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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最初的開始

  • 步步生情
  • 童馨兒
  • 23099字
  • 2025-03-27 14:45:55

這應該是極富紀念意義和價值的一個生日。美好、浪漫,伴隨著初次的疼痛與淚水,足以讓他們一生銘記。

其實已經立秋,但N城的高溫天氣絲毫未見緩和。直至傍晚,漫天彩霞自天邊漸次蔓延,緩緩盈滿天幕,那風才微微地吹動起來。空氣仍然是焦燥的,與地面升騰的熱氣交織在一起,只讓人浮躁不安。

踏入許氏大宅,愉悅的清涼溫柔地迎面撲來,蔥郁的綠植在淡淡的暮色里微顯恬適的安靜,低矮的灌木從中,似乎還隱隱傳來蟲鳴。

許如珠匆匆在門廳換上鞋子,一溜小跑出門。

這是她許如珠生命中的第二個本命年,對于許如珠以及許氏而言,可算是樁大事。母親谷琳老早送了她一套價值不菲的內衣,關鍵詞是——大紅色!神色凝重地囑咐她需在生日當天穿上,許如珠有些哭笑不得,她自小鐘愛的就只黑白灰,對紅色始終有些嫌棄。但又不忍拂逆母親好意,最后還是順從穿上。剛才在鏡子里看到自己的時候,心頭總算稍稍寬慰,原來紅色也不是太惡俗。相反地,奪目的大紅襯得她肌膚更是雪白,頗有點讓自己也不太敢直視的誘人。

司機五叔就等在門外,看到她便要拉開車門。許如珠轉轉眼珠子,笑盈盈地道,“媽媽等會要去彩虹堂,五叔等會送媽媽好了,我打個車就成。”

打車有打車的好,省得五叔轉過背就跟老爸念叨……

五叔是個實在人,小姐既然這么說,自然就照做了,“哦。”一聲,退了下去。

一路上手機響個沒完沒了,老爸許紹雄以及小姨谷雪陸續(xù)打來電話,她只笑盈盈地推道,“不好意思,本小姐今天有約,全天無暇,禮物請送至許府,禮金請打入賬上,宴請請排期輪候……”許紹雄與谷雪全都啼笑皆非。

傍晚連沈浩淼也打來電話,“如珠……”

許如珠吃驚得不得了,夸張地嚷嚷道,“這這這誰誰誰啊?我沒看錯來電號碼吧……沈大忙人怎么會有空找我?”

沈浩淼被她取笑慣了,并不以為詡,只無奈道,“你在哪?”

許如珠嘻嘻笑,“對不住啦,我今天可沒空應酬你!”

沈浩淼仿佛笑了一笑,突然道,“哎,我說,你走路能不能慢點兒,年紀也不小了,還是這么一跑一跳的,太不淑女了!”

許如珠其時剛跳下出租車,正連蹦帶跳地要踏進新宇大廈,一聽這話,立刻警惕地停住腳步,四下張望,“你在哪?”

那端沒回答,一聲短促的喇叭聲在身側響了一下,許如珠回過頭,循聲看去,一輛黑色奧迪正緩緩停靠在咫尺街邊,車窗滑下,沈浩淼微微探出頭來,沖她笑了一笑。許如珠回以他一笑,再抬手一揚,轉身走進了大廈。

“咄,用得著這么情急嗎?好歹過來打個招呼吧……沒禮貌的姑娘!”沈浩淼看著她的身影消失,裝做很是不悅。

許如珠才不理他,“姑娘我忙得很……”電梯恰好抵達,許如珠箭步踏進去。

沈浩淼微微輕嘆一聲,“我的姑娘,別隨隨便便地就對別人好……許多時候,也許會失望。”

許如珠皺皺眉,“這么不好聽的話。掛了!”她很干脆地掛掉電話。

這人,自己不戀愛也就罷了,莫非看別人戀愛也不爽?

其實和宋錦和約的是八點,說好他到工作室樓下接她。但她今天藉由身體不舒服,并沒去工作室,電話打過去,鐘容容也不以為意,反正許大小姐也不靠這間工作室賺錢生活,不過是尋個打發(fā)時間的去處罷了。反而是她鐘容容,沾了此間工作室的太多光,收入穩(wěn)定,環(huán)境上好,老板單純好相處……

這點兒宋錦和當然不會在家里,不過沒關系,她知道他習慣將一把鑰匙擱在門氈下……興沖沖地上了十八樓,伸手至厚厚長絨毛氈下摸索,果然找到一個小小碎花布袋子,里頭果然就擱著一把鑰匙。

用鑰匙打開門鎖,許如珠立刻就覺得了不對。屋里很暗,厚重的窗簾沉沉垂著,一點縫都沒拉開,許如珠站了好一會,才讓眼睛適應了眼前的灰暗。地板上丟得零亂的衣物躍進她眼里……她有一點怔忡。

目光不覺地又瞥到一只高跟鞋,半傾在地板中央,低調卻難掩美艷的紫……她突然醒覺,空氣中彌漫的那股幾欲讓人屏住呼吸的氣息,叫情欲……

呼吸屏住,她應該退出門去……

但鬼使神差的,她徑直走進臥室。床頭還亮著暗黃臺燈,光線在黑暗里顫微微地,許如珠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低下頭看去,原來是件蕾絲內衣。呵,和那鞋子一樣,是誘人的紫……

她抬起頭來,微蹙起眉,看著大床上仍然熟睡的兩個人。被子被他倆踢到了腳畔,兩具裸露的肌膚緊貼著,說不出的輕憐密愛模樣……從許如珠的角度看過去,恰恰完整無缺地看到了女子的身材,腰肢纖細,微微蜷曲的腿修長動人,宋錦和的一只手還握著女子的胸……

許如珠手里的盒子掉下地來。鍛帶扎的不是很緊,這么一摔,盒子的一角破裂開來,蛋糕頓時跨蹋下來……這一天恰好周二,下午一點,冷萍準時抵達許宅,許如珠一聲歡呼迎上去,如獲至寶,“萍姨,你可來了……”

冷萍驚訝地挑挑眉,側頭對著谷琳笑,“我哪周二不準時到?從沒見如珠這么熱情過……”

谷琳亦笑,“準是有事求你來著……”

許如珠陪笑,“對對對,我有事要求阿姨……”

許如珠要學習烘焙蛋糕,這讓冷萍吃了一驚。丈夫宋福死后,冷萍每周便到許宅來,陪谷琳看看電視聊聊閑話,也算是打發(fā)時間,順便做上一兩道甜點,冷萍做糕點的手藝了得,倒讓谷琳和許如珠贊不絕口,再后來,漸漸便成習慣,周二必定出現在許宅……多年來從沒斷過。

許如珠從來十指不沾陽春水,哪里是說學就學得會的?光只是打蛋,也弄得滿頭汗。冷萍也不笑她,只說,“這個蛋糕包含的心意可難得,要送誰啊?”

許如珠嘴角的笑遮都遮不住,“秘密!”

折騰一下午,蛋糕做得并不好。許如珠不滿意,但冷萍溫和勸道,“真要吃蛋糕,去店里買的當然最好,只是哪里又有你親手做的這個有意義?”

就是!這原本就是她的本意嘛!許如珠想著就釋然了,是的,這是她的心意。全心全意。她滿心歡喜地捧了來,想要給他。

但他,但他……他是怎么了?怎么會!不可能。

她嘴唇顫抖著。

這個男人有多愛她,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他為她做過的傻事,數也數不清。哪怕全世界都遺棄她,他也不會。她自認并不天真,也并非不諳世事,她只是,全心全意地信任他。

她伸手摸索到墻上大燈開關,啪啪啪地盡數摁下。強烈的燈光終于讓熟睡的一雙男女受到了打擾,女子率先動了動身體,“嗯?”她長發(fā)垂至腰間,身材皎好,雙腿修長,即便被長發(fā)半遮,也能看到那完好的胸型……

宋錦和的第一反應便是伸手遮在眼前,突然間沒來由地驚悸一下,驀地坐起身來。

“如珠!”他不能置信地看著她,立刻醒悟到自己赤裸著,迅速扯上被子來。

許如珠只愣愣地看著他。

“如珠!”宋錦和再次叫道。撕裂般的疼痛襲來,他的頭一陣眩暈。

女子完全驚醒過來,啊地一聲尖叫,抓住被角捂在了胸前。

“我不信。”許如珠喃喃道。“我不信。”

打死也無法相信。

她終于退出門去。腳步自蛋糕上踐踏過去。竟然還記得輕輕地帶上門。

門里一陣嘈雜,宋錦和的低喝聲,女子委屈的飲泣聲……許如珠突然醒悟過來,立刻狂奔出了大門,撲到電梯前狂摁。電梯久久不至,她哪還忍得住,直接朝樓梯跑去。

腦子里完全一片空白。樓道里只有她奔跑的聲音。聲控燈逐一亮起,又一一熄滅。

突然間,她腿一軟,整個人便從樓梯上滾了下去。到處都疼。鉆心的。她顧不得檢查身體是否哪里受了傷,手腳敏捷地爬起來又繼續(xù)跑。

終于跑出新陽大廈,她吁出一口氣。

天已黑透。街道上嘈雜的聲浪迎面撲來,一下子便席卷了全身。她仍可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激烈得讓自己也懷疑似要跳出胸腔。

她想起沈浩淼說的話,“……別隨隨便便地就對別人好……許多時候,也許會失望。”

“烏鴉嘴!”許如珠喃喃自語道,尖銳的疼痛貫穿全身。

手機幾乎要被打爆,她任由自己卷入滾滾人流當中。

沈浩淼接到消息時,人正呆在青山墓園。山風在夜里變得比白天更狂妄了好些,樹梢在黯淡的天光里嘩嘩作響,臉也被刮得生疼。

“嗯,我知道了。”沈浩淼淡淡地掛了電話,手里的酒杯微微一傾,嗆鼻的高梁酒盡數潑灑在地上。

“就這樣。開始吧。”他微微牽扯一下嘴角,喃喃道。

他半蹲下身子,手指輕撫過墓碑上的照片。照片里的男人眉目里帶著溫和的笑意,像過去的那些年,總是微笑著鼓勵他,“加油!加油!”

