爹守護的信念、懷表庇護的法則和我指向“秩序”的堅決意志的力量洪流,被老爹那平靜卻有力的意識引導著,瞬間貫穿被他穩穩“托住”的那片混亂深淵核心區域!

無聲的凈化席卷而過!那被時熵之主強制引爆、又強行被星辰壁壘托住的混亂能量核心,如同被投入熔爐的污雪!污穢的暗紅色混亂光芒迅速褪去,被分解、凈化,還原為星星點點純凈的基礎思維流光,在星辰壁壘溫柔的托舉下緩緩升騰、飄散、最終融入星辰壁壘的光暈中!

混亂被撫平!引爆被終結!這片百萬靈魂痛苦聚合殘留的核心,被強行凈化!回歸了最初的純凈意識之海的基礎形態!

隨著核心的凈化,星辰壁壘的光芒漸漸內斂、散去。老爹身下那把搖動的、看似破舊的折疊椅,也緩緩停止了晃動,最終在虛無中穩定下來,如同一個被徹底守護、不再需要搖動的堅固堡壘。椅身上,一個微小的、深藍色的、完全由老爹純凈意識印記構成的老式編程符號“--->”悄然亮起,閃爍了一下,隨即隱沒。那是他作為遺忘者精神領袖、“夜梟”最后留下的無聲印記。他的輪廓變得穩定而清晰,雖然依舊只是一個虛影意識體,但那份被強行燃燒殆盡的枯槁感消失了,只剩下一種耗盡全力后、歸于平靜的深沉安詳。他沒有回頭看我,只是用一種疲憊卻無比安穩的意念輕輕撫慰:“……去吧……外面……孩子們還在等……”

“……溫……柔……”

冰冷的低語如同鬼魅的呼吸,再次從虛空最深、最不可測的角落傳來。不是那慘白巨眸發出的否定之聲,更冰冷,也更……貼近現實的殘忍。帶著一種洞徹一切后的、令人骨髓凍結的嘲弄意味。

“……那最無用的暖意,才是侵蝕堤壩的細流,啃噬根基的白蟻……所謂守護……不過是更緩慢的崩壞……”那聲音沒有絲毫情緒波動,如同在陳述宇宙間最冰冷的定理。“……你護住的這點星火……終將在它渴望的光芒里……燃盡自己……燒毀他人……等待你們的,只有同樣的……”聲音頓了頓,仿佛在選擇一個最恰當的比喻,“……枯骨作墻。”

枯骨作墻!

每一個字都如同冰錐鑿進靈魂深處!它否定的不是力量,是初衷!是否定凌羽所做一切最根源的信念!是徹骨的寒冷。

“……”老爹的意識虛影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如同風穿過古老廢墟的空洞嘆息。那嘆息里沒有任何駁斥,只有一種沉重得無法言說的悲涼,仿佛早已預見了這冰冷的結論。

而我,靜靜佇立在這片剛剛“凈化”的空間里,星辰壁壘守護的余溫還在意識深處流淌,掌心似乎還能感覺到懷里那點星火傳來的微弱、卻執拗的熱度。

我緩緩地、緩緩地抬起頭,目光沒有去看虛空中那無形的冰冷宣判者,也沒有去看老爹那飽含復雜悲憫的虛影。我最終看向了自己緊握的手——那里是蘇茜溫暖印記所化的金色星火,有老爹守護意志沉淀的堅韌星芒,更有母親懷表那永恒的深藍軌跡……所有在旁人看來微不足道、被斥為“無用暖意”的東西。

沒有怒發沖冠的駁斥,也沒有熱血沸騰的誓言。

只有一句最簡單,也最堅定的回應,用最平穩的意識傳遞給在場所有的“聽眾”:

“我們回家。”

家。那并非特指某個地方。那或許是被時熵之主碾碎的母星廢墟邊緣重新燃起篝火的遺忘者營地;或許是宇宙角落某個孩子睡前被母親搖晃的搖籃;或許只是……這點被守護下來的星火本身。它很小,或許真的無法照亮亙古長夜,甚至下一秒就會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但那又如何?

