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通州雪刃
- 深帷錄:孤臣御極
- 作家rKtSfK
- 1639字
- 2025-03-09 19:32:00
通州漕渠的冰凌在正月十五轟然炸裂時,工部河渠清吏司主事正捧著新帝御賜的羊羔酒暖身。
他一想到混著冰碴的洪水如萬馬踏破堤岸,將漕糧綱冊連同三百里外紫禁城的太平氣象沖得粉,他就直打顫。
而新帝也一直在犯愁。
“陛下登基改元不過一載,先是遼東軍費超支,如今通州糧倉又被沖毀九座!“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恕的笏板幾乎戳到御前,他身后十二道彈劾奏章堆成的小山,每一封都在“金玄成“三字上按著血指印——那位不過不惑的遼東總兵此刻正率數十萬遼東精銳駐扎在遼陽。
新帝蕭玄韞摩挲著青玉鎮紙,冕旒垂下的十二旒白玉珠恰到好處地遮住冷笑。
這些奏章封皮雖印著不同衙門的關防,可字跡皆帶著安國公府西席慣用的“飛白體“。昨夜暗衛呈上的密報里,三皇子蕭景琛在通州別院宴請六科給事中的場景,此刻正與殿內此起彼伏的“天譴“之說重重疊印。
“臣聞金將軍在遼東都司帥府每日耗費糧草一千石。“安國公突然出列,蟒袍補子上的麒麟在逆光中似要躍出,“恰與通州被沖毀的九倉存糧數目相同,豈非...“
“國公爺慎言!“首輔李宗成截斷話頭的聲音不輕不重,卻讓捧著《河防一覽》的工部尚書踉蹌跪倒。
他玄色仙鶴補服掠過丹墀時,袖中隱約露出半截鎏金算籌——那是戶部核定漕運損耗的利器。
暖閣地龍燒得太旺,將新帝冕服十二章紋中的山龍華蟲蒸得微微扭曲。
李宗成展開《明仁漕運考》的剎那,墨香混著冰凌氣息撲面而來:“明仁十五年黃河改道,漕船改走通惠河時,工部用糯米灰漿固堤的法子...“他指尖劃過某行朱批,那是先帝在臨終前三天閱卷時咳上的血點,“可惜當年反對此策的安國公,如今倒忘了自己監修河堤時用的蘆葦填土。“
朝堂死寂中,新帝忽然將青玉鎮紙重重拍在“天元“位棋盤角——恰如通州水患與遼東防務的死結。
“傳旨。“少年天子清冽嗓音驚得檐上積雪簌簌而落,“著金玄成部就地改制冰橇,三日內將通,“動乃國朝大忌...“
“國公爺操勞河工已屬不易。“李宗成笑吟吟遞上戶部賬冊,“去歲修固盧溝橋的二十萬兩工款,您用五萬兩購得西山巨木三百根,倒是比市價便宜七成。“
他故意翻到某頁粘著枯葉的賬目——那葉片來自三皇子在通州的私邸園林。
都察院的彈劾奏章突然開始冒煙。
王恕手忙腳亂撲打火苗時,新帝瞥見李宗成袖口滑落的磷粉。這種西域進貢的易燃之物,半月前才隨三皇子“孝敬“首輔的禮單入宮。
雨夜文淵閣的燭火亮至三更。
李宗成捏著三皇子與漕幫往來的密信,卻將《考成法》草稿壓在信紙上。窗外雷電交加,映得他手中“文宣“佛珠忽明忽暗——那串本該在通州水患時隨祭品沉入河底的佛珠,此刻正纏著新帝暗衛的鷹隼腳環。
“首輔真要替陛下扛下這'勞民傷財'的罪名?“通政使鄭淳端著茶湯的手在發抖。
“明日早朝,你且奏請將六科廊稽查漕運的權限移交戶部。“李宗成將密信引燃,火舌舔舐處露出新帝朱批的“準“字,“記得用安平年間鄭金清查漕糧的舊例。“
皇城的雪在子時轉成凍雨。新帝立在奉先殿廊下,看雨水沖刷著太祖親題的“水能載舟“匾額。
掌心的玉髓墜角突然發燙——那是首輔昨日“遺落“在暖閣的,內側新刻的“漕“字還沾著通州河泥。
“陛下,李首輔將《河防疏議》篡改成自己的手筆了。“暗衛呈上的奏本殘卷里,李宗成用朱筆將“圣裁獨斷“改作“臣愚以為“。
少年天子突然輕笑出聲,驚得梁間棲鴉振翅而飛。他想起首輔那日說“為君者當容得下污濁“,卻故意忽略后半句——“但需記得每片污漬的位置“。
五更鼓響時,通州漕渠飄起零星河燈。
新帝親書的“罪己詔“被李宗成換成《漕運改制策》,而真正的朱批密令正藏在運糧冰橇夾層,直抵金玄成手中。
首輔站在城樓望著蜿蜒如白練的運糧隊,袖中《考成法》草稿被雨水暈染得模糊不清,唯獨“六科監察“四字如刀刻斧鑿。
安國公在府邸摔碎第七個茶盞時,三皇子送來的密函正被新帝暗衛謄抄。
那些指控首輔專權的鐵證,此刻靜靜躺在蕭玄韞案頭的鎏金匣里,與李宗成私藏的《安平漕運考》殘頁形成微妙對峙。少年天子以朱砂在漕運圖上勾出新河道,筆鋒劃過通州時突然懸停——那里墨跡深淺恰似遺詔上被篡改的“景“字。
雪水滲入金磚縫隙的聲響,像極了佛珠在紫檀木上滾動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