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當,你來了,事情查的如何了?”
“幾個船夫假冒了我們的名號,在大河上收取高價船資,不從者就劫掠殺戮。”王伯當對著發問的翟讓點了點頭,“不過,現在已經全部被我殺了!”
“哼,可恨!”翟讓怒氣勃發,“百姓千百里來這黎陽取糧,本就艱難,他們居然還敢從中作梗,真是死不足惜!”
“這等人必然還有不少,無不想著趁亂發不義之財。”徐世績慨然出聲,對著翟讓拱手進言,“我們還需多派些巡騎,以保百姓安全。”
王伯當點了點頭表示贊同,但是眉頭卻不見緩,“若是再派巡騎出去,倉內駐守的兄弟們就不足半數了。這……”
“說到底還是人手不足!做什么都束手束腳!”單雄信目光從幾人臉上掃過,趁機勸說道:“要我說,就該趁著這等好時機,擴大我們瓦崗寨!不然平白看著這些人離去,豈不可惜?”
“那就收人!”翟讓敲了敲桌子,將眾人目光引來,“不過,入寨之人,需得是真豪杰,真好漢。不能因為心急,隨意收人入寨,切記寧缺毋濫!”
眾人頷首,隨即,王伯當就將張亮從身后拉了出來。
“此人乃是我今日追查那些船夫時所遇,膽氣粗壯,臨危不懼,更有愛人憐憫之心。著實是個真豪杰,我已經應允收其入寨了。”
張亮小心翼翼的抬頭去看,只見這個偌大廳堂內,點了不知道多少的牛油蠟燭,撐起了好大一片光亮,晃得他眼睛生疼。而在這片輝煌下面,正有幾人目光炯炯的盯著自己在看。
他明白這些就是所謂的瓦崗寨的首領們了,急忙拱手束立。
“在下滎陽張亮,以務農為生……”
自我介紹才剛剛開始,就被單雄信打斷,他眉頭一挑,露出幾分喜色,“滎陽?我們的聲名已經傳到河內了嗎?”
張亮一愣,有心想說,實際上傳到滎陽的只是黎陽放糧的傳言,根本沒有只言片語提及什么瓦崗寨,甚至于,就連自己也不過是攝于王伯當挽弓殺人的威風,才入了他麾下。
不過,他轉眼一看,在座這些首領,不獨是單雄信,翟讓、王伯當,就連向來沉穩的徐世績,臉上也紛紛閃過幾分得意和激動。
一見如此,張亮哪里還有其他話說,只得舊病復發,又扮起了癡呆木人來。
“好漢子,就是忒瘦了些。既入了瓦崗寨,我們就是兄弟,且去填飽肚子,如此才有氣力做事!”翟讓上前拍了拍張亮胸腹,又捏了捏他的臂膀,一面搖頭,一面叫人將張亮帶下去。
旋即,就招手聚攏周遭幾位首領,認真說起了擴軍之事。
而就在翟讓等人在黎陽倉放糧、收人、壯大,搞得熱熱鬧鬧,順風順水的時候,身在汲郡衛縣的裴昇卻有了麻煩。
“阿兄,那個張虔仲還是嘴硬,死活不肯說出其幕后主使。”裴行儼這些時日可是忙得幾乎腳不沾地,帶兵北上魏郡抓人的是他,抄家運糧的是他,就連拷問用刑的也是他。
所以,當他看到裴昇捏著一本書,悠游自在烤著火的時候,分外的不滿。
“阿儼啊,辛苦了辛苦了。”裴昇一眼就瞧出自家好弟弟臉上的委屈,連忙讓開位子,將裴行儼按下,然后又殷勤的端來熱湯,認真替他捏起了肩膀。
待得裴行儼神色稍緩,裴昇趁機來問,“其他人問詢的如何了?”