我握緊手心,將這點微不足道的、匯聚了所有溫度的光攏住。枯骨或許終會堆積。但在此刻,這點微光,就是我全部的戰旗,唯一的答案。

那冰冷的虛空,終于陷入更深的沉寂。

虛無的邊界徹底消融。

仿佛一片籠罩視野的厚重帷幕被無聲掀開,冰冷的、夾雜著血腥味和濃烈臭氧燒灼氣息的空氣猛地灌入肺葉。身體沉重如灌鉛的感覺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強能量沖刷后的酸痛和內臟翻騰帶來的強烈嘔吐感。現實世界的轟鳴、警報尖銳的撕扯聲、還有遠處建筑崩塌的沉悶巨響,潮水般涌入被虛無麻痹的耳膜。腳下一片狼藉,碎裂的合金斷面和冷卻后的巨大金屬骨架扭曲盤錯,腳下月背冰冷的灰色沙礫被爆炸的高溫熔融,凝固成玻璃般的暗啞光澤。前方,那座代表腦吞最終意志、融合了百萬腦組織形成的可怖血肉星辰巨球,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核心消失后,于內部無聲無息地崩潰、坍塌,如同被蛀空了心臟的巨人。龐大的血肉結構如同融化的蠟燭,不斷剝落、分解、化為細密的灰白塵埃升騰彌漫。

意識回歸肉體,劇烈的感官沖擊讓我踉蹌一步,立刻被兩只有力的手臂從兩側牢牢扶穩。布滿血污和能量灼燒痕跡的改裝金屬手臂屬于月霓——她臉上覆蓋的戰術目鏡鏡片碎了大半,一道深深的豁口從額頭一直延伸到左顴骨,暗紅色的血液剛剛凝固,那雙露出來的眼睛卻亮得驚人。另一只屬于銅腦殼,那個魁梧的賽博格傭兵,他巨大的黃銅色頭部外殼上布滿了猙獰的彈痕和凹坑,胸口一塊甲板被硬生生撕裂,露出下面閃爍著藍光的精密結構。

“……老大……”銅腦殼的聲音如同兩塊銹鐵摩擦,帶著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和一絲如釋重負的低呼。

“核心……沒了?”月霓急促地問道,聲音因為過度嘶吼而破了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疑。她的目光掃過前方不斷向內坍縮、融解為塵埃的龐大血肉聚合體,又迅速轉回我身上,帶著探詢,還有深藏的恐懼殘余。她的另一只手臂無力地垂下,指尖滴著不知是她還是別人的血,在冰冷月壤上砸出小小的暗色印記。

我沒有立刻回答。視線越過他們,越過一片殘骸和彌漫升騰的灰白塵埃之霧。在那片廢墟的中心,曾經被老爹意識“托住”的那片區域,此刻只剩下一個巨大的、相對平滑的凹陷輪廓,如同一個被無形巨錘砸平的圓坑,坑底覆蓋著厚厚一層細膩如面粉的蒼白灰燼——那是百萬被強行征用大腦連同腦吞核心湮滅后留下的最終殘渣。

那片蒼白灰燼的正中央,一點微弱但純凈如新雪的白色光芒正輕輕漂浮著。不像實體,更像一團凝固的光,安靜地懸浮在那片象征終結的塵埃之上。那團光芒中,隱約有極其微弱、熟悉的搖籃的輪廓在輕輕旋轉,如同最堅固的堡壘。光芒的核心深處,能清晰感受到屬于喬瑟夫·哈倫——老爹——那已經微弱到極致、卻異常平靜與滿足的永恒守護意志,和母親遺留的星軌懷表守護法則完美融合后的安寧氣息。

那是腦吞百萬血肉巨球崩塌后留下的唯一核心殘留物,也是被守護意志強行提純并保留下來的純凈文明精華。在熵減視界中,這塊結晶的結構純凈得如同新雪初凝的水晶。它不再是一個武器核心,更像一個搖籃,一個小小庇護所最終的凝結。不是狂暴的能量,而是被老爹最后意志和母親永恒守護法則完美結合后錨定下來的“秩序之核”。

“爹……”聲音從喉嚨里擠出來,嘶啞得不像自己的。

腳步不由自主地走向那片巨大的灰燼圓坑。踩在細膩如骨的塵埃上,發出輕微的窸窣聲。

銅腦殼和月霓默默跟在身后幾步遠的地方,保持著一種緊張的戒備,卻又沒有上前打擾。

俯身,手指小心翼翼地觸碰到那懸浮在蒼白灰燼上方、散發著微光的核心。那點白色的光芒如同冬夜壁爐里最后一點溫暖的余燼,安靜地落入掌心。沒有強大的能量沖擊,只有一種穿透靈魂的、疲憊到了極點的安寧撫慰感流淌過來,夾雜著一絲微不可察的欣慰。那感受非常非常淡,卻無比清晰,是老爹殘留的最后意念被完整守護下來后的平靜滿足,是他守護的“搖籃”終于不再被人覬覦、被迫搖動后的最終停歇。