靠著這聲鼓勵,他每年考試一定拿第一,做每一件事都力求完美。挑剔如許紹雄也忍不住夸他,“浩淼真是優(yōu)秀能干!”又感嘆,“比你爸爸強太多了。”

他其實并不喜歡這句話。在他心里,父親無人可替代。他不是要證明自己比父親強,而是要自己成為父親的驕傲。

他驅車下山,一邊撥打許如珠的電話。悠長的撥號音直到自動結束,也無人接聽。

他扯扯領帶,把手機扔到一邊。

他回了一趟家,冷萍正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看到他回來,急忙站了起來,問道,“找到如珠了嗎?”

沈浩淼動了動嘴角,“還沒有。”

這個媽,關心別人的女兒倒比關心自己的兒子更甚。好歹也問問他,吃過飯了沒有行不行呢。

他上樓去,母親跟到樓梯邊,憂心忡忡地道,“這孩子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哎,浩淼,你得趕緊叫人去找她,一個女孩子家,我怕她有事。”

他不作聲,腳步有條不紊地拾級而上。

他的母親,甚至忘了今天是她丈夫的忌日。

他剛換好衣服,手機響了。他瞥一眼,是森哥。他接通電話。

“有人發(fā)現大小姐……”森哥其實年紀與他相仿,但生成一張老成面孔,看上去倒比沈浩淼年長大截。沈浩淼剛上高中時體弱面善,被同班男生堵在墻角勒索金錢,是森哥出手相救,情誼就此結下。待得森哥老母病重入院,森哥還遠遠混在北上廣某地不知行蹤,虧得沈浩淼一手擔待,森哥最后只趕得及見母親最后一面……母親去世后,森哥便跟隨沈浩淼身側,忠心耿耿。

“好。我知道了。”沈浩淼簡單答道,下樓去。母親仍然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這一次她看得很入迷,完全沒留意到他走出了家門。

走到門外才發(fā)現下雨了,他開車駛向全家灣。

全家灣地處N市唯一的春江河岸上,附近的全家鎮(zhèn)居民在河岸上搭起了簡易棚子,經營各種小吃,久而久之,竟然紅火起來,成為N市最負盛名的夜市街,被稱為全家灣。據說也被城管大大小小驅趕過無數次,每次都是無用之功,到得后來,干脆睜只眼閉只眼不了了之,連外來的游客也把此地當作了必到之處。

這種地方,熱鬧是必然的,而嘈雜與臟亂也是當然的。許如珠其實有少許潔癖,竟然會到這里來,沈浩淼還是微微吃了一驚。

他很快就找到了許如珠。

這家攤檔因處在街市最末端,因此生意顯得有些冷清。又因為突然下了雨的緣故,唯一的客人也就是許如珠了。

許如珠點了一桌子的東西,還叫了酒。沈浩淼眼尖,一瞥眼間便看清楚了,是N市本地自產的米酒。

沈浩淼在距她不遠處的桌子徐徐坐下,老板很殷勤地迎上來倒茶,沈浩淼便道,“給我照那位小姐的,每樣都來一份。”

老板有些疑惑,但很快便笑逐眼開。

“好咧!”

許如珠應該已經喝了不少,半個身子都趴在桌上,桌下丟著幾個空瓶子。

沈浩淼收回目光,慢條斯理地吃起東西來。許是真餓了,又許是東西確實蠻美味,他吃得很香。

突然間許如珠霍地站起身來,一揚手便把桌上的所有東西全拂落到地面上,碗碟摔碎的聲響在夜里煞是驚人,老板立刻跳了起來,“喂,你你你……”

沈浩淼不失時機地阻止了他,“隨她去吧……”他瞥一眼許如珠,又淡淡地移過目光,“都算我的好了。”

老板驚疑不定地看看他,又看看瘋子一般的許如珠,喃喃囁嚅了聲,“哦。”遲遲疑疑退了回去。

緊接著,許如珠旁若無人地大哭起來。

沈浩淼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他認識她二十年,幾乎想不起來她有過哭泣的時候。也是,許紹雄的掌上明珠,誰敢惹她哭?從小到大,她任性無理,從來不肯好好念書,成天操心的就是如何更完美地刁難老師和欺負同學,老師和同學家長三天兩頭就上門來告狀,許紹雄全漫不經心地推了去,“小孩子家懂什么……”從來不肯詬責半句。即便她打碎他書房里最名貴的那只花瓶,所有人包括谷琳,全都被罵得狗頭淋血,偏偏只有許如珠,他溫柔地將她抱在膝上,輕聲哄她,“是不是手疼?”

她的生活里只有百依百順的示好與無邊無際的寵溺,什么時候嘗過一點委屈的滋味?而如今,平生第一次迎頭劈下來的,就是傷筋動骨的一刀,疼得都哼不出聲。

其實她有想過的,生日這一天,把自己給他。這應該是極富紀念意義和價值的一個生日。美好、浪漫,伴隨著初次的疼痛與淚水,足以讓他們一生銘記。

許如珠傻子一般笑起來。

嗯,疼痛有了,淚水也有了,而她真的也會一生銘記。

沈浩淼聽到老板娘與老板坐在臺子后小聲嘀咕,“這女的失心瘋了吧……”

“那男的好像認識她,說了全算他的……”

“是不是啊……看緊點兒!”

“看樣子應該有點錢的……”

“窮人又不會刻字在腦門子上……”

沈浩淼輕輕咳嗽一聲,老板立刻站起身來,碎步小跑過來,“先生還需要點什么?”

沈浩淼慢騰騰地掏出錢夾,抽出兩張一百元,“幫我去買瓶礦泉水。OLE超市里的。”他抬頭漫不經心地看了老板一眼,“你打個的吧,我趕著喝,嗯,剩下的錢就當辛苦費了!”

老板不能置信地眨著眼睛,半晌才干巴巴地哦了一聲,轉身跑開。老板娘樂顛顛地迎了上來,微躬著身,臉上帶著諂媚的笑,“菜涼了吧,我給您熱熱去。”

沈浩淼眉毛也不抬。老板娘便顧自捧了碟子去。

這世道就是這樣。有錢人總是多幾分氣勢,若不拿出來仗著使用別人還覺得你傻。

許如珠哭笑一場,似乎累了,再次伏在了桌上。沈浩淼摸出支煙,只夾在指中,也不燃上。雨漸漸小了,沈浩淼終于站起身來,走近許如珠,輕而易舉地便把她攬在了懷里。騰出一只手,刷刷開出一張支票擱在桌上。

老板正好買了水來,看著沈浩淼要走,叫起來,“先生,您的水……”

沈浩淼置若罔聞,把許如珠往車里一塞,又在她身上蓋張?zhí)鹤樱@才駛車離開。

許是剛下過雨,空氣分外清新,沈浩淼關掉空調,微微摁下一點車窗,略帶涼意的風立刻穿梭而入,刮得車前擱的雜志書嘩啦啦響。

車子很干脆地駛向城北區(qū),一路向前,越發(fā)清靜安寧,連車都沒幾輛。沈浩淼打開廣播,正是他平時最常聽的頻道,聲音略帶磁性的男主持人正在向聽眾介紹一首老歌:“……媒體也常把兩人聯系到一起,認為劉XX年逾四十還不嫁,就是為了要等這個男人……好了,下面就讓我們一同來聽聽這一首動人的《很愛很愛你》,在如此靜美的夏夜時光,溫柔回想一下我們的愛人,真的很愛很愛你……”

女歌手甜美的歌聲溫柔響起,許如珠似乎受了些驚擾,不安地動了動身子。沈浩淼自后視鏡看她一眼,摸出手機打電話。

“嗯,你怎么樣?”

那頭的回答顯然頗讓他滿意,他唇角微微揚起,“很好……”他頓了一下,語氣變得格外柔和起來,“難為你了。”

許如珠突地坐直身體,大睜著眼睛,叫一聲,“沈浩淼!”

沈浩淼迅速掛斷手機,回過頭瞥她一眼,淡淡地道,“醒了?”

許如珠直愣愣地,眼淚刷刷淌下來,哽咽著再叫一聲,“沈浩淼!”

