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房的紅燈在凌晨兩點十七分自動亮起。我盯著突然開始顯影的空白相紙,定影液里浮出細小的骨渣。這是蘇晚晴失蹤前沖洗的最后一批膠卷,封存在資料室七年,此刻卻像活物般滲出暗紅色黏液。
顯影液突然沸騰,相紙上浮現的并非新聞現場,而是青蘿村祠堂的雕花木梁。那些纏繞梁柱的藤蔓里裹著半張人臉,正是昨天剛采訪過的拆遷辦主任。他的嘴唇被藤尖縫合,眼眶里開滿紫色鈴鐺花。
“小林子?“暗房的門無聲開啟,老周佝僂的身影堵在門口。這位退休返聘的暗房師傅左手提著銅鈴鐺,右手握著的不是停影液,而是一瓶混著眼球的玻璃罐。他的工裝褲沾滿青黑色苔蘚,每走一步都留下粘稠的水漬。
我下意識后退,后腰撞到加熱臺。老周渾濁的眼珠突然轉向斜上方45度——這個角度和錄像帶里祠堂門縫的眼睛完全重合。他的喉結上下滾動,發出鐵鏈摩擦的聲響:“戌時到了。“
加熱板上的相紙猛然卷曲,顯影出我站在主編辦公室門前的畫面。照片里的我左眼瞳孔已經全灰,手中握著的不是采訪筆,而是一柄刻著祭祀紋樣的青銅匕首。更恐怖的是,我背后墻上的報社榮譽榜,所有照片里的人物都變成了戴著慘白面具的黑袍人。
老周干枯的手指突然按住正在顯影的相紙:“青蘿村的孩子,不該碰時間的傷口?!八闹讣卓p里鉆出細小的藤須,扎進相紙吸食著暗房的紅光。當他的影子投在墻上時,我分明看到那是個戴著祭司冠的人形。
警報器的蜂鳴突然炸響。等紅光停止閃爍時,老周和異變的相紙都已消失,只有加熱臺上留著五道抓痕,抓痕里嵌著半片青灰色指甲蓋。通風口飄下一張泛黃的《榕城日報》,1993年7月17日的頭版新聞被血圈出:“青蘿隧道貫通儀式順利舉行“,配圖中主編的父親握著金剪刀,剪彩的紅綢布紋樣與祠堂木匣上的完全一致。
回到工位時,那盆多肉植物已經長到半人高。肥厚的葉片間垂下絲狀氣根,每根末端都拴著微型青銅鈴。當我試圖剪斷這些根須時,枝干突然噴出腥臭的黏液,在鍵盤上匯成“亥時滅燭“的血字。
“林記者還沒走?“值夜班的保安小吳探頭進來,他的制服第二顆紐扣變成了骨雕鈴鐺。我注意到他的瞳孔邊緣泛著青灰色,就像錄像帶里那些黑袍人的眼睛。
打印機突然自動啟動,吐出的不是文件而是紙錢。每張紙錢上都印著蘇晚晴的證件照,她的眼角正在滲出黑色汁液。小吳的笑容突然僵住,他的下巴脫臼般垂到胸前,露出喉管上纏繞的紫色藤蔓:“要...小心...暗房......“
他的身體像被抽空的皮囊般塌在地上。我沖過去時只抓到一件空蕩蕩的制服,袖口里爬出上百只背殼刻著人臉的甲蟲。蟲群撲向瘋狂生長的多肉植物,啃食葉片的聲響竟是那首陰魂不散的童謠:“三更抬轎請新神......“
電梯間的鏡子終于完全破碎。藤蔓狀裂紋中滲出膠質物,在墻面凝聚成新的鏡面。這次映出的辦公室布滿蛛網,所有工位都擺著褪色紙人,我自己的座位上坐著穿嫁衣的蘇晚晴。她掀開紅蓋頭的剎那,我聽見現實中的電腦音箱傳出凄厲的慘叫。
“救...命......“
這分明是小吳的聲音!我沖向聲源時,發現主機箱里塞滿潮濕的頭發。顯示器的待機畫面變成實時監控,畫面里本該空無一人的B2停車場,此刻正有十二個黑袍人圍著一頂猩紅轎子起舞。轎簾掀開時,渾身纏滿藤蔓的小吳正機械地重復:“亥時滅燭......“
暗房方向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當我握著防身用的裁紙刀沖過去時,暗房里堆滿了浸血的祭祀紙人。這些紙人胸口別著報社員工的證件,老周的紙人手里攥著我的記者證,嘴角用血畫著上揚的弧度。
通風管突然掉落一截紅綢。展開后是半幅人皮地圖,用金線繡著榕城日報社的平面圖。主編辦公室的位置標注著“祭壇“,而我的工位正是“生門“。地圖背面用蛆蟲拼出一行字:找到眼睛就能停止。
儲物柜傳來指甲抓撓聲。打開后涌出成團的頭發,裹著一臺老式DV機。按下播放鍵的瞬間,我看到了七年前的蘇晚晴——她正在拍攝主編辦公室,鏡頭掃過書柜時,那些獎杯突然變成排列整齊的頭骨,最頂端的金杯里泡著兩顆青灰色眼球。
“他們換了......所有人的眼睛......“蘇晚晴的鏡頭突然轉向自己,她的左眼正在融化,露出后面齒輪狀的金色瞳孔,“記住,暗房的紅燈是......“
視頻突然中斷。DV機內部傳來牙齒咀嚼膠卷的聲響,吐出一截沾著腦漿的膠片。對著紅燈查看時,膠片上連續的畫面竟是:我此刻查看膠片的動作,下一秒被藤蔓刺穿眼眶,最后定格在主編戴著青銅面具的臉。
整棟大樓突然震動。當我逃向安全通道時,臺階變成了青蘿村的濕滑石階。墻皮剝落后露出森森白骨,每一塊骨頭上都刻著報社員工的工號。在聲控燈熄滅的剎那,我摸到轉角處掛著個冰涼的東西——保安老陳的工牌,穿牌繩的麻線已經勒進他干枯的脖頸。
回到辦公室時,所有電腦屏幕同時亮起。監控畫面顯示十分鐘前,本該死去的小吳正機械地走進主編辦公室,手里捧著個紅綢包裹的骨灰盒。當他掀開盒蓋時,涌出的不是骨灰,而是成千上萬只刻著人臉的金龜子,瞬間淹沒了整個樓層的攝像頭。
我癱坐在椅子上,發現那盆妖異的植物已經開花。紫色花苞里裹著顆人類牙齒,花蕊是微型的人舌造型。當第一縷晨光穿透窗戶時,辦公室突然恢復正常,仿佛所有詭譎不過是場噩夢——直到我在洗手間鏡子里看見,自己的左眼虹膜上浮現出青銅鈴鐺的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