手腕內側的銀色弦月印記微微發熱,一縷奇異的銀色絲線自動從印記深處探出,如同具有生命般,溫柔地纏繞上掌心那團純凈的白色光芒結晶,在它表層留下一道流轉不息的銀色弧光標記,隨即沉入光芒深處,徹底隱沒不見。弦月印痕上的銀輝肉眼可見地明亮了幾分。一股更浩瀚、更平穩、充滿秩序感的能量,通過手腕的聯系緩慢而穩定地流入體內,如同被污染的清泉重新融入了冰川的源頭。

“老爹……蘇茜……所有人……”我收緊五指,將那團光芒小心地攏入掌心,感受著那純粹守護之意帶來的微溫。抬起頭,視線穿過這片被混亂撕裂過、現在只剩下殘骸和死寂的月海大地,投向廢墟邊緣,那里還掙扎著的幸存者們疲憊的身影,以及更遠處深空中那未知的歸途。

“結束了。”我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穿透了這片月海的冷寂,傳遍每一個幸存的遺忘者耳畔。“回家。”

家在哪里?也許是母星邊緣那片被戰火蹂躪后等待重建的殘骸,也許是宇宙某處某個生命搖籃被安穩搖動的夜晚,也許……僅僅是手中這點由傷痕與信念守護下來的星火本身。

我握緊手中那點微弱卻執拗的光,那是我們穿越血火后僅存的坐標。

月霓的嘶吼裹挾著血沫和極致的痛苦,在冰冷的月塵風暴中劈開一道刺目的裂痕。“高純度慰藉原液母體樣本七號”——那幾個字,每一個音節都淬著劇毒,如同數把燒紅的剃骨刀狠狠剜進凌羽的心肺,更徹底斬斷了月霓眸中最后一線搖搖欲墜的理智火焰。

“不!”老爹那張布滿痛苦溝壑的臉瞬間失去所有血色,如同驟然失水風干的蠟像。渾濁的瞳孔里最后的光芒被絕望的潮水淹沒,徒勞地張合了幾下嘴唇,喉嚨里只剩下破碎的、意義不明的氣音,仿佛被無形的巨手扼斷了所有生機。他掙扎著想去觸碰月霓那只緊握槍柄、因過度用力而指節發白的手,枯瘦的手指在半空中無力地抓了幾下,最終頹然垂落。

就在這時!

嗚——嗡!!!

警報聲猛地從尖銳嘶鳴提升到足以震碎耳膜的恐怖頻率!整個龐大的月背聯合數據中心如同被扔進沸騰油鍋的魚,所有照明系統瞬間切換為最刺眼的猩紅色!墻壁、天花板、乃至腳下的合金地板上,密密麻麻的紅色光紋如同蜘蛛網般瘋狂蔓延亮起!那并非裝飾,而是整個空間正在進入自毀倒計時的死亡警告!

“警告!中樞區域遭受非法侵入!生物特征無法識別!威脅等級——滅絕級!”冰冷無情的電子音回蕩在每一個角落,“清除協議激活!目標鎖定——侵入個體凌羽!”

下一秒!

唰!唰!唰!唰!……

密集如同蝗群過境的金屬摩擦聲從四面八方所有服務器陣列的縫隙中暴起!無數銀灰色的金屬臂如同鬼魅般猛地探出!它們不再是服務于數據的機械手,每一根前臂都閃耀著高強度合金的猙獰冷光,頂端更是裂變為高速旋轉的合金切割圓鋸!鋸齒切割空氣發出令人牙酸的、充滿殺戮欲望的尖嘯!

這些“維護臂”此刻成了最精準的殺人機器!如同被下達了處決指令的士兵,所有旋轉的銀色切割刃在警報血光映照下齊刷刷地、毫無遲滯地對準了場地中央唯一的鎖定目標——凌羽!剎那間,被數以千計高速旋轉的死亡之輪鎖定,致命的寒意如同實質的冰針扎遍全身!

幾乎在同一剎那!

轟!轟!轟!轟!