沈浩淼道,“宋錦和一直在找你,或者你先聽聽看他怎么說……”

許如珠尖叫起來,“我不!”她驚惶地撲到椅背上,手指緊緊抓住沈浩淼的肩,“我不要見這個人,永遠不要!”

沈浩淼好脾氣地哄道,“好好好,永遠不見他。”

“我討厭他!”

“嗯!”

“我恨他!”

“嗯!”

“沈浩淼!我不要回家!”

沈浩淼道,“去我家。”

許如珠安下心來,重新靠到椅背上。目光落到窗外,雨絲仍然飄忽著,雨霧中的燈影格外模糊,道路也顯得分外蒼茫,許如珠抬起手來,不自覺地揉著胸口,好像唯有這樣,疼痛才像是減輕了。

沈浩淼瞥她一眼,說道,“那沒用。”

車子拐進山道,起伏的山嶺零零星星地布落著藍頂紅墻的獨幢別墅。樹木倒是茂盛的,與微光交織在一起,影影綽綽的,倒因此顯得有些陰森了。灌木從里立著矮矮的歐式燈,更為這夜平添幾分清冷。

沈浩淼又道,“等你愛上了別的男人,才會好。”

許如珠賭氣道,“我永遠不會再愛男人了。”

沈浩淼有些驚異,“難道你要愛女人嗎?”

許如珠愣一下,氣惱得笑起來,“人家傷心得要死,你還笑!”

沈浩淼徐徐道,“不要傷心,你還有我。”

許如珠嗤之以鼻,“要你有什么用!”

沈浩淼揚揚嘴角,認真起來,“很多用。比如,你哭的時候可以借肩膀給你靠,你被人欺負的時候可為你出頭,你嫌悶的時候可以陪你去吃飯喝茶逛街,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想方設法為你弄到手,你想去哪兒我都可以陪你……”

許如珠早聽傻了。車子已然駛近車庫,沈浩淼關掉引擎,回過頭來,“下車!”

“噢……”許如珠回過神來,慌慌張張地下了車,腳下無故一軟,身子便往一側倒去。沈浩淼眼疾手快,一把摟住她。許如珠不能置信地看著他,長睫毛一閃一閃,“你剛才……說什么來著?”她很不滿地呶呶嘴,“你什么時候那么好了?”

沈浩淼微微一笑,柔聲道,“從今以后。我保證。”

許如珠伸出手,作勢掌摑他嘴,“我知道你哄我,不過我真的很開心。”

沈浩淼又是一笑,“來。請進來。”

“你什么時候在這買的房子?我怎么不知道?裝修得不錯嘛……可是這地方,冷冷清清的,沒什么人氣嘛,你干嘛選這兒?這地板什么牌子的?看上去蠻舒服……沙發(fā)呢?貴不貴?蠻好看的嘛!”許如珠元氣稍復,諸多疑問冒出來。

沈浩淼找件襯衣扔過去,“趕緊洗澡去!”

他把她推進浴室,轉而給許紹雄打電話。

“珠兒怎么樣了?”許紹雄雖然著急,語氣也還平靜。有什么事情交到沈浩淼手上還能讓人不放心嗎?不,從未有過。

“心情好多了。她說今晚不想回家……嗯,您放心,有我看著。”沈浩淼道。

許紹雄很是滿意,“浩淼你就沒讓我失望過。”

電話掛斷了,沈浩淼扔了手機,倒杯水,踱到陽臺上。雨已經完全停了,天邊讓人驚喜地露出一彎淡月來。

“一切都很順利。爸爸。”沈浩淼輕聲自語道。

像是一只鴉在林中飛過,丟下兩聲嗚咽似的啼叫,風更大了一些,拂過樹梢時嘩嘩作響。

沈浩淼又站了許久,這才進房去。許如珠半倒在沙發(fā)上,手里還抓著搖控器,人卻睡著了。身上隨隨便便地罩著沈浩淼的白襯衣,腰間搭張小毛巾,裸露著光潔的小腿。

沈浩淼在她身邊坐下,目光長久地停留在她臉上,“你完全可以認為,我說的都是真的……”他仿若自語著,伸出手,輕輕地撥開她腮邊長發(fā)。

許如珠在沈浩淼的屋子里蝸了整整一星期。這一星期,沈浩淼幾乎把工作全搬到了家里。書房做了個榻榻米,沈浩淼對著電腦工作的時候,許如珠便懶洋洋地倚在榻榻米上看韓劇。看到動情處,眼淚嘩嘩地,沈浩淼干脆把盒紙巾擱在了她腳邊。

“為什么沒男人這么愛我?”許如珠可憐兮兮地發(fā)問。

沈浩淼氣定神閑地敲打著鍵盤,“有啊。比如我。”

這廝,又來了。這幾天,類似如此這般似真似假的話,他似乎說得越發(fā)順了口,隨隨便便地張口就來。

許如珠瞪大眼睛,氣惱不已,恨不得把鼠標砸過去,“又尋我開心。”

沈浩淼也不看她,嘴角微微揚起,“只有在這時候,你才會最易受感動不是嗎?一個男人背叛了你,你最需要的難道不是來自另一個男人的情感慰藉嗎?”

許如珠眨著眼睛,固執(zhí)地道,“你知道你是想要我開心……”她默默咽下了后面的話——其實并不是真心的……

沈浩淼只道,“咱們走著瞧。”

他那么淡定以及篤定,突然讓許如珠一陣心慌。她偷偷審視著他,他從小就長的好看,許如珠至今還記得那些為他發(fā)花癡的女生們,最愛在路口等他,就算等不到他,等到她也是好的。無數的紙條與亂七八糟的小禮物全塞到她手上,懇求她幫忙轉交。她率先把紙條拆開看了,小禮物有看中的全都占為己有,他亦從無二話——這么細細想來,他對她,真的還是好的啊。

他們一般在晚上出門。天已經黑透了,或者下雨或者有星,他帶著她去不同的地方吃不同的東西。她一直以為要說吃喝玩樂,自己也算個中高手,但沒想到,他還比她更勝一籌。心里頭不是不驚異的,父親把公司的大半事務都交給了他,他竟然還有余暇吃喝玩樂。

他像似看穿了她在想什么,說道,“會得這些,才會有生意談,才能談好生意。”

“哦……”她似懂非懂。

總要玩得精疲力盡才回家。

然而睡到半夜,她總能夢到那一天的情景,她深愛的男人,手搭在別的女人腰間……她哭著驚醒。

沈浩淼那么恰好地便微蹲在床頭,手掌略帶冰涼,輕撫著她的額頭,柔聲安慰,“沒事……不哭……我在這兒……”

傷心難過之余,她亦有她的悲憤,與宋錦和認識那么久,他從未試圖與她更親密……她以為那是他的真心疼惜,現在看來不過是她的身體還不具備足夠魅力。

第七天的清晨,他們坐在一塊吃早餐,豆?jié){由沈浩淼親自打磨,雞蛋煎得半熟……

“宋錦和會被家人送至國外。今天下午兩點的機票。如果你想見他一面,時間還來得及。”沈浩淼很突兀地開口道。

許如珠愣了一下,手一顫,打翻了豆?jié){。

沈浩淼很平靜地再給她盛了一杯。

“但是我不會送你。你走至小區(qū)外,可以搭乘1路車,至熱鬧一點的地方打車。”沈浩淼慢條斯理地喝著豆?jié){,一邊翻閱著早報。

許如珠的眼淚直在眼眶里打轉,她咬咬牙,“你什么意思?”

沈浩淼淡淡地道,“我只是想告訴你,一個人的路是自己選的,那么辛苦也好,委屈也罷,全都忍著受著,別指望別人幫忙。”

許如珠霍地站起身來,賭氣道,“我不吃了!”

她出門去跑步。小區(qū)原本就依山而建,小跑便譬如登山,她只跑了一小會便氣喘吁吁汗流浹背,又不肯過早回去,于是在林間小徑坐下,山風吹來,身上的酷熱頓消。

手指無意識地扯著身際雜草,想起沈浩淼說的話,“……如果你想見他一面,時間還來得及。”

突然間,想見宋錦和的念頭強烈得難以抑制。她不是要挽回他,她只是要問個答案,她只想知道為什么!

她驀地站起身來,朝著小區(qū)外疾走。小區(qū)雖大,但路標卻很細致明晰,許如珠很快出了小區(qū),又走了近二十分鐘,這才看到了公交站牌。

已經中午時分,公交站連個遮陽的地方都沒有,陽光酷熱,汗水不知不覺地便爬滿后背心。等了很久也沒公車來,許如珠干脆繼續(xù)向前走。

寬敞的大道上靜悄悄的,許如珠很快便發(fā)覺了自己的愚蠢,這么走下去,要不了多久,自己就會倒下。此刻她已經被太陽炙烤得渾身乏力,唇干舌燥……

一輛奔馳車悄無聲息地駛到身后,車窗滑下,沈浩淼面無表情的面孔露了出來。

許如珠又驚又喜,撲過去叫,“沈浩淼。”

沈浩淼看亦不看她,冷冷道,“我說過,我不會送你。你上車來,就只能跟我走。”

許如珠蹙起眉頭,便要發(fā)怒,“沈浩淼!”

