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躁的銅鑼聲響徹全城，城頭附近已經有濃煙滾滾，一簇簇火光開始招搖。

翟讓所居的小院子周圍，有一群頭目首領聞聲趕來，眾人全都驚愕的抬頭看著城墻方向，片刻之后，才有人惶惶出聲。

“翟大哥該怎辦？”

翟讓張口欲言，卻又停了下來，看向了裴昇。

周遭的頭目首領這才發現現場居然有個陌生人，讓他們詫異的是自家大首領翟讓，居然以目示意，似乎在征求他的意思！

而接下來更讓他們無法理解的則是，這個陌生男子，竟然毫不客氣的開口，發號施令起來。

“徐大郎，你馬上帶三隊人，前往其他三面城墻巡查。防備這是敵人聲東擊西之策！”

徐世績毫不猶豫的點頭稱是，轉身在一眾首領中，快速點選了幾個自己認為的穩重之輩，旋即便狂奔出門。

“你們這幾個立刻隨我前往東城支援！”裴昇手指在人群中畫了一個圈，他當然不知道眼前這些首領孰優孰劣，但是現在最為急迫的是制定策略，并且讓人依照行事，“記得帶上各自手下！”

有徐世績珠玉在前，加上翟讓在側默不作聲，盡管這些首領雖然還不知道眼前男子究竟是誰，和翟讓之間又發生了什么事。但是見裴昇手指畫來，在圈里的小頭目們連忙點頭領命。

與此同時，圈外另一個小頭目抹著額頭汗水稟告道：“我剛剛過來的時候，看到王三郎已經帶著人去城頭了。”

“好！”

看來瓦崗寨還是不乏人才的，裴昇心念一閃，動作卻半刻不停，他又回頭對著有些發呆的翟讓，急急言語，“翟首領，你坐鎮城中，安撫百姓，切記城中萬萬不能先亂！”

說罷，緩了一緩，見到翟讓點頭之后，方才率眾走了出去。

此時的倉城，早已經被驚動，一片片燈火次第亮起，不知道多少百姓戰戰兢兢的朝著屋外張望，有些手腳快的已經竄到街道上，試圖尋找逃路。

他們甫一見到裴昇這幫人策馬行來，忙不迭的讓開街道，躲避進了巷末檐下黑暗角落里，等人走過之后，卻又蠢蠢欲動。

所幸翟讓反應也不算慢，在裴昇出發之后，他迅速聚起剩余頭目和兵卒，并且親自帶頭巡視，城內人心頓時平穩下來。

火箭越過城頭，噼里啪啦的落在靠近城墻的屋舍上，有的擊打在瓦當上，灑出無數火星，有的則直接扎在屋頂鋪層的干草上面。

一處處火頭燃起，又順著風四處滾動，慢慢的開始蔓延在了一起。

“你們可有預備水缸和滅火工具？”裴昇話說的很快，眼前這等攻勢顯然不是翟讓口中所謂的官府爛兵能制造出來的。

能在夜間組織如此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必然是大隋的精銳！

“滅火工具沒有。但是家家戶戶都儲有水，本來是為了預備圍城之后的生活所需。”一名頭目奮力揮動馬鞭，跟在裴昇身后回復。

“好，你們馬上組織人手滅火，記得要發動百姓。”

說話間東城已到，這里已經亂糟糟成一團麻。裴昇點了先前回答的那個頭目，讓他留下滅火，旋即翻身下馬，取了長弓在手。

此時跟在他身后的兵卒已經有約摸兩百多人，大多是在睡夢中被匆忙叫醒，披甲的很少，武器也不是人人都有，有的甚至只是拈了一根歪歪曲曲的木棍，不知道是不是他家中閂門用的。