沉重無比的撞擊聲如同接連不斷的重型攻城錘,狠狠砸在數據中心深處那扇作為最后屏障的、厚達半米的合金隔離門上!整個門體,連同固定它的重型門框都在沖擊下發出不堪重負的金屬扭曲呻吟!

“開門!撞碎它!”疤狼那如同砂紙磨骨的暴虐嘶吼穿透了合金巨門和密集警報,狠狠撞擊著場內每個人的耳膜!

“目標區域掃描!”另一個冷酷清晰的電子音緊跟著傳來,是腦吞通過某種植入機械教高層思維網絡的后門在發出指令!“生命體征顯示!喬瑟夫·哈倫!月霓!以及高能量反應個體——凌羽!全部殲滅!不留活口!”

合金巨門在密集的撞擊下向內凸起變形的幅度越來越大!一道道蜘蛛網般的裂痕爬滿了厚重金屬!死亡的陰影已籠罩門前!

“砰!”

一聲槍響陡然在凌羽耳畔炸裂!

不是來自疤狼即將破門而入的方向!不是來自漫天飛舞的切割刃!

而是來自正前方!來自那柄冰冷烏黑的槍口!來自那雙盈滿血淚、徹底被痛苦點燃的義眼深處!

月霓!就在凌羽不顧一切撲向老爹、試圖將他從即將被切割刃包圍的區域撞開的剎那,她扣動了扳機!

子彈撕裂空氣的尖嘯緊貼著凌羽耳際擦過!灼熱的氣流幾乎燙焦他鬢角的發梢!那枚子彈并非射向他,而是精準無比地射向他身后剛剛探出的一條距離最近的切割臂!

嗤啦!!!

高速旋轉的合金圓鋸臂與那枚灌注了月霓憤怒與絕望的特制穿甲彈轟然相撞!精密的金屬部件在超近距離的劇烈爆炸中像被無形巨爪狠狠捏碎!崩裂的合金碎片混合著燒熔的金屬汁液如同小型霰彈般四下飛濺!那條手臂齊肘而斷!噴射著高熱的液壓油,如同破布口袋般無力地甩落在地!

“誰也別想!再動他一根指頭!”月霓的嘶吼已經完全變了調,混合著破音的尖利如同瀕死野獸的哀嚎,更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要燃燒自己也要撕碎敵人的瘋狂!淚水混合著血污在她布滿刮痕的臉頰上肆意橫流!那只持槍的手臂因巨大的后坐力和內心的劇烈撕扯而劇烈顫抖,幾乎握不住槍柄,但槍口卻死死地抬起,顫抖的準星掃過全場所有蠢蠢欲動的切割臂,掃過那即將爆裂的合金巨門!那雙破碎戰術目鏡后的雙眼,此刻噴射出的不再是冷靜的數據流,而是純粹的、焚毀一切的憎恨與毀滅之火!那份憎恨如同滾油,不僅燒向外部即將入侵的敵人,同樣灼燒著她自己——對昔日盲目信任的反噬,對老爹隱秘過去的恐懼,以及無法接受自己曾經守護的圣地原來建立在親人犧牲之上的巨大精神崩潰!

她的身體和精神都在刀尖上狂舞!

凌羽的心狠狠一沉!疤狼的破門在即,腦吞遙控的切割群如同食人魚群般步步緊逼,而此刻月霓的突然失控爆發,無異于在瀕臨崩潰的火藥桶旁又扔進了一顆拔掉保險栓的手雷!她的槍口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設想!這比物理威脅更危險!

“月霓!看著我!”凌羽猛地抬頭,試圖用聲音喚回她一絲殘存的理智。

然而,月霓的視線仿佛被一層血霧徹底蒙蔽!她根本聽不進去!她的世界只剩下眼前這片血色的地獄和內心瘋狂燃燒的烈焰!“都是你們!都是——”她猛地轉動手腕,顫抖的槍口竟在劇烈的情緒波動下微微偏移,那黑黢黢的槍管所向,赫然滑向了跌坐在地、正痛苦捂住小腿傷口的老爹的頭頂!

糟了!她的精神徹底失控了!連老爹都無法幸免于她的槍口!

千鈞一發之際!