“你是要求他回心轉意嗎?還是只想問個為什么?不,不用問了。讓我來告訴你為什么。他不愛你了,他愛上了別的女人。就這么簡單。”沈浩淼尖銳地道。

許如珠面孔一陣發(fā)白,掙扎著道,“我不相信……”

沈浩淼霍地打開車門,下車來,“好吧,我把車給你,你去吧!去找他!”

許如珠愣愣地看著他。她十八歲時已考到駕照,但至今開車的次數不會超過三次。她咬一咬唇,打開車門上車去,油門一踩,車子便疾駛出去。剎那間,她自后視鏡中看到沈浩淼驚懼的表情,心里突然一陣痛快。可是緊接著,過快的車速讓她一陣心慌,她低下頭去,試圖看一下剎車所在,就這么一瞬間,車子已經失控地向路側山壁撞去,失去意識的瞬間,她像是聽到了沈浩淼在狂叫她的名字……

許如珠做了許多雜亂無章的夢。夢到第一次見到沈浩淼,他牽著他父親沈福的手,東張西望地走入許宅;夢到與宋錦和初相識,她正被老師責罰站在教室外,他走過她身邊,眼神輕蔑,丟下一句:丟人!轉而又夢到宋錦和與那女子甜蜜親吻,而沈浩淼少有的板起臉對她說,“他不愛你了……就這么簡單!”

她的心狠狠一絞痛,整個人頓時清醒過來。

“如珠,你醒了!”一道人影撲了過來,喜極而泣。

許如珠愣愣地看著他,幾乎難以置信,“……錦和!”

可不就是宋錦和!他一把握住許如珠的手,聲音都顫抖起來,“如珠……”

許如珠掙扎著坐起來,“你怎么在這兒?”環(huán)視四周,又道,“我這是在哪兒?”

“這里是醫(yī)院,你出了車禍……頭還疼不疼啊?你嚇死我了知不知道!”宋錦和攬住許如珠,“如珠,你別這么傻……是我不好……我對不起你……你聽我說……”

這個懷抱原是她最為依賴與信任的,如今卻讓她感覺了幾分不自在。痛徹心扉的那一幕在眼前閃過,她竭力推開他,試圖平復一下心境,“別說了……我不想再提……”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宋錦和極力辯解道。

許如珠突覺好笑,“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蠢?事情不像我想的那樣?不,我什么都沒想,我只是無意中看到了事情的真相而已!宋錦和,你不愛我大可以明說,為什么……”她哽咽起來,“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看她哭了,宋錦和便想伸手出來摸摸她臉,手至半空,卻又收了回來。要怎么跟她解釋?在某次室內攀巖時認識的凌萱,來玩這個的本就極少女孩,偏偏凌萱一次次跌下,又非要一次次重新來過……他不覺被她所吸引,情不自禁想起許如珠,許如珠做什么事都是三分鐘熱度,沒一件事堅持到底……休息間里看到獨自喝咖啡的凌萱時,他便忍不住上前搭訕……

難得兩人脾性相投,偶爾也相約喝杯咖啡,玩玩攀巖。僅此而已。他確定自己并未生過異心。

“我……”宋錦和欲言又止。

事發(fā)前夜,他與凌萱相約見面,凌萱像是心情不好,一反常態(tài)地只叫酒,最后伏在他肩頭痛哭,只說心愛的男人要娶別的女人。他于心不忍,陪她至深夜,看她醉得厲害,只得把她帶回家里……他亦醉了,唯一的記憶是凌萱的唇很柔軟……

許如珠看著他,剎那間心如死灰。

“你走,我不想看見你。”許如珠喉嚨發(fā)緊,側過身去。

宋錦和低聲道,“如珠,不管你信是不信,我宋錦和就只愛過一個女孩,她叫許如珠。”

許如珠身子一顫,捂住雙耳大叫,“閉嘴!”

他還有臉說他愛她!他只愛她!

病房門被推開,谷琳與冷萍急急走了進來,“如珠,你醒了……你怎么樣?”

說話間谷琳已把許如珠一把摟在懷里,心有余悸,“你這孩子,你嚇死媽媽了……等你爸爸從上海回來,又不知道要怎么罵我們了!”

許如珠埋頭至母親懷里,低聲嚷道,“媽,叫這個人走!”

谷琳尚未開口,冷萍已搶先道,“宋錦和,你走吧!馬上走!”

宋錦和看一眼許如珠,朝谷琳微微一鞠身子,“阿姨,我走了。”

許如珠耳聽得病房門輕輕開合聲,心頭這才一松,揚起頭來。

“幸好沒什么大礙……”谷琳仔細打量著女兒,慶幸地道。

“大難無事,必有后福!”冷萍附和道。

“我要回家!”許如珠突然道。

谷琳大驚,一口拒絕,“不行!”

許如珠卻很固執(zhí),“我要回家!你不讓我回家,我就給我爸打電話!”

谷琳惱道,“你從小就這樣,就知道拿你爸爸來壓我!”

冷萍趕緊打圓場道,“剛才醫(yī)生也說了,如珠也就是受了些外傷,沒什么大礙,打幾天消炎針就好了,不如就依了她,讓她回家去,說不定在家里心里好些,身體也好得快些。針嘛,讓醫(yī)生到家里去打就成。”

許如珠一聽,迫不及待地便要下床,“我要回家,馬上!”

谷琳板著臉,“馬上不行!最快也得明天!今晚就在醫(yī)院住一晚,觀察一下有沒有什么什么后遺癥……”

許如珠趕緊道,“沒有,肯定沒有!”

谷琳白她一眼,“行了,就這么定了,明天讓你回家!”伸手一戳許如珠腦門,“你這孩子,真拿你沒辦法!”

許如珠蹙緊眉,“還得呆一晚上啊……”

“再有意見,就多住兩晚……”谷琳道。

“好吧。沒意見。”許如珠委委屈屈地睡倒,“我很困,要睡一會,兩位老人家也回去休息吧。”

谷琳氣道,“你看這孩子,少一丁點不如她意就這模樣!”悻悻地又道,“都是她爸慣的!”

冷萍笑,“好了好了,醫(yī)生說別讓她說太多話,我們回去吧,有什么話過后再說。”轉頭又對著許如珠道,“如珠,那我們走了啊,你好好休息。今晚讓浩淼來陪你……”冷萍道。

許如珠心里一動。差點想說不,但一轉念,又咽了下去。

谷琳與冷萍走了,病房重新陷入一片靜寂。窗外陽光燦爛,高高的夾桃樹枝葉繁茂,微風拂過,碧葉輕輕擺動。知了隱身其中,懶懶地偶爾嘶叫兩聲。

許如珠又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已是黃昏。窗外暮色初降,天光晦暗。

“你醒了?”一道冷冷的聲音在屋里響起。

許如珠騰地坐了起來,“沈浩淼!”

沈浩淼走近來,細細審視她,“精神不錯。”

“是你讓宋錦和來的?”許如珠忍住氣。

沈浩淼有些驚異,“你不是寧死也要見到他嗎?”

許如珠瞪大眼睛,叫道,“我沒有!”

沈浩淼分毫不讓,“你有。”

許如珠氣極,“你討厭死了!”

沈浩淼平靜地看著她,“這么討厭我,那我走了。”他果真轉身要走。

許如珠急起來,“沈浩淼!”她抓過身邊枕頭,桌上紙巾盒,一股腦地扔過去,“你欺負我!”

沈浩淼啼笑皆非,“我什么時候欺負你了?”

許如珠抽抽噎噎地,“你有!你有!”

沈浩淼微微嘆息一聲,再次走近來,輕輕將她攬于胸前,柔聲哄道,“好好好……我錯了……”

從小到大,他這樣讓步于她無數次,但沒有一次讓她如此時般安心愉悅。

“我想吃粥……”許如珠嘟囔著,“要老范家的!”

沈浩淼嘆一聲,道,“好吧,我去給你買。”

許如珠便笑開了,“謝謝沈浩淼!”

她一直這么叫他。沈浩淼。連名帶姓的。別有一種特別不客氣的親昵與熟稔。

沈浩淼揉揉她頭發(fā),“針打完了,下床來洗把臉,下樓走走去。我馬上就回來。”

“嗯……”許如珠乖乖答道。

沈浩淼一走,許如珠果然便下床來,胡亂擦了把臉,打開病房門走了出去。

雖然是晚上,但絲毫不覺涼意。迎面吹來的風也是燥熱的。許如珠的手機輕輕響了一聲,宋錦和發(fā)來了短信:如珠,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諒,但時間會為我證明,我是真的愛你。

“呸!”許如珠毫不猶豫地刪除了短信。她的世界向來簡單清楚,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她不能理解與體諒混亂的情感,也不容忍眼里落入沙子。

她坐在石階上,回想她與宋錦和的戀愛。簡單甜蜜。像電視上的金童玉女。看看電影吃吃飯逛逛商場什么的,偶爾的爭執(zhí)也不過是因為他挑的餐館不夠衛(wèi)生或者他推薦的影片根本就不好看。彼此的父母都認識,雖然一個做商貿一個做建材,生意并無交集,但拋頭露面的場合也常碰頭,算得上門當戶對,一雙小兒女的戀情不約而同地得到了長輩的默認與首肯,許如珠一度認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屈指算來,他們從高中時認識,到如今已然七年。因為上的是同一所大學,來往比高中時候頻繁了一些,但也并沒有成為情侶,一直到臨近畢業(yè),宋錦和突然告白,這才拉開了一場戀愛的序幕。

一個認識了七年相戀兩年的男人,這么輕易說背叛就背叛,這世界真可怕!

