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機吐出最后一頁稿件時,墨粉里混進了暗紅色碎屑。我抽出那張泛著鐵腥味的A4紙,發現拆遷戶的血淚控訴書末尾,赫然印著半枚帶螺紋的指紋——像是有人蘸著朱砂按上去的。
這是蘇晚晴失蹤后的第七個梅雨季。
窗外的霓虹在雨幕中暈成血色光斑,我揉了揉發澀的眼角。茶水間的巴西木不知何時爬滿了紫色藤蔓,葉片背面凝結著膠狀露珠,滴落時會發出類似鈴鐺的脆響。
“小林,還不走?“保潔張姨推著吸塵器經過,橡膠輪碾過地磚縫隙時帶出一縷頭發。我注意到她今天的工牌繩換成了麻線編織的細鏈,繩結樣式和錄像帶里祭司脖頸上的絞繩一模一樣。
午夜十二點的辦公室仿佛浸泡在福爾馬林里。當我將錄像帶塞進老式放映機時,茶水間的自動販賣機突然亮起故障燈。易拉罐碰撞聲中有個女聲在哼唱:“青蘿藤纏絞頸繩......“
雪花屏持續了十三秒。
畫面里先出現一雙踩著登山靴的腳,鏡頭掃過青苔斑駁的界碑,碑文被某種粘液腐蝕得只剩“蘿“字的一角。這是2016年紀錄片團隊用的Sony手持DV,晃動幅度與蘇晚晴慣用的跟拍手法完全一致。
濃霧從石階裂縫里滲出,裹住鏡頭像團活物。當畫面掃過老槐樹時,我按下了暫停鍵——那些沒有鈴舌的青銅鈴鐺,此刻正在屏幕里微微震顫。更詭異的是,我分明聽見辦公室天花板傳來相同的叮鈴聲。
冷汗滑進襯衫領口。繼續播放后,鏡頭突然被血色覆蓋,伴著撕膠帶般的粘稠聲響。等畫面再度清晰時,祠堂門楣的木匣已經打開一道縫,露出里面排列整齊的微型人偶。最前排的兩個人偶穿著格子襯衫和職業套裙,正是我和蘇晚晴的日常裝扮。
“不要看......“
沙啞的警告聲再次炸響,這次混進了指甲抓撓黑板的聲音。畫面劇烈抖動,最后定格的瞬間,我差點打翻咖啡——祠堂木門倒影里映出的不是拍攝者,而是我此刻的工位,連顯示器上的文檔標題都清晰可見。
放映機自動彈出錄像帶時,中央空調出風口飄下一片槐樹葉。葉片背面用針尖刻著極小的字:第七夜。
身后傳來紙張翻動的簌簌聲。我轉身時,看見自己工位上那盆多肉植物正在瘋狂生長,肥厚的葉片間鉆出細長的紫色藤蔓,纏繞著蘇晚晴失蹤當天出版的報紙。頭版照片里采訪對象的眼睛正在滲出黑水,在桌面匯成“戌時封門“四個字。
“小林記者?“
保安老陳的驚呼讓我渾身一震。再抬頭時,藤蔓與血字都已消失,只有打印機在吐出一張泛黃的照片。畫面中是蘇晚晴的工位,她的電腦屏幕亮著郵件界面,收件人顯示著林深的郵箱,發送時間卻是三分鐘前。
老陳的手電光掃過走廊:“你臉色好差,要不要......“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電梯間的鏡面墻上爬滿藤蔓狀裂紋,裂紋中滲出青黑色黏液,在鏡面映出我們背后站著的十二個模糊黑影。
“最近總有些怪事。“老陳擦著額頭的汗,“昨晚巡樓時,看見有穿黑袍子的人從主編辦公室出來,抬著個紅綢裹著的東西,像......像口小棺材。“
我摸到口袋里的祭祀紙人。這是今早在包裹夾層發現的,紙人后頸用朱砂寫著我的生辰八字,四肢關節處釘著槐木刺。更可怕的是,紙人腰間別著榕城日報社的記者證復印件,編號正是我上個月剛領到的那串數字。
回到工位時,電腦自動播放起一段音頻。先是鐵鏈拖地的聲響,接著是童謠:“剝皮鼓,點睛燈,換得人間五谷豐......“最后十秒突然變成蘇晚晴的啜泣:“林深,千萬別找青蘿......“
語音戛然而止。
我打開手機電筒照向天花板,那些藤蔓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懸掛的祭祀紙人。每個紙人胸前都別著報社工牌,其中有個紙人的臉正在慢慢變成我的模樣。當它的嘴角開始上揚時,整層樓的應急燈同時爆出火花。
暗下去的瞬間,我聽見電梯井深處傳來轎輦的吱呀聲。手機屏幕自動亮起,前置攝像頭里,我的左眼瞳孔正逐漸染上青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