凌羽眼中深藍的量子紋路驟然爆發出刺目的光輝!熵減視界在極致的危機壓力下超負荷運轉!整個世界的流速在視覺中被強行拖慢!他看到月霓緊扣扳機的神經肌肉束正在劇烈痙攣,那根觸發死亡的手指即將突破臨界點!他看到猩紅警報的光芒在每一寸金屬壁壘上緩緩流淌,如同粘稠的血漿!他看到那扇嚴重變形的合金大門被一只包裹著厚重裝甲的巨大金屬靴底,如同踩碎一個紙盒般轟然踹飛!

無數巨大的碎片如同炮彈般呼嘯著砸向數據中心深處!伴隨著一個如同地獄咆哮般的巨大身影——渾身浴血、裝甲上布滿深刻劃痕的疤狼!他魁梧的身影如同魔神降世,重重踏在碎裂的門框廢墟上,右肩上扛著的并非電磁炮,而是一挺有著粗大六管旋轉槍身的金屬風暴密集陣機炮!那猙獰的炮口旋轉預熱著,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嗡鳴,炮口死死對準了……月霓和她槍口所指方向的老爹!

“碾碎他們——!!!”疤狼的咆哮如同雷暴,壓過了所有警報和轟鳴!他肩上的金屬風暴發出死亡的轟鳴,六根黝黑的槍管如同毒蛇般高速旋轉起來!

致命的紅點光斑瞬間鎖定了月霓的心臟!

凌羽所有的計算在熵減視界的加持下幾乎瞬間完成!他需要擋開月霓失控的槍口!他需要擋住疤狼的金屬風暴!他需要護住重傷的老爹!而他只有一雙手,一個身體!疤狼的機炮一旦開火,將是名副其實的金屬洪流,足以瞬間將老爹和月霓,連帶他一起撕成碎片!

沒有時間了!

嗡——!

在月霓即將扣動扳機、疤狼機炮旋轉到最高速、第一顆子彈即將脫離束縛的瞬間!凌羽眼中藍光瞬間燃燒到極致!那輪隱藏在左手手腕內側的銀色弦月印記——那尚未完成充能、僅由前幾日零星救助老人勉強點亮了微末弧光的印痕——在極致的生死關頭猛地亮起!一道微弱的、幾乎無法察覺的銀色月芒如同潛龍出水,瞬間從印記表面流淌而出!

不是指向疤狼那毀滅性的金屬風暴!不是阻擋月霓指向老爹的槍口!

而是如同看不見的絲線,精準無比地纏繞在凌羽左手緊握著的那枚黃銅色懷表之上!

懷表溫潤的金屬外殼在剎那間變得灼熱!表蓋在他意念驅使下自動彈開!

“熵弦!穩定錨!最大功率!精神側!釋放!”命令如同最后一道緊箍咒,從凌羽咬碎的牙關中擠出!他沒有能量去操控復雜的物理防御!他最后的底牌!是懷表核心最深處的力量根源——那源自熵弦星核AI穩定錨組件、專門針對不穩定精神波動的底層法則!

一道無形無質、卻浩瀚如同星空的奇異精神波動,瞬間以懷表為中心悍然爆發!如同投入沸騰油鍋里的萬載玄冰!所波及之處,那些瘋狂旋轉殺戮的機械切割刃上的電子控制回路爆出一連串細微的火花,動作驟然遲滯僵硬!疤狼眼中瘋狂燃燒的嗜血殺意如同被一盆冰水迎頭潑下,機炮旋轉的速度瞬間下降了至少三分之一!他大腦中植入的、被腦吞直接控制的殺戮指令模塊瞬間受到了強烈的干擾,電子眼內數據流瘋狂紊亂!

而對月霓——那道沖擊最為強烈!

“呃啊——!”月霓如同胸口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悶哼一聲!整個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后仰!那即將扣動扳機的手指仿佛被凍僵!眼中瘋狂燃燒的血色狂亂如同被潑灑了強力退墨劑,瞬間被沖刷掉大半!理智如同從萬丈深淵急速墜落中被一根堅韌的藤蔓猛地拽回!破碎的戰術目鏡后面,那因為極度痛苦和失控而完全被血色覆蓋的瞳孔,在劇烈的震蕩后,一絲迷茫和尚未完全消退的驚懼與那強行喚回的清醒激烈沖突!她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依然指向老爹的槍口,又猛地抬頭看向被猩紅警報光芒籠罩的疤狼和那即將噴射死亡的金屬風暴炮口,臉上的表情瞬間被巨大的恐懼和后怕凍結!

就是這一刻的遲滯!