許如珠郁悶地想著,伸手揀顆石子扔到人工池塘里,池塘里原來潛有青蛙,受了驚,頓時爭相聒噪起來,此起彼伏地,打碎一夜安寧。

沈浩淼找了來,遞過來保溫飯盒。

許如珠眉開眼笑,“謝謝。”她著急地掀開蓋子,“餓死我了。”

冷不防沈浩淼說,“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許如珠愣了一下,“什么什么打算?”

沈浩淼道,“你父親的身體不大好,你知道不知道?還有,彩虹堂的經營狀況也不大好,你知道不知道?”

許如珠愣了一下,突然發(fā)起脾氣來,“你跟我說這些干什么!”

沈浩淼很鎮(zhèn)定,淡淡地道,“你是許紹雄的女兒,你有責任了解和關心這些。”

許如珠怒瞪著他,伸手就把飯盒扔進一側的垃圾筒里,嚷道,“不吃了!”

她轉身氣咻咻地走。

沈浩淼在身后冷冷地道,“就你這小姐脾氣,你說宋錦和憑什么不會愛上別的女人?你除了擁有許氏千金這一有點價值的身份,還有什么?有哪一點值得一個男人動心?值得一個男人深愛?”

許如珠臉色大變,心中氣極,胸口急劇起伏,有心要狠狠地駁回幾句,卻是說不出話來。

他真殘忍!

她真的沒有什么好倚仗的。任性小氣,不學無術,身所無長。但是她以為被一個人愛上,是毫無理由的,難道說,并不是?

她含著淚水匆匆跑回病房。

沈浩淼非常久也沒有進來。

她打開電視看,看了很長時間,最后帶著滿腹委屈睡著了。

半夜里突然驚醒,淡淡的月光自敞開的窗戶里流淌進來,病房里因而更顯靜謐,她動了動身子,發(fā)覺沈浩淼伏在床頭睡著了,她長久地凝視著他,心里的那股子憤懣奇異地漸漸消褪。也許他是對的。但她真心討厭他說話的那副神態(tài)。

“討厭!討厭!”她小聲說道。一瞥眼間看到桌上有支水性筆,于是信手拿過來,在沈浩淼面孔上畫上一個流淚的人頭像,“好吧,看在你哭著求我的份上,我原諒你了!”

她丟開筆,微退后身子,細細打量一下自己的作品,滿意地笑了起來。

“要不要這邊臉上也畫畫?”沈浩淼很突然地開了口,連眼睛都沒睜開。

許如珠吃了一驚,臉上一紅,迅速倒下身子,扯上被子蓋上,悶悶嚷道,“我睡覺了!”

沈浩淼起身去洗手間,站在鏡子前偏過臉,不由得微微失笑。

“也不知道像是誰哭起來的模樣……”他自語著,潑水至面上緩緩擦洗。記憶突然回復久遠的從前,許紹雄安排他送她去教育堂去學英語,她死活不肯去,他實在沒轍,只好站到一邊去生悶氣,她一看他生氣,又笑嘻嘻湊過來,“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老實上課去。”

他想也不想就答道,“好!”

結果她就用彩色筆在他臉上畫了一只骷髏頭。那天下午,他就那么頂著骷髏頭,陪她上了出租車,走進了教育堂。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目光打量著他,他只視而不見。

反而是她歉疚起來,特意買了一個冰淇淋給他,真心實意地對他說,“對不起。以后我再也不淘氣了。”

這話他聽過無數次。但沒有一次是真的。

他也算了。

她就是這樣子了。他還能怎么樣。

“緋色工作室”位于帝王大廈十六層,租用整整兩個單位。其實總共也不過就五個人,而許如珠就只認識鐘容容。她的時間向來太緊了,又要吃吃喝喝,又要玩玩樂樂,抽得出空來應酬鐘容容已經非常難得了。

因此,大清早地就在工作室里看到許如珠,鐘容容委實大吃一驚,手里的奶茶差點掉地上。

“出了什么事?”鐘容容整個人都撲到許如珠辦公桌上。

許如珠頭也不抬,“從此以后我想認真工作。”

鐘容容差點笑出聲來,好不容易才忍住,“哦……”

許如珠這句話,其實一大早也跟沈浩淼說過一次,她很認真,沈浩淼也很認真,“賭十塊錢吧。你可能會認真一小時。”

氣得許如珠下車時狠狠地摔了車門,恨不得把車門摔壞才好。

鐘容容退出門去,許如珠緊盯著電腦屏幕,發(fā)現沈浩淼真不是一般地了解她,這才半小時呢,她已經撐得很辛苦。

其實服裝設計是她自己當初堅持要念的,她確實也是真心喜歡這一行。雖然開了工作室之后,設計什么的只是心血來潮時的偶爾為之,絕大多數事務都不過由鐘容容來打理……但總有生意斷斷續(xù)續(xù)地上門來,他們也從來不缺薪金和獎金,大家一團和氣,許如珠也常有成就感。

好不容易一小時過去,許如珠迫不及待地就撥通了沈浩淼的電話,“我悶得要死!”

沈浩淼像是忍著笑,“那么……”

“我可記得你說過我去哪兒你都陪我的!”許如珠趕緊道。

“那是。大人說話算話。”沈浩淼一本正經。

“那么半小時后,我們游樂場見!”

“好。”沈浩淼答應得很干脆。

許如珠倒奇怪起來,“你很閑?你沒事做?”

沈浩淼平靜地道,“不,我很忙,今天要開兩個會,見兩個客人,還有,彩虹堂要重新裝修……”

許如珠“啊”了一聲,猶豫著道,“那……”

沈浩淼似乎輕笑一下,“但是所有的這些,都比不上你重要……”

喔,又來了。原來什么事情不過如此,習慣了就好。他說得多了,她也聽得多了,只覺毫不稀奇。不過此時此刻聽來,還挺讓人受用的。

“那就這樣吧。我這就出發(fā)!”許如珠有些慌亂,趕緊掛掉電話。

下樓的剎那,她腦海里閃過一絲念頭,不知道宋錦和會不會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捧著大束花站在樓下癡等,就為了再見她一面,請求她的原諒……不不不,她才不會原諒他!堅決不!永遠不!

臆想中的情形并沒發(fā)生。大廈前并沒有宋錦和,更沒有花。許如珠咬咬牙,眼圈又是一紅。就這樣了嗎?他甚至多一點的努力都不肯再嘗試?如果真有心,找她一千次一萬次都不該嫌多呀!

許如珠深吸口氣,好吧,這樣也好,她也好徹底死了心。

她揚手叫車,直奔世紀公園。路上有些賭,車速慢得叫人不耐,許如珠勉強按捺著自己,百無聊賴地向窗外張望。車過東葛路,目光突然被正在興建的一建筑宣傳語吸引了——給你天上的月亮!

出租車司機感覺到了,搭訕著道,“聽說要建一座商貿城吧,規(guī)模比彩虹堂還要大!”

“哦……”許如珠象征性地答了一聲。

比彩虹堂還大?咄!誰不知道彩虹堂是業(yè)中龍頭老大,若真要興建比彩虹堂更大的商貿城,廣告怕早就鋪天蓋地了吧!哎,名聲大就是這點不好,擋不住誰都想藉著炒作!

出租車終于抵達世紀公園,不過花的不是半小時,而是整整五十分鐘。一下車,許如珠就看到了沈浩淼。他正站在公園門前的大榕樹下,微微俯頭打量一小攤上售賣的木制玩偶。

許如珠折到他身后,偷偷大叫一聲,“嗨!”

沈浩淼完全沒受驚,伸手拿過一玩偶,閑閑地道,“這個有點像你……”

許如珠一聽,跟著打量起玩偶來,“很丑,根本就不像好不好……”她郁悶得有打人的沖動。

“很像啊,都傻不拉嘰的……”沈浩淼道。

許如珠氣急敗壞,“你才傻不拉嘰,你全家都傻不拉嘰!”

一看她著惱,沈浩淼就笑了。許如珠瞪著他,心頭有些混沌。他們可以說是一塊長大,關系一直頗為親厚,她沒有兄弟姐妹,生活里乍然多了一個他,恨不得走到哪都把他拴在身邊。他向來事事讓著她依著她,她一直覺得理所當然,潛意識里,他和她根本就是一家人,他疼愛她原本就應該。年紀稍長后,兩人才略拉開距離,她忙著在學校惹事生非,他一直埋頭苦讀,是公認的優(yōu)秀學生。他比她大四歲,大學還未畢業(yè)已經奉許紹雄之命進入公司學習做事,偶爾能抽出時間陪她吃餐飯已是難得。

直至大半個月前,她與宋錦和分手,他陡然間多出許多閑暇,不再忙碌似從前……她但凡找他,他總有時間。

“想玩什么?”沈浩淼買了門票,回過頭來問她。

“摩天輪!”許如珠叫起來。

最后他們總共坐了六次摩天輪。

“坐過摩天輪,再沒有什么想玩的了。”許如珠惆悵地道。

沈浩淼輕笑一下,“還有更好玩的……以后我陪你去。”

“謝謝。”

“別客氣。”

“沈浩淼……”許如珠遲疑地看著他,“其實你不用對我這么好。”

沈浩淼微微一笑,“你想說什么?”