“申氏、杜氏、戴氏,這三家家主全都承認了,他們與張氏同流合污,囤積居奇,高價賣糧,以此盤剝河北百姓。”裴行儼見自家阿兄這般殷勤,便也收了氣性。
“不過,阿兄,你是怎么知道申氏、杜氏、戴氏是同謀的?我記得你分明沒有詢問過張虔仲啊?”裴行儼露出不解神色。
“我瞎猜的。”裴昇露出奇怪笑容,見裴行儼神色更為驚疑,認真解釋了起來,“還記得彼時,張虔仲帶人在半路追逐我們嗎?那時候,他的表現就分外奇怪,頻頻北望,顯然是想拖延時間,等待北面來人。然后……”
裴行儼露出冷笑,“然后將我們截殺在半道,事后再推脫給山賊土匪。”
“是也。”裴昇點了點頭,“所以從那時候起,我就篤定,北面魏郡的大族大姓肯定和他脫不了干系。遺憾的是,這些人倒也乖覺,居然沒有應約而來,讓我抓個正著。”
“不過,也沒有關系。所謂敵不就我,我去就敵。”裴昇目光掃過裴行儼,繼續解釋,“至于為什么是申氏、杜氏、戴氏,只是怪他們是魏郡老牌世族,名頭最大,卻又已經衰落。最為適合做我們手上的雞。”
“殺雞儆猴。”裴行儼懂得這個道理。
裴昇無聲點頭,卻又袖手踱步,走到堂內一副新近掛起的河北輿圖前面,伸手輕輕指畫,“可嘆,這河北猴子太多了。就算和張虔仲沒有勾結,他們盤剝百姓的手段也是大差不差的。只不過張虔仲是挪用黎陽存糧,左手出右手進,直接空手套白狼,做的無本買賣。而那些世族到底會顧忌些顏面,糧價沒那么高,壓榨的也沒那么狠。”
“河北這些世家豪強,不管大的還是小的。全殺了可能會有無辜,但是十個殺九個,絕對有漏網之魚。”
裴行儼騰得起身,面皮止不住的抖動,他怔怔的望向裴昇,遲疑詢問,“阿兄,難道你想……”
“當然不是。我又不是真的瘋了。”裴昇彎了彎嘴角,“要不然,我也不會只抓申、杜、戴三家了。”
“所以阿兄才發帖給趙郡李氏、清河崔氏、清河房氏、清河張氏、滎陽鄭氏,這些河北頂級世族。”裴行儼這才把心放回肚子。
“是。”
“可是…他們時至今日都沒有回信。”
“對。”
“這些大猴子不好儆啊。”裴昇無奈搖頭,“看來他們是想要袖手旁觀到塵埃落定了。”
“怎么才算是塵埃落地?”
“很簡單。要不就是我步子邁得太大,被降旨問罪。要不就是涿郡來人,替我撐腰。”裴昇轉過身子,似笑非笑的看了裴行儼一眼。
“阿儼,你派人送給弘大從伯的信簡,應該已經到他手上了吧?”
裴行儼頓時紅了臉,不敢再看裴昇,嘟囔了半晌,才擠出一句,我是為了阿兄好的干白言語。
裴昇當然知道裴行儼是真心為了自己好。畢竟自己這一手先引張虔仲出手,然后勾連瓦崗寨襲擊黎陽倉放糧給百姓,造成倉內無糧的既定事實,最后再將罪名按死在張虔仲頭上的計策。
往小了說是玩弄朝廷律法,往大了說是謀反也不為過。
裴行儼起初還是懵懵懂懂,裴昇說什么便做什么,等到他洞悉了裴昇真實意圖之后,他所能想到,所能做的,除了尋求裴世矩的幫助,也無他法了。
至于裴昇,他本非如此沖動,如此大膽之人。但是在經歷了阿秀一事之后,什么打入大隋朝堂內部,什么安穩發展,全都被拋擲腦海了。
他就是想開倉,他就是想放糧!
隋朝不賑的災,他來賑!
隋朝不救的百姓,他來救!
朝廷不為之事,他自為之!
若說結果如何,大不了卷了鋪蓋落草!別說瓦崗寨就在旁邊,高雞泊那邊自己還埋了個竇建德的暗釘呢!
反正隋朝崩塌也就是這幾年了,做個反賊頭子,做個反王,大口喝酒、大秤分金,未嘗不是一件暢快事!
等熬過幾年,就是天下群雄,逐鹿爭霸的時候了!
裴昇難得恍惚出神,那邊裴行儼也在發呆。
當門口當值的裴氏部曲踏入大堂時候,見到的就是這么一副奇詭的安靜景象。
他愣了半晌,才挺直身體,大聲報告。
“少君,門口有人持拜帖來訪,自言是應少君之邀而來。”
裴昇身體一震回過神來,接過部曲手中的一張拜帖,眉梢一揚,露出幾分喜意,“門外幾人?”
“兩人!看衣袍,當是一主一仆。”
裴昇臉上喜色稍縱即逝,轉而凝重的摸著拜帖上清晰的清河房氏四字。
“請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