凌羽動了!在月霓僵直、疤狼動作受到精神干擾的生死剎那!

他的身體如同鬼魅,爆發出遠超平時仿生體極限的速度!腳下發力!月背冰冷的塵埃炸開一道扇形軌跡!人已化為一道貼地疾掠的黑影!

目標并非疤狼!更不是月霓!

而是月霓槍口所指方向、被切割刃隱隱圍住核心的老爹——喬瑟夫·哈倫!

時間仿佛被熵減視界拉伸到極限!凌羽能看到疤狼肩頭那門旋轉略微遲滯的機炮炮口亮起的致命紅光!能看到那些被干擾后依舊頑強恢復殺戮本能的切割臂再次加速旋轉,冰冷的刃鋒距離老爹枯槁的身軀不足三尺!能看到月霓眼中的掙扎與驚懼!能感受到懷表釋放穩定精神波后自身的劇烈消耗,視野邊緣開始陣陣發黑!

他必須護住圓心!

凌羽疾掠的身影在貼近老爹的瞬間猛地一個超極限低伏旋轉!右手快如閃電般探出,并非去拉拽,而是精準無比地探向老爹身下那輛被彈片毀壞、只剩下基本骨架的合金輪椅僅存的一處還算完整的支撐結構!

嗤——咔!

手指以巧勁猛扣!那根手臂粗細的沉重合金支撐桿竟被凌羽以非人的力量硬生生掰斷!

“老爹!低頭!”凌羽的低吼伴隨著合金扭曲的刺耳撕裂聲!

他猛地旋身!將那根掰斷的、邊緣參差不齊的粗壯金屬管如同盾牌般橫在老父親瘦弱的身體前方!

而就在同一剎那!

疤狼眼中的混亂終于被強行壓下,嗜血的兇光再次占據了瞳孔的全部!

“死!!!”一聲更暴戾的咆哮!疤狼肩上那短暫遲滯的金屬風暴機炮瞬間再次轟鳴!六管炮口噴吐出數尺長的恐怖火舌!密集到如同暴雨傾盆的高爆燃燒曳光彈瞬間撕裂空氣!形成一條無比粗壯的死亡洪流,撕開翻飛的金屬碎片和彌漫的月塵,帶著毀滅一切的刺耳尖嘯,覆蓋了老爹原本所在的那片區域!更覆蓋了擋在前方的凌羽!

轟!轟!轟!轟!轟!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成一片!被作為臨時盾牌的合金鋼管瞬間被灼熱的金屬狂潮吞沒!刺目的爆炸光焰和沖擊波在鋼管表面和凌羽身前猛烈爆發!超高強度合金鑄就的沉重金屬管肉眼可見地在金屬風暴的沖刷下劇烈變形!表面的金屬如同被無形的橡皮擦抹除般飛快剝離、氣化!金屬碎片和燃燒的材料如同煙花般四處迸射!

強大的沖擊波狠狠撞在凌羽身上!即使及時側身弓背卸力并借著鋼管阻擋,他依舊像被一輛高速列車正面撞擊!胸口的仿生肋骨發出令人心悸的金屬扭曲呻吟!喉頭一甜,一股血腥味再也壓不住涌上口腔!鮮血順著嘴角溢出!

擋不住!金屬風暴的沖擊太密集狂暴!僅僅扛住了不到一秒!手中那根扭曲變形、散發著恐怖高溫的重金屬管幾乎要被徹底貫穿打碎!爆炸的碎片打在凌羽肩頭、手臂,劃開外衣,留下深可見骨的灼熱血痕!

他身后的老爹在這狂暴的爆炸氣浪和飛濺的金屬碎片沖擊下,枯瘦的身體如同狂風中的落葉猛地被掀飛出去!重重地撞在一排布滿切割臂的服務器機柜側面,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本就小腿受傷的他,此刻更是雪上加霜!

“找死!!!”疤狼看到凌羽竟然能硬生生頂著金屬風暴的沖擊,雖然明顯受創但竟未被瞬間撕碎,更是勃然狂怒!那機炮炮口如同擇人而噬的兇獸之口,噴射出更加狂暴的火力!

完了!這臨時盾牌下一秒就要爆碎!凌羽眼中厲色一閃!不能再硬抗!必須打破僵局!左腕的弦月印記黯淡無光,懷表核心的穩定精神錨沖擊已經過載,短時間內無法再次使用!月霓雖然暫時清醒,但狀態極其不穩!

