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公司的爆破隊進場那日，王嬸在廢墟堆上支起了煎餅攤。雞蛋磕在鐵鐺上的脆響，硬是壓過了鉆孔機的轟鳴。“正宗非遺煎餅，傳了四代人！“她揮著竹刮板敲打推土機履帶，“這鐵家伙可比我家鏊子年輕多了！“

張老頭蹲在斷墻根煮釉料，電磁爐連著不知從哪扯來的工程電纜。藍火苗舔著缺口的陶罐，里頭燉的辰砂咕嘟冒泡，活像一鍋巫婆湯。我舉著手機直播，鏡頭掃過拆遷隊長的安全帽時，他下意識比了個剪刀手。

“家人們看好了！“我把手機對準釉料罐，“這鍋熬了三個世紀的傳世釉...“話音未落，罐底突然炸開，朱砂潑了拆遷隊長滿身。彈幕瞬間刷屏：“關公顯靈！““建議主播改行驅魔！“

貂皮男帶著消防隊來查封時，老頭正用洛陽鏟掏院角的古井。鏟頭撞到硬物的脆響驚飛了無人機，拽上來的鐵箱里塞滿帶彈孔的教堂馬賽克。“1937年莫斯科捎回來的，“老頭擦著瓷磚上的硝煙痕跡，“當年用來擋過德國人的子彈。“

深夜突襲的拆遷隊踩中了王嬸布的“地雷陣“——三十八個腌菜壇子埋在瓦礫堆里，陳年泡菜水滋得推土機履帶直打滑。我蹲在歪脖樹上錄視頻，夜視鏡頭里老頭往陶罐里撒金粉的背影，活像煉丹的太上老君。

“逮著了！“探照燈突然罩住我。貂皮男獰笑著逼近，手里電棍噼啪作響。千鈞一發之際，井口傳來悶響，地下水噴出三米高的金泉——老頭把整袋金箔倒進了壓力泵。

晨光中，渾身濕透的街道主任舉著擴音器喊話：“都住手！故宮專家組來了！“白胡子老頭們捧著放大鏡圍觀古井，有個戴瓜皮帽的突然驚呼：“這井磚是北宋官窯的！“

拆遷隊撤走那日，王嬸在胡同口拉起了橫幅：“熱烈歡送瘟神“。老頭蹲在井沿刻碑文，鋼鏨子下火星四濺：“公元2023年，此處葬過推土機三十三輛。“我數了數輪胎墳包，正好對應小雅骨灰甕的數量。

非遺保護基金到賬那天，老頭破天荒買了套西裝。王嬸抻著尺子給他量腰圍，順手把軟尺繞成個中國結：“人模狗樣的，趕明兒能上電視相親了。“結果發布會現場，老頭穿著跨欄背心就上了臺，胸口那道疤在聚光燈下亮得像勛章。

“泥人張第六代傳人...“主持人念稿聲被老頭踹話筒的動靜打斷。他拎起個未上釉的泥胚往地上一摔，裂縫里露出金箔嵌的北斗七星：“這才是真非遺，比你們PPT實在！“

深夜開窯時，暴雨澆透了供電局剛修好的變壓器。我們舉著汽燈摸進窯口，熱浪掀飛了王嬸新燙的卷發。第一尊出窯的泥塑通體流金，裂縫處綻出孔雀藍的窯變紋——正是拆遷通知書燒成的灰調的釉。

老頭突然抓把窯灰抹我臉上：“拜師禮成了。“轉身從窯神碑后取出個鐵盒，莫斯科大學的鋼筆躺在紅綢上，筆尖還凝著干涸的藍墨水。盒底壓著張泛黃的車票：2023年8月17日K19次，從莫斯科開往天津。

王嬸的驚呼聲中，遠光燈刺破雨幕。國際郵包車碾著積水停下，穿工裝褲的俄裔姑娘跳下車，鬢角別著的鋼筆閃著寒光。她開口時雨聲驟歇：“請問張師傅在嗎？冬宮還剩最后三塊金箔...“

老頭手里的窯叉咣當落地，心口的疤在雷光里突突跳動。姑娘解開頸間絲巾，琉璃吊墜中的金箔裂痕，與那道疤痕嚴絲合縫。