許如珠垂下眼簾,“沒什么。”

“仍然忘不掉宋錦和?”沈浩淼直視著她,問道。

許如珠不自然地別過臉,嘴硬,“不是。”

沈浩淼輕輕嘆息一聲,“你從來就不會撒謊。你一撒謊,連眼睛也不敢看人。”

“我需要一點時間。”許如珠低聲道。

沈浩淼笑了笑,“傻姑娘,別難過了。你以為你和宋錦和那就叫戀愛了?不不不,在我看來,你們只是玩了一場過家家而已。如珠,你還沒試過真正愛上的滋味。你如今受挫的,不過是你那驕傲的自尊心罷了。”

許如珠哧一聲回以冷笑,“咄,你少來!你懂得什么叫愛嗎?你戀愛過嗎?你有什么資格來教育我?不跟你說了!我走了,我約了阿姨吃飯。”

沈浩淼并未挽留,只道,“正好我也約了客戶……”他看她一眼,“有事給我電話。”

“唔!”許如珠沒好氣地用鼻孔哼了一聲,率先走開。

與小姨谷雪約在紫薔薇茶餐廳,許如珠打輛車,緊趕慢趕,仍然遲到了半小時。不等谷雪責備,許如珠早已一迭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今天我買單……”順手摸一把谷雪身邊如寶的小臉蛋,笑道,“哎喲,如寶又帥了……”

如寶嘴角沾著冰淇淋,甜甜叫道,“如珠姐姐!”

“真乖!”許如珠坐下來,“最近有沒有跟媽咪吵架啊!”

如寶脆生生地道,“沒有!如寶很乖!”

谷雪插嘴道,“還說呢,昨晚老師才剛剛打電話來,說他在學校跟同學打架!”

如寶睜大眼睛,“強強他罵我,他說我根本就沒有爸爸!”

許如珠道,“小壞蛋!就該打!打得好!如寶,以后誰再這么罵你,照打不誤,姐姐說的!”

“嗯!”如寶得人撐腰,不禁驕傲起來。

谷雪哭笑不得,“喂,你就這么教弟弟的?”

許如珠道,“俗話說得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之!”順手又掐一把如寶小臉蛋,“看你手臟的,去洗洗!”

“噢!”如寶乖乖起身。

許如珠大喝口水,冒冒失失地道,“小姨,小姨父都去世這么多年了,你也該考慮重新找個人了,你總不能這么過一輩子啊,再說了,如寶也很需要一個爸爸。”

谷雪失笑,“咄,小屁孩子,管起我的事來了。”

許如珠來了興致,“話說小姨父是不是長的很帥?聽媽媽說你們在國外認識的?才認識一個月就偷偷結了婚?”

谷雪拿起杯子,淡淡啜口咖啡,“所以說,最美好的時光都不會長久……”

許如珠不以為然,“好時光去了,還會再來。”抓個雞爪塞到嘴里,又道,“如寶也可憐,還沒出生老爸就不在了……”

谷雪笑笑,說道,“行了,說點開心的吧……”

許如珠嘆道,“唉,說點我的不順心事,讓你開心一下吧。”

谷雪好笑,“不就是失戀嘛,什么大不了的。”

許如珠叫起來,“你果然知道了!就知道我媽,碰著個石頭都要念叨!還怕她女兒不夠丟臉!”

谷雪伸手握住許如珠的,語重心長,“如珠,他不愛你,是他的損失,而你損失的,只是一個不愛你的男人。真沒什么。”

許如珠笑起來,“好吧,雪姨,為了安慰我,這頓還是你買單吧!”

谷雪嗔道,“你這孩子!”她站起身來,“如寶怎么還沒回來,我去看看。我包擱這了,你看著點。”

“噢!”許如珠應道。

谷雪剛離開,如寶卻從另一個方向竄了出來,沖許如珠大叫一聲,“如珠姐姐!”

許如珠假裝被嚇了一跳,拍著胸口,“哎呀,嚇死我了!”

如寶嘻嘻笑起來,說道,“昨晚我也這么嚇姨爹爹,他也嚇壞了!”

許如珠一聽,笑起來,“怎么,昨天姨爹爹去看你了嗎?”

“噢,昨晚姨爹爹帶我們去吃大閘蟹!可好吃啦!如珠姐姐,下次我們一塊去吧!”如寶天真地道。

“好。”許如珠嘴上答應,心頭不知為何,突然有些難以說清的不自在。恰值谷雪包里的手機響起來,許如珠伸手摸出手機,顯示屏上只有兩字,“老鬼”。

“喂……”許如珠接通電話。那頭還未應答,谷雪已走了回來,一看到許如珠接了電話,趕緊一把奪了過去。許如珠愣了一下,怔忡解釋道,“我看響了蠻久……”

谷雪擠出一絲笑容,“沒事,我一個老同學……”她拿著手機踱到一側去。

鬼使神差的,許如珠掏出手機,撥打父親許紹雄的電話,那頭傳來機械女聲,“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候再撥……”

仿若一團棉花塞在了喉嚨處,讓人發(fā)癢得難受。如寶湊過頭來,充滿期待地看著她,“如珠姐姐,我可不可以玩一下你的手機?”

許如珠把手機遞過去,“哪,只能玩十分鐘!”

如寶已經非常高興,“謝謝如珠姐姐!”

許如珠看著如寶,問道,“如寶,姨爹爹是不是常常去看你,帶你去吃飯啊?”

如寶玩得興致勃勃,隨口答道,“嗯!姨爹爹真好!每次都給我買玩具!”

谷雪笑吟吟地走回座位來,“如珠,這家的牛排不錯的,叫一客嘗嘗?”

許如珠看著谷雪,她雖然年逾四十,但保養(yǎng)得非常好,肌膚白皙,再加上擅長穿著打扮,看上去像似三十出頭。心頭那股子不自在又再冒了上來,許如珠忍不住狠狠責罵自己,“她是你姨,你親姨,你想到哪去了!”

“如珠?”谷雪探詢地叫道,“你怎么了?”

“啊,我有些不舒服,可能剛才去公園玩得太久,有點中暑!”許如珠用手指抵抵額頭,趕緊說道。

谷雪笑了,“不用說,一定是沈浩淼陪著去的?哎呀,說起來,浩淼這孩子確實不錯……”

許如珠笑笑,側頭對如寶道,“如寶,十分鐘到!手機拿來!”

如寶乖乖地把手機遞過來,“噢……”

許如珠再次撥打父親電話,這一次很順利,許紹雄很快地接了電話,“今兒太陽走西邊出來了吧,寶貝咋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我今天特想吃大閘蟹,爸爸,你今晚帶我和媽去吃好不好?”許如珠撒起嬌來。

“今晚啊……”許紹雄遲疑起來。

許如珠立刻不悅起來,“不許說不!”

許紹雄立刻道,“寶貝兒開口,老爸怎么會說不!去!一定去!七點鐘,老爸去接你和你媽媽,好不好?”

許如珠滿意了,“OK,那就這么定了。”

掛了電話看一眼谷雪,建議道,“要不阿姨,晚上你和如寶也一塊去吧!”

谷雪笑了笑,趕緊道,“不了不了,今晚我老同學有事找我呢,哪,剛才不是來電話了嘛,你們去你們的……”

許如珠緊緊地盯著她看了幾眼。

但愿一切只是她多心,她的臆想。一定是的。她最近受刺激大了,思想也有點顛狂,看人看事都下意識地多了幾分懷疑之心。呵,若是沈浩淼得知,必又彎動嘴角夸她長大了,會得動腦筋了……

接到凌萱的電話時,許如珠吃了一驚。

“你說你是……誰?”許如珠遲疑地問道。

凌萱道,“凌萱。我是凌萱。”

凌萱是誰?許如珠還是沒反應過來。

“我們談談好嗎?”凌萱說道,“我有點事想跟你說,你放心,錦和他不知道……”

啊!許如珠終于醒悟!原來是她!她原來叫凌萱!