破局的關鍵……在那個裝置!

凌羽視線猛地掃過疤狼魁梧身體后方——那里,在踹破大門后留下的廢墟陰影中,一個體積相對較小、由一名清道夫士兵背負著的、正閃爍著幽綠色信號的金屬方箱!那箱子表面沒有任何武器接口,但一根粗大的線纜連接著疤狼頭部外露的一個額外數據接口!正是腦吞用來強化控制他、協調殺戮指令的特殊中繼器!

“月霓!七號機柜!三號數據面板連接點!給我癱瘓它的供電回路!”凌羽頂著狂暴的金屬風暴碎片沖擊,用盡力氣吼道!聲音在爆炸轟鳴中顯得極其微弱。

正因老爹被掀飛而目眥欲裂、內心再次被愧疚和擔憂撕扯的月霓猛地一顫!如同在無盡的迷霧中被人一把拽回!她下意識地遵從了那幾乎被爆炸淹沒的指令!那深入骨髓的黑客本能瞬間壓倒了混亂的情緒!那雙依舊含著淚水但已恢復幾分銳利的義眼驟然聚焦!目標并非疤狼,而是他背后墻壁上被炸裂開的、正流淌著細密電弧火花的數據傳輸端口!那里有幾根粗大的能量管線!

嗡!

一道遠比剛才更凝練、如同實質的深藍色數據光流從月霓緊握的戰術終端頂端瞬間射出!無視了爆炸的沖擊波,精準地“插”入那裸露的七號機柜三號連接節點內部!

滋啦啦——!

刺眼的藍色電火花如同小蛇般猛地從那個端口炸起!一股強力的反向能量脈沖沿著那幾根粗壯的管線逆向沖擊!

噗!

疤狼身后那名背著腦吞中繼控制箱的清道夫士兵,后背的金屬箱子猛地爆發出一陣劇烈的電火花,接著便是一聲沉悶的爆裂聲!金屬箱表面猛地向外鼓裂出一道裂縫!幽綠色的信號燈瞬間熄滅!纏繞在疤狼頭部的那根粗壯神經控制線纜猛地無力的耷拉下來!疤狼眼中因殺戮指令增強而不斷閃爍的數據流如同被抽走了源頭的水流,驟然停滯!肩頭那正咆哮噴射致命金屬狂潮的機炮轉速再次肉眼可見地下降!

精神穩定錨的影響疊加物理中繼癱瘓!疤狼這臺殺戮機器終于出現了一瞬間的致命“僵直”!

凌羽等的就是這一刻!

在手中那根嚴重扭曲變形、即將被金屬風暴徹底熔毀的合金管子徹底斷裂的前一剎那!凌羽眼中藍光爆裂!熵減視界全力運轉,疤狼身上所有的破綻瞬間如同黑夜中的明燈般清晰無比!左肩裝甲板一處因巨大門框撞擊而微微松動的邊緣!右膝復雜的仿生關節鏈接處暴露的脆弱油管!但他沒有選擇!

凌羽猛地將手中殘存的半截沉重高溫鋼管,如同標槍般朝著一個看似無關緊要的方向——疤狼左臂下方為了支撐沉重機炮而安裝的液壓支撐桿關節處——狠狠擲出!

那速度!帶著凌羽全部的力量和對時機的絕對掌控!鋼管撕裂空氣!

疤狼反應極快!在肩扛機炮狀態下猛地一偏頭,試圖躲開這看似攻擊他左臂的投擲!但他巨大的身體因機炮重心而無法及時大幅移動!

唰!

沉重的鋼管并未擊中疤狼!而是如同最狡猾的毒蛇,精確無比地卡進他左臂液壓支撐桿與肩部裝甲連接處那個因之前戰斗早已磨損嚴重的鉸接縫隙!

嘎嘣!喀啦!

令人牙酸的金屬碎裂聲和液壓油噴射的呲響猛地炸開!那根為了支撐沉重機炮的關鍵液壓桿瞬間扭曲變形,內部的油管爆裂!沉重的機炮基座失去關鍵支撐點,驟然下墜!如同掛在他肩膀上的千斤巨石猛地拉扯!

疤狼巨大的身體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怖下墜力量扯得一個劇烈踉蹌!重心瞬間崩塌!他發出一聲驚怒交加的咆哮,雙手下意識地想要去穩住那失去平衡的致命重炮!