唯獨人人臉上都是兇悍之氣，讓裴昇分外意外，也分外滿意。

……

王伯當蹲在垛口后面，飛快的探頭一看，只見城外紅點處處，一支支火把連綿成巨大的光帶，毫不掩飾的將底下陣列嚴整的弓手露了出來。

他吐了一口氣，對著左右打了個手勢，周遭兵卒瞬間理解他的意思，紛紛虛引著長弓靠在垛堞邊，各自尋好了目標。

今夜有風無雪，而且偏偏是東風，將城頭尚且站著的火盆逆風搖曳數尺，同時還將一團團濃煙卷席過來，覆蓋了大半個城頭。

王伯當忍住濃煙的刺鼻氣味，他只是在靜靜等待，等待風停下的那一刻！

可惜天不遂人愿，風非但沒有停下來，反而越發的猖狂起來。

被射倒的火盆帶著未熄的火炭，在通道上來回滾動。城下弓箭發射的震弦聲，此起彼伏，就像是大河滔滔不絕的浪潮。火箭呼嘯著掠過頭頂，帶來熱浪，灼的人心頭發燙。

“首領，再不放箭，敵軍恐怕就要架梯登城了！”一個隊正匍匐靠近王伯當，懇切言語。

“不行，逆風加上煙霧，根本無法瞄準！”王伯當考慮片刻之后，搖頭不允。

他麾下這兩隊弓手，雖說以他為首，得了他的箭術教導，勉強算得上射箭好手，平時射靶也能十中七八，但那只是訓練！現今如此黑夜，加上各種因素影響，若是隨意放箭，只怕收獲渺渺。

隊正見狀，不由嘆氣，剛想開口再勸。便在此時，一陣沉重腳步聲從地面傳來，原來是另有一支援兵正從通道另一端快速跑來。

“俯身！”隊正口中的警示言語還未說完，便聽到對面傳來一聲厲喝。

“放箭！不必瞄準，手中有弓的人把所有箭都放出去！”

王伯當聞言頓時惱怒，這個操著陌生口音之人究竟是誰？懂不懂弓手運用之道，怎得就胡亂下令！？

他抬起身子去看，只見青煙之中，火雨之下，正有一人踩著垛口，持弓而立，呼吸之間，胸腹仿佛應和著呼嘯的風。

王伯當失聲了，此人是在找死嗎？

裴昇當然不是在找死！

弓只是半開，扣箭的右手貼近了面頰，眼眸一動，已經尋找到火光之下，幾個甲胄特殊，異于常人之輩。

隨著氣息從口中輕輕吐出，天地間仿佛爆發出了一道驚雷。

長箭激起的尖嘯聲十分短促，從響起到結束，好像只在一眨眼間。

此時城下，一支火把驀然摔落，舉著它的人，臉上掛著的笑容還未褪去，嘴角卻已經在不斷冒出粉紅色的血沫。

然而，這還不算完。

緊接著，又是三聲短促的尖嘯聲。

又是三名敵軍將佐莫名中箭。

城下敵軍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有人敢于冒著漫天火雨，挺身回擊！更離譜的是，居然如此神射，箭無虛發！騷動和不安開始蔓延。

可是裴昇的這四支箭只是開始的信號，隨著他那聲厲聲喝令。

一潑箭雨，從城頭傾瀉下去，稀疏但是堅決。當然其中還混雜著幾根木棍，也不知道是誰人用力擲出，混在箭雨中的。

城外傳來了零星的驚叫聲，隨之而起的，則是原先一直壓制著城頭的箭雨為之一滯。

反擊的空間，就此產生。

王伯當悚然一驚，便也挺身而起，高聲號令。

“舉弓，放箭！”

“破敵！”

專業弓手所射出的箭矢威力，自然不是裴昇等客串之輩所能比擬的。

一百零一張長弓齊震，一百零一支羽箭呼嘯著離弦。

一場毫不停息的箭雨落下，蕩起了層層血花，漸漸澆滅城下的火光。

王伯當挽弓不停，一個個火把在他箭下熄滅。

如此的舒暢，如此的快意！

他這時候才發現。

風，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