“我們好像沒什么好談的……”許如珠蹙起眉頭。

話是這么說,終究還是答應下來。那天傍晚不過是匆匆一瞥,她其實根本沒看清凌萱的長相,要說心底沒分毫好奇,那是假話。

她掛了電話便出門叫車,上了車又有些懊悔,或者應該換件衣服什么的,至少也弄弄頭發(fā)……

一踏入咖啡館,她立刻用目光找到了凌萱。咖啡館里人并不多,凌萱不過只著一條白色裙子,半點妝容也無,卻不由自主地便讓人側目。她像是一早便等候在此,眉頭微蹙,目光落在咖啡杯里,仿佛無窮心事。

許如珠輕輕走近,凌萱受了驚似地抬起頭來,發(fā)現是許如珠,立刻站了起來,臉上帶起一絲微笑,“你來了。”

像她們不過是久別重逢的朋友。

許如珠這時才覺得自己資歷尚淺,她根本沒法自如微笑。好不容易彎了一下嘴角,自己也想像得到一定無比難看。

“你找我……什么事?”看,她甚至沉不住氣。

凌萱笑了笑,伸手攪動咖啡,“我懷孕了。”她淡淡地道。

許如珠大吃一驚,手一顫,咖啡幾乎潑出來。她咬緊牙著,覺得自己太過丟臉……細算起來,事情已經過去一個多月,而她的傷口還宛如新創(chuàng),真是讓自己也難堪!

“錦和對你一直頗有歉意,他說,只要你一天沒找到理想歸宿,他也不會考慮結婚……”凌萱又是微微一笑,語氣仍很平靜,“我原本并無所謂,真的,可是,現在有了孩子……”

許如珠恍然大悟,一聲冷笑,說道,“這個你倒可以轉告他,我的幸福與歸宿不勞操心。”

凌萱溫和地凝視著她,“我們都不想傷害你……”她一手撫在小腹上,“我也希望你可以幸福……”

許如珠氣血上涌,想要起而大罵,又想要大笑以不屑,最后卻只是冷著張臉,好不容易擠出兩顆字,“謝謝!”目光微微垂落,凌萱腳上的紫色鞋子赫然躍入眼中,許如珠心臟驟然一縮,又緊又疼,幾乎氣也喘不過來。

手機驀地響起來,這時候便像救命稻草一般讓人得而喘息。許如珠迫不及待地接起電話,臉上的笑容美如盛夏初蓮,“哎,浩淼!”

沈浩淼吃了一驚,怪怪的感覺自小腹升騰。浩淼!她什么時候這么叫過他了?親熱得叫人從頭至腳不自在!

“我在咖啡館,東葛路尾這兒……你來接我……”許如珠撒起嬌來。

這樣的撒嬌,更是沒有過……沈浩淼只覺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二十分鐘!不許遲到!”許如珠霸道地叫起來。不等沈浩淼答話,她徑直掛斷了電話,這才笑著對凌萱道,“地球又不是沒了誰就不轉,誰沒了誰不也照樣吃喝玩樂……我新男朋友。謝謝你們關心。”

凌萱揚揚眉,“是嗎?”表情似笑非笑,似乎并不相信。

許如珠昂起下巴,“我們很快就結婚。”

凌萱仿佛吃了一驚,這讓許如珠有些小小的自得,謊言很自然地編造下去,“原來我不是那么喜歡宋錦和的……要不是你,我還真不知道……幸好!”她假裝很慶幸,“一個我不是那么喜歡的男人,一個不那么喜歡我的男人,正好。不是嗎?”她微笑著看向凌萱。

凌萱非常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是啊,一對其實并不怎么相愛的男女,沒什么好難過的,許小姐,你真的不必用這樣的方法……”

許如珠如受侮辱,難道凌萱以為她是受了刺激才隨便找了一個別的男人?

“他比你想像的要好很多……”許如珠不以為然地笑起來,“咄,我跟你解釋這個干什么。”她喝口咖啡,“咖啡不錯,別說那些沒意思的了,咱們好好享受下這咖啡吧。”

凌萱似乎還想說些什么,許如珠卻似突然想起來般,友好地道,“哎,對了,你懷孕了,還是少喝點咖啡的好。”又瞥她一眼,“是不是睡不太好,黑眼圈好明顯!”

凌萱微微一笑,“來見你之前,一直心事重重。”

許如珠反而安慰起她來,“男歡女愛,講究的是你情我愿,我懂。”

當然,道理當然懂。但是她確實也有過拿刀捅人的沖動。

“錦和也說過,你之所以跟他在一起,其實并不是有多愛他,只不過是他恰巧是第一個追求你的男生罷了……”凌萱的目光有些復雜,“想想看,許氏大小姐,哪個男生敢輕易招惹?他們宿舍的打了個賭,沒想到你其實并不像想像中的那樣驕傲,好些同學還后悔讓錦和捷足先登了……”

許如珠愣住了。蓄意堆砌的風度在瞬間里瓦解,怒火騰地在胸口突突燃燒起來,她霍地站起身來,正要拍桌子罵人,突然間一把熟悉的聲音插進嘴來,“如珠……說了多少次,少喝點咖啡?”

沈浩淼來了。

許如珠一腔怒氣全撒在他身上,“你怎么現在才來?讓我等了這么久!”

沈浩淼輕輕握住她手,輕聲道,“哎,下次不會再讓你等那么久……”

許如珠滿腹委屈,微微側過頭,倚靠在沈浩淼肩上。凌萱微皺著眉,頗為吃驚地看著眼前兩人。

沈浩淼禮貌地沖她微微一晗首,“告辭了。”

他半摟著許如珠走。

許如珠哪里還忍得住,哽咽著問道,“我很丑嗎?”

“沒有。”問題真突兀,但沈浩淼回答得很平靜。

“我很令人討厭嗎?”

“也沒有。”問題越來越奇怪。沈浩淼納悶地皺起眉來。

“那為什么從來沒有男生追求我?除了宋錦和?”許如珠抽泣起來,“她說宋錦和和同學們打了個賭……”

沈浩淼打斷了她,“你干嘛信她?她又不是你的朋友。”他摁住許如珠肩頭,“相信他愛過你,就像相信他現在不愛你了一樣。就這樣。很難嗎?”

許如珠身子一僵。良久,她仰起頭來,輕聲道,“我想結婚。”

沈浩淼迅速道,“好。”

許如珠笑出聲來,看著他,“你知道我在說什么嗎?”

沈浩淼道,“你不是要找個男人結婚嗎?我最合適。”

許如珠怔怔地看著他,看得他吃驚起來,“你還能找到比我更合適的對象嗎?”不等許如珠說話,他已很肯定地道,“當然不能。你縱然要隨便找個,其實也還真不能隨便。在這樣必需得有選擇的隨便下,你真的只有我了。”

他沖她丟下一個理所當然的眼風,疾步上前去拿車。許如珠抱著雙臂立在原地,目光不自覺地追隨著他的背影,站著便似完全呆了去。

“喂……”沈浩淼把車子開了過來,探出頭來叫道。

“噢……”許如珠如夢初醒般,拉開車門坐到車里去。車里空調調得低了點,許如珠打了個寒噤,坐直身體,深吁口氣,說道,“好吧。就你了。我們結婚。越快越好。”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可是,你為什么要娶我?”

沈浩淼唇角微揚,“許氏大小姐,誰不想娶……”瞥一眼許如珠不太好看的臉色,笑了一笑,溫和地道,“其實如珠,我一早喜歡你,我一直想著,等到合適的時機就會告訴你,但是你……竟然戀愛了,我有多失望,你知道嗎?正好,你們分手了,我當然要趁虛而入了……”

許如珠聽得有點震驚,完全不相信,“你騙誰呢你。”

沈浩淼笑,“我就知道你不會相信。隨便你,愛信不信。反正眼睛一閉,嫁了就算了。”

許如珠輕瞌上眼簾。說的是,眼睛一閉,嫁就嫁了,有什么關系……

婚禮定在十一國慶節(jié)。普天同慶的好日子。這是沈浩淼與許如珠的共識。

許紹雄專程把沈浩淼叫到書房,開門見山,“我要說什么,你應該都知道。”

沈浩淼不亢不卑,“是。”

許紹雄著實有些頭疼,要說合適,還真沈浩淼最合適,許是太突然,他總有些不踏實的感覺。滿腹話,卻又仿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聰明如沈浩淼,什么不明白。

許紹雄最后只說,“好好待她。”

沈浩淼略晗首,“一定盡我所能。”

茶壺里的水滾開了,咕嚕咕嚕地泛起泡來,沈浩淼站起身來,禮貌地微躬一下身子,“我出去了。”

許紹雄默不作聲地燃支煙。

沈浩淼輕輕退出門去。

客廳里人滿為患,如寶人來瘋地滿屋子里竄。最開心的當然是冷萍,握著許如珠的手不肯放,“我就知道,浩淼那孩子,打小心里頭就喜歡你……”

許如珠心里一甜,只笑。

沈浩淼出得書房來,插進嘴,“媽……”

冷萍便笑,笑著笑著眼里便泛起淚花,“要是浩淼他爸還在……”

沈浩淼心里不快,臉上卻不動聲色,輕輕咳嗽一聲,叫道,“媽……”

冷萍收了口,轉而笑起來,“今天真是太高興了。”

谷雪手搭在許如珠肩上,頗為擔憂地道,“時間是不是太緊了?今天都九月十二了……”

許如珠搶著道,“不緊不緊,還有半個多月呢,什么事都準備好了……”

一屋子人全笑起來,谷琳嗔道,“瞧你這孩子急的!”