就是現在!

凌羽已經如同附骨之疽,在鋼管擲出的瞬間已如影隨形般貼地疾沖到疤狼近前!腳下發力!身體從極低伏的狀態猛地向上彈起!右拳緊握!但目標并非疤狼任何要害!而是他重心失控、正低垂下來的那顆光頭上,被臨時加裝用于強化頭盔固定的一處粗糙焊接點!

那不是致命部位!但在熵減視界中,那處剛加固的焊點卻連接著疤狼頭盔內置的戰斗指揮系統核心傳輸節點!

砰!!!

灌注了凌羽所有力量的一拳狠狠砸在那處粗糙的焊接點上!

純粹物理的沖擊!沒有花哨的能量!疤狼堅硬的頭盔發出了巨大的、如同破鑼被重錘敲擊般的悶響!那處焊接部位應聲凹陷、崩裂!幾顆細小的焊渣混合著斷裂線路碎片猛地迸飛!

“滋——嗶嗶——吱——!”一陣刺耳的電流雜音瞬間從疤狼頭盔內炸響!他眼前那原本清晰的電子目鏡掃描視野驟然變成一片漆黑!所有戰斗輔助系統瞬間因關鍵節點破壞而陷入癱瘓!這比受傷更讓他狂怒失策!

“啊啊啊!雜種!”疤狼狂怒嘶吼,巨大的金屬拳頭帶著毀滅性的力量本能地向凌羽砸下!此刻的他只剩最原始的殺戮本能!

凌羽卻早已借著那一拳的反作用力,如同靈貓般再次伏低身體!猛地一滑!從疤狼因機炮沉重而下墜敞開的、動作失控的襠下空隙中閃電般鉆過!精準地翻滾到了疤狼身后那名剛剛背上中繼器爆炸、踉蹌后退的清道夫士兵旁邊!

寒光一閃!

凌羽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邊緣卷刃的合金碎片——正是剛才被金屬風暴轟碎的高溫鋼管邊緣的一部分!被他悄然攥在手中!此刻如同死神的獠牙,快!準!狠!猛地刺向那清道夫士兵脖子側面、未被簡陋護頸完全覆蓋的神經信號導管接口!

噗嗤!

滾燙的碎片如同熱刀切黃油,輕易洞穿了皮膚和下方交織的脆弱神經束!那名士兵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身體劇烈抽搐了一下,翻著白眼如同瞬間被抽離靈魂的泥偶般軟倒在地!

凌羽的動作毫不停歇!一把扯下清道夫士兵背上那個冒著青煙、箱體裂開的腦吞中繼控制箱!箱體滾燙,邊緣銳利!

他看都沒看,手臂如同蓄滿力量的投石索!肌肉賁張!將那個體積和重量都頗為可觀的金屬箱子!狠狠地!砸向了疤狼那因失去重心和電子視野、正處于短暫狂暴混亂狀態的——

右腿后膝窩!

咚!!!

一聲沉重的悶響!帶著金屬砸進強化肉體的濕滑骨肉聲!

疤狼那條包裹著重甲的粗壯右腿,后膝關節內側是裝甲相對薄弱的地方!更是仿生關節與殘余肌肉組織交錯的受力支點!毫無防備地被那個分量十足的金屬箱砸中!

“嗚——!”疤狼那聲狂暴的嘶吼瞬間轉為吃痛的悶哼!巨大的身軀如同被抽筋的大象!本就因左臂支撐損壞、機炮下墜導致重心不穩的他,右腿支撐點瞬間失守!

轟隆!!!!

疤狼那如同鐵塔般魁梧兇悍的身軀,在機炮拖拽、右腿失守、失去視野多重打擊下,如同被伐倒的巨木,無比沉重地、帶著讓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狠狠地向前撲倒!重重砸在了月背冰冷的灰色塵埃之中!

那門象征著死亡的重型金屬風暴機炮,也終于失去束縛,哐當一聲砸落在疤狼的背上!火星四濺!

整個月背核心廢墟,一時間只剩下刺耳的警報、遠處被干擾后恢復但動作明顯緩慢遲滯的切割臂的嗡嗡聲,以及疤狼不甘的、如同垂死野獸般的粗重喘息。

凌羽劇烈地喘息著,左臂因強行擋炮而撕裂的傷口血流如注,胸口仿生內臟的損傷讓呼吸如同刀割。但他依舊站得筆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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