許如珠的臉刷地紅透,局促地看一眼沈浩淼,他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她心頭一跳,不由得狠狠剜他一眼。

吃完宵夜人才一一散去,沈浩淼用目光示意許如珠送送自己,許如珠磨蹭著不肯,沈浩淼蹙起眉頭,許如珠只得道,“媽,我送送沈浩淼。”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大門,院子里點了小燈,遠遠還聽得如寶大叫一聲,“如珠姐姐再見!”院門緩緩打開,谷雪的車子徐徐駛出。許如珠偏要腳踩入草坪里,很快腳背上便被露水弄濕了。

“喂,你老是這樣……”沈浩淼無奈地道。“會感冒,懂不懂?”

許如珠充耳不聞,踩得更大力起來。

沈浩淼停住腳步,“如珠。”

他聲音凝重,許如珠不由得停了下來。她仰起頭看他,天邊有月,他恰好背著月光,教人看不清他表情。

“你還有機會后悔。”沈浩淼平靜地道,“過了今晚,我就不允許你后悔了。”他看著她,“你想好才回答我。”

許如珠咬咬唇,似是好生思慮了番才道,“我想好了。”她亦看著他,“我不后悔。”

她眼睛烏黑,唇卻格外鮮潤,他突然有親吻她的沖動。他伸手撫在她面上,她一動不動,只安靜地看著他。他微微俯下頭去,唇擦過她耳際,“閉上眼睛……”

許如珠心一慌,幾乎是立刻便閉上了眼睛。這感覺太奇異了,一點也不像與宋錦和在一起的時候,親吻像吃棒棒糖,有點點心動,有點點甜蜜,有點點有趣。而此刻,她突然覺得害怕,身子不自覺地輕輕顫抖起來。

沈浩淼的手機很突兀地響了起來,夜的寧靜霍然被打破,許如珠趁機退后兩步,提醒道,“你手機響。”

沈浩淼頗為惱怒地拿出手機,發(fā)現是許紹雄來電,不禁有些奇怪,“雄叔!”

不知那邊說了些什么,沈浩淼的表情漸漸凝重起來,他很快答道,“好,我馬上派人去找。”他掛了電話,匆匆在許如珠手上親了一下,“我走了。”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許如珠也擔心起來。

“如寶不見了。剛才如寶吵著要吃冰淇淋,雪姨在超市門口停車去買,回來時如寶就不見了……”沈浩淼一邊撥打著電話,一邊匆匆道,“你回去吧,我去看看。”

許如珠大吃一驚,“什么?”她著急起來,“那還等什么,趕緊報警啊!”

“嗯……九歲……男孩……馬上去找!”沈浩淼掛斷電話,沉下臉,“不能報警!事情沒弄清楚之前,不能隨便報警。”

許如珠怔了下,叫道,“我跟你去!”

沈浩淼皺皺眉,似要拒絕,但立刻改變了主意,“好吧,我們去看看雪姨。”

才上車,谷雪的電話便打了過來,沈浩淼看一眼許如珠,隨手摁下免提鍵,谷雪抽泣的聲音立刻傳了過來,“浩淼……你要幫幫雪姨……雪姨不能沒有如寶……”

“雪姨你別著急,我已經派人去找了,應該很快會有消息。”沈浩淼道。

“是不是有人綁架他?”雪姨緊張起來,“會不會是有人故意要綁架他?什么人這么狠心啊,跟一個孩子過不去,有什么就沖我來……”雪姨又哭起來。

“雪姨,你冷靜點兒。要是有人綁架如寶的話,一定會給你打電話。你先把電話掛斷,我很快就到。”沈浩淼平靜地道。

“哦!”谷雪立刻匆匆忙忙地掛斷了電話。

許如珠覺得不可思議,“有人要綁架如寶?為什么?如寶有什么值得綁架的?”

沈浩淼看她一眼,淡淡地道,“說不定是因為他是許如珠的弟弟的緣故。”

許如珠失笑,“開什么玩笑,那還不如直接綁架許如珠。誰不知道許紹雄愛女如命,要找許氏麻煩,直接從許如珠身上下手豈不最省事!”

沈浩淼笑了笑,“人人都把我當你的御前侍衛(wèi),有我在,誰敢動你。”他輕描淡寫的,目光專注地看著窗外。

許如珠眨眨眼睛,心頭突地一跳。她偷偷打量他,他原來有著極其完美的側面……她有些羞愧,他原來是美男啊,她原來竟沒怎么留心,而此時此刻,她好像對他動了點兒心。

突然車子狠狠地一蹬,許如珠猝不及防,腦袋幾乎撞到檔風玻璃上。只聽得沈浩淼懊惱地呻吟一聲,“怎么搞的,這時候爆胎!”

沈浩淼打開車門下車去,繞著車子查看一圈,很快便敲了敲車窗,許如珠驚魂未定,摁下車窗,看著她發(fā)白的臉,沈浩淼笑了笑,“別緊張,爆胎而已。我已經打電話叫人來了。”

許如珠亦打開車門下車去,“噢……那雪姨那邊怎么辦?”

“沒什么辦法之前,就只能默默等待。”沈浩淼一語雙關,“這兒風大,你上車去吧。”

夜色正濃,車子正處于長長的坡道上,月光被薄霧遮掩,迎面吹來的風帶上了初秋的涼意,許如珠只穿著無袖短衫,此時便不禁輕輕打了個寒噤。但不知為何,沈浩淼越是相勸,她越是不肯順從。她就站在他身邊,突然間想起宋錦和來。

時間真快,仿佛才一轉眼,已經快一個月了。她有時煞費心思地回想,從前的那些矩甜蜜片斷,具體說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幾乎完全變成了一片空白。

她不愿意相信這一點,雖然結局頗多不堪,但她堅信那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場愛情。從此以后,她不會再對任何一個人付出那么真摯的心。從前那個單純簡單的許如珠,經此一劫,蛻變成人。

沈浩淼的手機陸陸續(xù)續(xù)地響,他略背過身去,聲音壓得低低的,不厭其煩地接聽著電話。

許如珠有些無聊,于是找了路邊的小石子來踢,像踢足球一般,反復地在無人的公路上來回小跑,興致勃勃。

沈浩淼打完電話,收了手機,雙手插在褲袋里,饒有興趣地盯著她看。許如珠漸漸玩得開心起來,孩子氣地為自己小聲吆喝起來。

森哥終于開車來到,動作迅速地從車后廂取出輪胎,三下兩下換好,又附在沈浩淼耳際輕聲說了句什么。沈浩淼不動聲色,淡淡地“嗯”了一聲,許如珠停了游戲,兩手扇著風,蹬蹬走近來。森哥沖許如珠笑著招一招手,開車離開。

“走吧。”沈浩淼示意許如珠上車。

他的手機再次響起來,“雪姨。”他瞥一眼許如珠,摁下免提。

“哎,浩淼,如寶已經回來了,他剛才調皮,想下車走走,結果走遠了……有人看到他,把他給送回來了。剛洗了澡,回房睡了。不好意思啊,浩淼……”雪姨語氣輕松,完全無事人一般。

“哦,這樣。好。沒事就好。”沈浩淼應聲道。

“那就這樣,改天一塊喝茶。”谷雪笑了笑,“謝謝啊,浩淼。”

“行。再見。”沈浩淼掛斷電話。

許如珠覺得不對,“什么人這么巧就看到如寶還送回家了?這么幾個小時,干嘛不讓如寶直接打個電話回家?平白叫人擔了好久的心,什么意思啊……”

沈浩淼打斷了她,“有些時候,人家說什么,就信什么好了。”

許如珠盯著他,“你知道些什么?”

沈浩淼避而不答,“我餓了,你呢?要不要去吃點宵夜?”

許如珠惱他不肯說實話,氣咻咻地道,“氣飽了,不吃!”

沈浩淼側過頭來,目不轉睛看著她,許如珠被看毛了,縮了縮身子,不自在地問道,“怎么了?”

沈浩淼慢悠悠地道,“我想……繼續(xù)之前未竟的事業(yè)……”不等許如珠反應過來,他俯下頭來,輕輕吻住了她的唇。

許如珠大驚,眼睛大睜著,完全忘了反應,心臟也幾乎停止了跳動。

沈浩淼輕聲一笑,低喝道,“閉上眼睛。”

許如珠慌慌張張地,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可很快醒悟過來,霍地又睜開眼睛,怒道,“你干嘛!”

沈浩淼很無辜地看著她,反問道,“你說我干嘛?”

許如珠伸手推在他胸膛上,臉燙得驚人,連眼睛都不敢看他,嚷道,“你走開!走開走開!”

沈浩淼漫不經心地撥開她手臂,嘴角微微揚起,“偏不!”他輕而堅決地攬住她后腦,不由分說地便再次吻了下去。

窗外很應景地突然下起雨來,劈劈啪啪地敲打著車窗。廣播已經關掉了,只聽到嘩嘩雨聲,與彼此沉重的喘息聲。

這是許如珠從所未有的經歷。她從來不知道,親吻可以使一個人幾乎喪失意識。她不由自主地抓緊了他雙臂,幾乎大半個身子倚靠在他懷里,才避免了倒下去。

雨勢越發(fā)激烈,許如珠茫然地想,怎么回事呀。怎么回事呀。

原諒她不知道,世間還有另一種迷惑,名叫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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